垃圾焚燒的維權樣本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垃圾焚燒的維權樣本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10月18日，北京市通州區臺湖城管分隊、臺湖鎮環衛所共同處理垃圾現場。圖/丁筱凈

一個連續5年發起投訴的小區，若干依然焚燒的火堆；一群深夜稽查的居民，幾個表現各異的部門。

北京市東南五環邊上富力又一城（下稱“又一城”）的居民，近日成了城鄉結合處抵抗露天垃圾焚燒的新樣本。

為孩子而戰

又下雨了。藍山抱著兩歲的兒子，看著窗外灰蒙蒙的景象，心想：下雨無法焚燒垃圾，今天終于能打開窗戶給家里換換氣了。

自從今年入夏以來，小區附近每晚垃圾焚燒的味道愈演愈烈，令藍山這名自由撰稿人頭疼不已。兒子一歲的時候就已經被確診患有過敏性鼻炎——后來她才之后，原來過敏性鼻炎，是小區里的孩子普遍患有的疾病。

鄰居的孩子得了腦瘤，剛動完手術，藍山知道后心里發憷。她問孩子的母親是否知道附近在燒垃圾，母親說知道；藍山又問她晚上關不關窗戶，她說半夜都打開窗戶透氣。

藍山更緊張了。先是買了一臺4000多元的空氣凈化器，覺得沒什么效果。后來借用環保組織的PM2.5測量機一測量，在全天關窗的情況下，凌晨3點多還測出了3.185MG/m3的峰值！

藍山夫婦只好又買了一臺近萬元的

垃圾圍“城”

又一城位于北京東南五環化工橋東側，隸屬于朝陽區豆各莊鄉，占地面積約36公頃，共有7133戶居民。

“看房的時候覺得很好，小區建得很漂亮，哪里想到周圍不僅有條臭水溝，還有無數個垃圾場？”60歲的老居民周琪對《民生周刊》記者說道。

這個建筑優美、綠化極好的生活社區，卻被各種垃圾處理機構從南面包圍。這里的垃圾中轉站和處理廠包括馬家灣村的南磨房垃圾場、董村垃圾綜合處理場、北神樹垃圾填埋場、董村和東石村交界處垃圾場；而廢品回收機構則包括小區對面的鑫天雄廢品收購站、濟源豫達大型廢品回收站、郎各莊廢品回收站，此外還有至少幾百個無照的廢品回收、處理作坊。

這些機構所在區域不僅屬于城鄉結合部，也是兩區交界之地：朝陽區和通州區。這樣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這場環保維權異常艱難。

“這些垃圾中轉站運不完的垃圾，以及廢品回收站、作坊處理余下的廢料，他們都會付錢清運嗎？”小區居民戰斗員心中充滿了懷疑。帶著這樣的懷疑，今年8月，他獨自開始了稽查之路。

只要小區有焚燒塑料等化工品的味道，戰斗員都會出動。一個人開著車，遇到可疑地點隨即下車檢查，并及時將稽查發現貼到微博上。戰斗員的行動很快被一些積極參與社區活動的居民知曉。8月底，一些居民匯聚到了一起，開始了輪流稽查。

在10月11日參與稽查的過程中，《民生周刊》記者看到，晚上9點，又一城以南的道路上大型卡車川流不息，路邊是各種各樣的石材廠、家具廠，最多的還是廢品回收站、作坊，短短的20分鐘車程內，記者至少看到20家中型以上的回收站。“好幾次抓到廢品站人員露空氣凈化器，但即便如此，還是不敢開窗戶。“讓孩子居住在這樣的環境里，我對不起他。”

無奈之下，藍山與小區里幾位孩子的父母組成了富力又一城的稽查隊。稽查隊的核心隊員有戰斗員、李鋮、大師，他們都是剛為人父的年輕人。每當他們在深夜離家出門，一圈圈地在毒氣中巡查的時候，孩子是他們堅持下去的最大信念。

相比之下，作為孩子母親的藍山在稽查隊中的主要角色更像是個“秘書長”，她頻繁與各政府部門溝通，并在微博上發布真相，呼吁媒體關注。天焚燒膠皮取金屬內芯，但是我們無權進入他們的作坊或站點，只能在投訴的同時眼巴巴地看著膠皮燒盡。”核心隊員李鋮說到。

一次大規模打擊發生在9月11日。

9月，藍山找到了著名垃圾斗士黃小山。9月11日晚，焚燒惡臭又起，黃小山召集手頭的記者資源，約了兩名記者，一起去參加稽查隊的稽查。

經過稽查隊員的多天“放長線”，那天他們終于抓到了“大魚”。在通州區董村東側一塊大空地上，他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垃圾堆放點，當時有四個直徑超過十米的巨大垃圾堆正在熊熊燃燒著。在未焚盡的垃圾中，眾人翻出了生活垃圾、建筑垃圾，甚至發現了醫療垃圾。

第二天，《新京報》、《法制晚報》都發出了近乎整版的關于此事的報道。很快，通州區臺湖鎮城管、環衛所出面將巨大的垃圾堆清走，并在空地的四周堆上大量的沙土，形成了一道進入空地的絕對屏障。

一個點堵死了，居民們松了一大口氣。“這下總有點震懾作用，大家不敢放肆焚燒了吧？”

沒想到，殺一并不儆百。消停了短短幾天后，那股刺鼻的化學品焚燒味道再次出現。稽查隊不得不再次出發尋找源頭。

他們決定帶著《朝陽區富力又一城小區周邊垃圾焚燒問題請愿書》去政府請愿。9月26日，《民生周刊》記者在3位居民代表的帶領下一起走進了朝陽區政府的信訪辦公室。

“娘家”表現

在維權的過程中，政府相關部門的出面處理幾乎是最重要的一環。在居民眼中，這個環節上，朝陽區和通州區的表現差別較大。“自己的娘家不管事”讓居民們對朝陽區的表現略顯失望。

根據相關規定，露天焚燒垃圾（包括醫療垃圾在內的危險廢棄物除外），主管部門是城管。

“但在接到舉報的時候，朝陽區政府各部門總是‘踢皮球’。稽查隊找到了正在燃燒的垃圾點，焚燒人不在現場，城管就說我們只負責抓人；環衛所說我們只負責清運現場垃圾，但是滅火的工作我們做不來，請找119；環保局的人說，焚燒物里面有沒有危廢？沒有危廢我們管不了。”藍山在和政府的周旋中身心俱疲，只能將希望寄托于信訪上，期待主管部門能夠發起聯合執法。

9月26日，朝陽區信訪辦將此事交由朝陽區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朝陽市政管委”）進行處理。居民提出，垃圾焚燒、化工異味不只是一個部門的職責，平時居民稽查也存在許多難以克服的困難，希望朝陽區市政管委牽頭發起聯合執法，徹底進行地毯式清查。

但是，截至10月29日，朝陽區市政管委并沒有組織多部門聯合執法，也沒有發現任何新的焚燒點。

稽查隊同時還將目光放在朝陽區環保局上。“這么多異味，會不會不光是焚燒所產生，也有企業的廢氣違規排放？”戰斗員找到了朝陽區環境執法監察大隊分管豆各莊的許天賜，希望其和稽查隊一起排查，最終許天賜答應在事先約好的前提下，參與居民稽查。

11月12日，通州區臺湖城管分隊在現場查看工業廢棄物。圖/丁筱凈

在接受《民生周刊》記者采訪時，朝陽區環境執法監察大隊隊長及相關工作人員表示，從8月份開始，環保局多次接到又一城居民關于燃燒垃圾氣味問題的投訴，針對又一城小區地理位置及周邊企業情況進行了分析和研究后，環保局開始排查又一城周邊的企業、作坊，現場執法檢查90余家企業，對60余家從事生產加工類企業的相關資質、生產原料、生產工藝、污染物處理設施等情況進行了檢查，對6家違規的企業做出了相應的處理，4家企業進行了限期整改。

在10月10日接受《民生周刊》記者采訪時，朝陽區市政管委環境管理科副科長王立維表示，接到任務后，自己曾在豆各莊城管的帶領下考察過《請愿書》中的三個焚燒點，“白天去的，并沒有發現焚燒的痕跡。我向三個場所的負責人強調了不許露天焚燒之后，就離開了。”

對于聯合執法，王立維認為，“因為缺乏證據，現階段要發動各部門進行聯合執法可能性較小，我們也歡迎居民帶領我們去看他們發現的現場，如有發現我們一定立馬懲處。”

當《民生周刊》記者就此事致電豆各莊城管柳書記時，柳書記婉言謝絕了采訪。對于這一回應，居民表示并不意外：“舉報了幾十次，豆各莊城管一直都是接到舉報才到場核實，從來沒有主動排查過。”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區居民這樣分析：“朝陽各部門的做法是很典型的不拒絕又不主動。相比之下，通州區的表現讓人滿意許多。”

意外收獲

居民對通州區的好印象，主要來自于通州區臺湖鎮城管分隊的努力。“在我們接觸的那么多部門中，臺湖城管是唯一一個會主動排查、并頻繁與我們聯系溝通進展的部門。”藍山評價。

臺湖城管的努力相助，成了又一城居民今秋維權的意外收獲。

臺湖城管楊大鵬隊長向《民生周刊》記者坦言，9月11日發現的焚燒點就在臺湖鎮區域內，第二天的媒體報道令自己壓力巨大。之后，全分隊便將解決露天垃圾焚燒作為工作重點，反復尋找排查。

《民生周刊》記者曾數次參與分隊的排查、處理行動。居民在網上查詢臺湖片區內可疑的醫療垃圾丟棄企業，并將線索提供給楊大鵬，楊大鵬帶領隊員在一小時之內便對兩家可疑企業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詢問排查。

臺湖城管隊員的認真執著，讓在朝陽區久經挫敗的藍山感動。中秋節時，藍山還特地給部分隊員送去祝福短信，以表感謝。

讓居民意外的是，臺湖城管主動發起了與環衛所的聯合執法，并邀請環衛所所長、臺湖鎮副鎮長親自到現場，解答居民疑問。又一城居民去了5人，“一是肯定臺湖城管的努力，二是讓領導明確知道我們的訴求。”

轉眼，秋天在一場場稽查中過去了。窗外又下雨了，這次藍山卻有些焦慮：下雨就不能出去稽查了。已經入冬轉北風了，這樣的話，南部還未發現的焚燒點是不是需要再等一年才能解決？

（應受訪者要求，部分居民姓名為其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