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熊 帥
過勞死引發的爭議
□ 本刊記者 熊 帥

隨著社會競爭日益激烈,過勞引發疾病的現象日益嚴重。圖為11月25日,一名男子身背1米多高的巨型“鴨梨”出現在重慶南坪國際會展中心。圖/CFP
近日,中國籍留學生蔣曉東因過勞而死、家屬前往日本索賠的新聞,得到了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11月20日,據商務部的官方網站消息稱,蔣曉東當年工作所在的日本茨城縣潮來市富士電化工業工廠擬同意接受約5750萬日元(折合人民幣441.3萬元)的工傷賠償,這起歷時7年之久的跨國工傷訴訟案件最終達成和解。
然而,蔣曉東的逝去給我國勞動法帶來的啟示或思考并沒有戛然而止。在我國,過勞死是否被認定為工傷,在社會和法律學術界一直存在很大的爭議。由于其屬于突發事故,工傷認定存在模糊不清、責權不明等問題,很多過勞死的案例最終都得不到合理的解釋或者賠償,相關法律至今仍是空白。
作為我國首例過勞死案件的辯護律師,上海市李國機律師事務所副主任鄔華良對當年的辯護經歷依舊記憶猶新。他告訴《民生周刊》記者,1998年的夏天,天氣非常炎熱,上海持續半個月的平均氣溫都在38℃以上。就在市民盡量減少外出、避免中暑等病癥的時候,上海市靜安區第六糧油食品公司的員工唐英才卻悄無聲息地猝死在工作單位,從而引發了上海各界對首例過勞死案件的熱烈議論。那一天是8月15日。
經法醫鑒定,尸體除口鼻周邊有血跡之外,無搏斗和被人擊傷的痕跡,唐英才死前所在店堂里的物品也擺放整齊,警方排出了他殺和自殺的可能。
“一開始,司法部門就認定唐英才屬于突發性死亡,即醫學上所說的猝死。”對此,唐英才的同胞兄妹唐英杰、唐英石等提出不同意見,他們堅持認為唐英才的死亡是第六糧油公司不合理的工作制度導致的。據了解,從1998年1月6日起,唐英才每天工作長達17個小時,沒有休假,沒有充足的睡眠,唐英才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處于體力極度透支的狀態。
上海市靜安區第六糧油公司卻堅持認為唐英才幼時患有結核性胸膜炎,又長期營養不良,所以才在1998年高溫季節中因機體功能失代償而衰竭死亡,其死因屬于因病死亡,應不構成工傷的條件。
于是,被告對于唐英才的死亡有無過錯責任,成了法庭上雙方的焦點。據鄔華良回憶,在一審、二審中,法院都因原告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唐英才的死亡是被告造成的,而對原告要求的共計22萬人民幣的賠償予以駁回。
“超時工作會不會成為衰竭死亡的主要因素?”在成為唐家二審主要辯護律師后,鄔華良一直在思考上述問題。他開始意識到,在中國,過勞死不僅僅是一個醫學問題,它涉及勞動強度、勞動時間、勞動保障等社會學的范疇,在未來將是勞動糾紛的重點,必須得到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
雖然終審中唐家一次性僅獲得了4.76萬元的賠償金,但是作為我國首例過勞死人身侵權賠償的成功案件,其意義甚至在于引發全社會關注和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
2004年,溫家寶總理親自簽署批準的國務院第423號令《勞動保障監察條例》,從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出發,對工傷的范圍和處理辦法做出了新的規定。其中,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內,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傷害的屬于工傷的范疇,而唐英年的情況正與之相符。
來自中國之聲的新聞報道,統計數據顯示我國每年過勞死的人數已達到60萬,中國超越日本成為過勞死大國。
“從法條的嚴格程度上說,中國的勞動法內容非常廣泛,遠遠領先于世界其他國家。”北京律師聯盟的羅娟律師說,“我國設定勞動法的宗旨,是希望企業多用工,既能保障勞動者權益,也能促進就業。”
但是,由于中國的產業鏈相對落后,大部分人都無法掌握工作節奏,很多企業也做不到完全按照勞動法的規定運轉。據勞動部門反映,強迫勞動者加班加點的花招翻新,千奇百怪,勞動者投訴眾多。過勞引起疾病的現象越來越嚴重。而隨著社會競爭日趨激烈,承受超負荷工作強度的人也越來越多。據有關方面調查,慢性疲勞綜合癥在城市新興行業人群中的發病率為10%至20%,在某些行業,如新聞、科技、演藝、出租車司機等,更高達50%。
于是,很多專家認為,將“過勞”納入“工傷”,符合當前社會發展的客觀實際。
2012年,廣東省第一位農民工人大代表——張志亞向全國兩會提議,國家應出臺過勞死的醫學和法律認定標準,通過立法進行預防,將勞動者的休息權提到更高的保護層面。“造成過勞死的主要原因包括三方面:一是就業市場不規范;其次是薪酬機制不健全;第三是攀比心理成為潛在災難。”張志亞接受《民生周刊》記者采訪時說道。
2006年,中國政法大學勞動和社會保障研究所所長鄭尚元針對華為員工胡新宇過勞而死的悲劇,曾公開指出:中國頻發過勞死事件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勞動執法的缺失。“如果勞動部門嚴格執法,勞動強度控制好,哪會發生過勞死?”鄭尚元如此反問。
事實上,1996年10月1日起試行的《企業職工工傷保險試行辦法》中曾規定,“由于工作緊張突發疾病造成死亡,或經第一次搶救治療后全部喪失勞動能力的”,屬于工傷。
但2004年實施的《工傷保險條例》做出了這樣的規定: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突發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時之內經搶救無效死亡的,可視同工傷。“這恰恰把過勞死排除在外。”鄔華良說,“如果死者在48小時01分才死亡,法院就無法判定是否屬于工傷了。”對此,鄔華良認為,目前法律在過勞死以及工傷的相關規定上存在很大的問題,不利于訴訟。
近日,中航工業沈飛集團董事長、總經理羅陽在隨國產艦載機成功歸來的航母遼寧艦上突發心臟病去世的新聞,再一次敲響了過勞死的警鐘。據了解,羅陽生前經常工作到深夜,甚至曾說過“壓力是無形的”、“但是你在全力以赴去工作、去克服、去解決它的時候,有的時候就會把它忘掉”等話語。
一些專家指出,遠離過勞死不僅需要來自法律、法規上的完善,還需要現代人自身勞動權利意識的覺醒。
目前,廣東省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對過勞死的立法調研工作早已開始,未來不排除全國第一個試行專門立法的可能。據廣東省人大代表張志亞介紹,過勞死立法難在死亡原因的認定,為了確保認定的準確性,他建議盡快制定醫學認定過勞死的統一標準和診斷尺度。
據了解,雇傭制度發達的歐美國家會定期對員工進行身體檢查,建立減壓性工作制度。對此,張志亞提出了針對企業與勞動者個人的事前預防的建議。他指出,企業有責任預防勞動者的過勞死行為,定期免費為勞動者安排體檢,保障員工的生理和心理健康。
另外,伴隨著勞動權利意識的與時俱進,越來越多的現代人開始認同健康積極的生活態度和淡泊物質追求的生活方式。在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很多都市白領開始通過聚會、網絡、公益組織等形式,號召大家從身健康出發,重視過勞死問題。
“我們完全可以拒絕加班和超強度勞作,來保護我們的身心健康。”2011年,在國內一所著名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秦凌,通過自己的微博創辦了北京第一個“反過勞死”的民間組織。一年多以來,秦凌和他的團隊每天都會定期發布一些過勞死注意事項,比如減壓方式介紹、勞動法訴訟建議、疾病預警等,目前擁有網友粉絲已經過萬。據了解,中國目前還沒有官方組織開展與過勞死相關的服務或研究項目,相比日本、美國等發達國家,我國公民在防止過勞死的權力爭取上還存在缺陷和不足。
□ 編輯 鄧凌原 □ 美編 王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