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熊 帥
老驥伏櫪空有志
□ 本刊記者 熊 帥
拄著雙拐吃力行走的老太太;手捧藥粒費力吞咽的老大爺;面容疲倦,時不時點頭瞌睡的老人家……我們每個人都曾目睹過類似的生活場景。遺憾的是,老年群體的生活困境往往因司空見慣而容易被忽視。
在全國人大公布的數據中,截至2011年底,我國有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18499萬,占總人口數的13.7%。中國已是世界上老得最快、老人最多的國家,養老已成為我國社會發展面臨的難題之一。
人口紅利減少,企事業養老金“雙軌制”,流動人口養老保險轉續難,農村養老金空白……一系列社會“欠賬”之下,是濃縮進千萬個案之中的養老現實。在北京市朝陽區定安里的一個普通小區,蔡令璋用自己的故事,展示了一個知識老人的暮年之困。
在定安里一處上世紀80年代興建的小區里,有一個面積不過40平米的社區小公園。雖然只有4、5個簡單的健身器材,但因伴臨社區醫院、居委會,這里已成為老人們休閑、聚集的重要場所。
相較于其他老人活動時的興致勃勃,蔡令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面容嚴肅,目光沉靜地注視前方,常常一個人做健身,從不參與其他人的討論。
“我可能得了抑郁癥。”這個82歲的老太太告訴記者。近5年來,她一直覺得非常寂寞,常常拿起電話,又不知道打給誰,“有時候想,要是回到年輕時該多好,能和誰都有說有笑。”
“生活中沒有特別期待的東西”,這是蔡令璋近幾年里時不時冒出的一種念頭。“每天早上醒來,自己都會感嘆,無聊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好像除了吃飯、讓身體健康,就沒有其它的生活內容了。”
“不能聽老歌,因為一聽就會哭;不想再彈琴,因為沒人聆聽;不愿說話,因為沒有訴說的對象。”蔡令璋常常一坐就是一天,看著太陽出來又落下。如果不是害怕家人擔憂,她有時可以幾天不說話。
近10年來,蔡令璋的至親好友逐一離開人世。領導、朋友、同事、同學……這種知音難覓、故人離去的悲傷,已變成無法解壓的包袱,令她無處訴說、無處發泄。
前些天社區組織活動,蔡令璋本來期望通過這個活動可以找到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排解心中的寂寞,可一場活動下來,性格安靜的蔡令璋發現自己既參與不了老年文藝活動,也不喜歡和其她老太太在一起拉家常。活動結束時,蔡令璋非常沮喪,心中始終覺得遺憾。
“老伴兒對我非常好,兩個兒子也很孝順,可我不想因為我的情緒而影響到他們的心情。”蔡令璋十分敏感,非常害怕自己會成為家人、社會的負擔。
于是在家人面前,蔡令璋漸漸地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情緒;與社會接觸時,會特別在乎外界對自己的評價;說一句話,做一個舉動,也常常思前想后、患得患失。
“我是一個可怕的老太太嗎?”采訪中,蔡令璋不止一次詢問記者,是不是覺得她啰嗦,回答的內容好不好,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
社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蔡令璋經常會來社區反映一些情況,之后又擔心自己的做法會給社區帶來麻煩,便不斷上門解釋、道歉。
作為新中國最早一批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生于1930年的蔡令璋,早在10年前就開始思考中國的養老問題。
“21世紀獨生子女的教育問題探討”、“完善社會養老服務事業的幾點思考”、“老年人的六大樂趣”……近三年來,從蔡令璋向社區提交的幾份文稿,可以看出她對養老問題的關注。
“感觸最深的就是近20年來退休金的變化。”蔡令璋回憶,上世紀80年代末,她從北京食品協會正式退休。“當時事業單位退休人員的退休金都非常低,最高不過幾百塊錢;不同城市、不同單位的差距也比較小。”

彈鋼琴曾是蔡令璋老人多年的業余愛好。在記者鼓勵下,她又重奏一曲。圖/許蘭武
蔡令璋還記得,2001年北京外國語大學60年校慶時,自己領取的退休金與一位在秦皇島工作的同學相差無幾,均不足1000元。等到70年校慶時,她的退休金卻已是這位同學的兩倍以上。
“一個月1200多元,就怕生病。”她的這位同學告訴蔡令璋,自己好歹還算有一份退休金,但在農村,沒有退休金的農民只能依靠傳統的“養兒防老”,生活十分不易。
除了養老金的“雙軌制”,蔡令璋還有感于社會倫理道德的式微。“人們過分追逐物質財富,孝敬長輩、贍養老人等傳統美德不如過去那般受重視。如此社會風氣,使有些青年人集體意識淡漠、自我意識強,不懂感恩,缺乏責任感。”
蔡令璋說,特別是近10年,第一代獨生子女長大成人。在他們走向社會的同時,他們的父母也開始進入老年階段。一個家庭,兩個獨生子女,將背負4—8個老人的贍養義務,使得45歲以上的中老年人都面臨巨大的贍養風險。
蔡令璋感嘆,身邊的老年人都盡量不去麻煩自己的孩子,一是考慮孩子們生活也不容易,負擔沉重;二是怕過多的要求招致孩子嫌棄或厭惡。
如今,蔡令璋的兩個兒子都已搬出去居住。“大兒子離得遠,我就只求過年過節時見他一面,小聚一下;雖然小兒子離自己不過兩條街,但也只求他每周來一次就好。平時有什么事,能不麻煩就不麻煩兩個孩子。”
就在家人、朋友、鄰居都在回避“臨終”這個字眼時,蔡令璋卻將這個問題早早納入到自己的思考范圍。
剛退休那幾年,蔡令璋天天想著,如果哪一天自己生活不能自理了,就向孩子們主動要求,將自己送到老年公寓或者托老所,不用他們照顧、護理。
但蔡令璋很快發現,養老院雖然是最適合接收失能老人的地方,但找到一家符合自己要求的養老院卻并不容易。有的養老院條件很好,卻不接收有精神障礙的、不能自理的老人;有些地方收治這種老人,但每月費用動輒過萬;一些條件和價格都能讓家屬接受的,卻存在各種現實問題,如敬老院只提供生活護理,不具備醫療護理資質,很難滿足老人的治療需求等。
“這些機構的護理缺乏親情關懷,老人必須適應那里孤獨而標準的集體生活。”蔡令璋說,“對于我們老年人來說,離開了親情、友情,生活也就沒有多大意義了。”
在蔡令璋上交至社區居委會的一份材料里,她寫道:“誠盼社區根據不同學歷、不同興趣的各類老年人,組織有針對性的活動。除了組織書法、繪畫、歌詠活動之外,還可以適當組織由不同年齡段、不同性別的人參與的老人談心活動,讓老年人有可以訴說的窗口。”
“在垂暮之年,有家人的陪伴,有知心朋友的理解,是我最大的期盼。”蔡令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