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彩虹
摘要: 作者根據(jù)日本人對青色的獨特感受,以及日本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安房直子的幻想小說在意象的色彩、聲音,作品的內容、主題等方面的特點,提出安房直子的幻想小說是本質上的青色體系故事。她用一種洞察生命美麗與哀愁的詩意文字,在現(xiàn)實與純美幻想的交織融合中,盡顯物哀與閑寂之美。
關鍵詞: 安房直子幻想小說色彩感受審美意識
日本民族因為受所生活的島國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對繽紛的色彩有著超過其他民族的獨特而細膩感受。日本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安房直子(Naoko-Awa)曾坦言迷戀藍色,凡屬于藍色體系的故事,總能寫得很順利、很輕松。實際上,她創(chuàng)作的幻想小說,不應僅從色彩感極強的文學形象上,單純地劃分為:藍色體系、橘黃色體系、綠色體系、粉紅色體系故事等。在她的作品中,頗具秋天況味的聲音的描摹,溫情、死亡、愛、懷念等主題的傳達,從作者獨有的“童話森林”中,被領出的純潔而又孤獨的人物(東西),以及和多彩幻想纏綿交織的淡淡憂愁,都使人在讀后既感到生命的詩意和溫情,又感到一種揮之不去而又難以言傳的悲哀和寂寥。而這些對人生世相的感悟、傳達又微妙細膩、和諧沉靜地統(tǒng)一起來,傳達出日本文學所獨有的物哀、閑寂之美,使安房直子的作品成為本質上的青色體系故事。
1.對自然、生活的色彩感受
帶有濃重人情味的對自然的敏感和親和是日本文學的一個突出特點。這種對自然美的感受首先體現(xiàn)在對自然色彩的感受。安房直子的作品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顏色。她用細膩、豐盈的心靈去體味自然,體味人生,揣摩心象,用空靈、細膩的語言描摹、傳達出一個個色彩感極強的意象。
藍色的桔梗花田、撒著金粉的夕陽、黃色的絲圍巾,銀孔雀、白鸚鵡、朝霞顏色的紅鯛魚……如果說這些意象還很現(xiàn)實化,沒有脫離普通人的凡心、凡眼的體察的活,那么《螢火蟲》中飛雪似的落花般飛舞,閃著藍光的螢火蟲;《有天窗的屋子》中,那朵被“我”在月夜悄悄摘下的魅幻般銀色的辛夷花影;《花香小鎮(zhèn)》里水流一般朝天涌去的橙色自行車……則在現(xiàn)實的物象中,注入了作者太多的獨特感受和奇異想象。
日語“青”這個詞,包括從青、綠、藍至灰等很寬泛的色系。在日本人看來青色是大自然的生命之色,是他們繁衍生息的環(huán)境之色,是他們的精神、心靈之色,是日本之色。青是包含青、綠、藍等的無限色的組合,這樣的色的組合,使得這一色調在本來的特性上變得更加微妙,更加意蘊無窮。安房直子說過,有時激發(fā)她寫作的僅僅是藍的或綠的顏色。她對色彩有著奇妙的、細膩的感受。《在日暮時分的客人》中,安房直子借黑貓之口,談了有著細微差別的紅色帶給人的不同感覺:帶了點橘黃色的紅里頭,有著盛夏的晃眼和痛苦,是太陽的顏色;帶了點桃紅的紅色,會飄著野玫瑰、梅花一樣小花的親切的、甜甜的味道,讓人如誤入花田,喜不自禁;紫紅色讓人覺得自己仿佛是坐在了葡萄酒的瓶底,醒來時會聽到曼陀鈴讓人淚流滿面的聲音;劈柴爐火的顏色,會讓寒冷而悲傷的人感到安寧和親切。她對作品中文學意象色彩的選擇或賦予,不僅僅是遵從物象的自然存在規(guī)律,更是自覺遵從了日本人獨特的色彩審美情趣,表現(xiàn)出了日本民族特質的文化性格和對生命、人生的感悟。
安房直子作品中的文學意象雖然具有彩虹般奇妙而又斑斕的色彩,但在每篇作品中,這些意象又共同傳達著一種調和的青色感覺,這是來自作者心靈深處的感覺,是真實的人生的感覺。這就在色彩感受上和作品彌漫的物心合一的對悲哀、同情的溫暖詠嘆的主旋律極其和諧一致。在《遙遠的野玫瑰村》中,作者圍繞紅的、白的野玫瑰這個中心意象,鋪染了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在山谷的一個小村里,住著一位開雜貨店的老奶奶。她從來就是一個人生活,但常常會和客人、村人滔滔不絕地說起住在遙遠的野玫瑰村的兒子一家。每當說起幻想中的兒子、孫子的時候,老奶奶的臉頰就會變成玫瑰色。終于,在一個初春的黃昏,小狗獾幻化成的少女,來看望奶奶了,她還帶來了寄賣的野玫瑰堂肥皂。老奶奶的生活充滿了期待,一個人不管什么時候都是樂呵呵的。她又帶來了兩個弟弟來看望奶奶,她們一起做豆沙糯米團,讓奶奶度過了一個幾十年沒有過的熱鬧、快樂的晚上。但在老奶奶家留宿的時候,咒語失靈了,小狗獾現(xiàn)了原形。她們(小狗獾們)覺得老奶奶發(fā)覺了秘密,不好意思再來了。老奶奶日夜盼望,一天傍晚,她追趕著玫瑰色的肥皂泡,來到了小狗獾的住處——遙遠的野玫瑰村。她真誠地告訴她的“孫兒們”:“用不著不好意思啊。我早就知道你們是狗獾了。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在回家的時候,老奶奶一點不覺得累,連提著的燈籠的火也閃耀著玫瑰色。這是一個溫暖的玫瑰紅色的故事,但又如此真實深刻地揭示了生命孤獨的本質,給人一種平凡而又深邃、神秘而又和諧的青色感覺。
2.動靜結合傳達出的“閑寂”美
“閑寂”(きび)在日語中的含義是恬靜、寂寥、古雅。葉渭渠、唐月梅解釋為:“主要是表達一種以悲哀和靜寂為底流的枯淡和樸素的美,一種寂寥和孤絕的美。”安房直子作品表面上看頗具動感,那是因為她善于捕捉和描摹聲音。
自然界的各種音籟,像藍色水滴的“啪噠”聲,沙漠里沙暴的“嗚—嗚—”的咆哮聲,綠孔雀的“布嗚—布嗚—”的叫聲;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各種聲響,像“噠噠噠”的腳步聲,“叮叮當當”的手腕上銀手鏈的響聲,“嘎吱”的開門聲,“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都被她生動真實地描摹出來。她作品中的幻想世界也充滿了各種奇妙的聲音。《夫人的耳環(huán)》中,有魔力的鯨會發(fā)出如同吹過森林的風一樣的深深的嘆息聲;《響板》中的懸鈴木樹精會敲出誘使人不停跳舞的咔嗒、咔噠的響板聲;《聲音的樹林》中,那片魔幻樹林絕不僅僅是風吹過的時候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它們會模仿誤入森林的布谷鳥、公雞、小女孩等,發(fā)出“谷、谷—谷、喔、喔—喔”,“睡吧睡吧”等聲音。
就連常人看似極靜(無聲)的事物或現(xiàn)象,也被安房直子賦予了聲音。如夕陽下山的“霎、霎、霎霎”聲,本不發(fā)聲的雌蟬的“啾—啾—”的夢之聲……在《秋天的聲音》中,安房直子借助神奇的幻想,讓一位耳聾得連電話鈴聲都聽不見的老人,通過小口琴、小豎琴等樂器,不可思議地聽到了山中風的和弦、灑下的月光聲、天上的星星一起搖響的“當啷”聲、星星和花的笑聲。
安房直子作品中的聲音還是有魔力的。《綠蝶》、《銀孔雀》、《聲音的森林》、《響板》等都是這樣的作品。《誰也不知道的聲音》中的窮漁夫良太不僅借“咚咚”的鼓聲宣泄著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憧憬,還打動了老海龜,讓海龜甘愿放棄漫長而無聊的一百多年的生命,幫助良太喚回了沉睡在他的夢中世界的少女。
安房直子筆下的聲音還是一幅幅生動可感的圖畫。她善于通過聯(lián)想或想象,運用多個比喻、排比句式,讓一個較抽象的聲音具體化,達到多重聲響、多個畫面疊加的藝術效果。例如《秋天的風鈴》:
我凝望著風鈴。我那珍貴的玻璃風鈴,在秋風中“丁零丁零”地響著。
一閉上眼睛,它就讓我想起了星星閃閃爍爍的聲音。星星們一閃一閃地從天而降,一個接著一個,簡直就仿佛是小小的銀色的花瓣……不久,那聲音變成了少女的笑聲,玻璃球裂開了似的清脆的笑聲—
女孩子為什么總能那樣天真、歡快地笑呢?我曾經奇怪地想。
也許說不定,一個個心里都藏著鈴鐺吧?被風一吹,才會笑的吧。
從整體上看,安房直子的作品描寫的是傳遞人生虛幻感和萬物流轉“無常”感的聲音。這使得她的作品總像是彌漫著靜靜的、寂寞的感覺,彌漫著微妙的閑寂之美。她以靜觀自然的心,靜觀人生,靠情感、想象力去把握生命的律動。她以日本人特有的敏感纖細和簡約淡泊,啟迪人們多聆聽生命的詠嘆、心靈的詠嘆,對生命多些回顧和回味。就像《花香小鎮(zhèn)》中所說的那樣:無論是誰,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把小提琴。當你充滿甜蜜而又憂傷的懷念和眷戀的時候,心中就會突然充滿那種悲喜交集的小提琴的啜泣聲。
3.積極的無常感
安房直子的作品具有非常濃厚的日本文化底蘊。這不僅表現(xiàn)在充溢始終的對人生、對生命本質的深沉、執(zhí)著的思索上,還表現(xiàn)在物哀(もののあわれ、物の哀れ)、閑寂等日本傳統(tǒng)文化精神及審美意識上。物哀是由物生發(fā)的悲哀與同情感情的渾然一體。“物哀美”是一種感覺式的美,它難以憑理智、理性來判斷,而要靠直覺、靠心來感受,即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
正像日本許多作家所認為的那樣,“美即無常,無常即美”,“殘缺不全,反倒有著迷人的生命力”,對于個體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常住之世、常住之地、常住之家,顛沛流離、變化不定才是生命的證明。安房直子更以女性的敏感、細膩指出,生命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會深刻地感知人的孤獨命運和死亡的無情。從這個意義上講,安房直子筆下的人生是有缺憾的悲劇的人生。她著力表現(xiàn)的是浸潤了“物哀美”及“閑寂美”的自然世相。
《螢火蟲》中,淚眼汪汪的男孩一郎,飽嘗了和妹妹生離的痛苦,在螢火蟲飛舞的夏夜,他追逐著那片藍光,也追逐著想象中妹妹的最后姿影。《桔梗的女兒》中,獨自住在山中的小房子里,耕一片小小田地的母親,割舍不掉對貿然出走的兒子的惦念,她把自己最喜歡的桔梗花,作為媳婦給兒子送來,她想讓兒子好好干活,記住家鄉(xiāng)。《花椒娃娃》、《黃昏的向日葵》、《黃昏海的故事》、《火影的夢》等都充滿了愛的憧憬、愛的執(zhí)著。但人性自身的弱點、情感的難以捉摸、人生的陰差陽錯等因素,又使愛情變得絕望而寂寥,這些反而更凸顯了人生的缺憾和悲劇美況味。
安房直子說過:在我的心中,有一小塊我想把它稱之為“童話森林”的小小的地方,整天想著它都成了我的癖好,那片森林,一片漆黑,總是有風“呼呼”地吹過。不過,像月光似的,常常會有微弱的光照進來,能模模糊糊地看得見里頭的東西。不知是什么原因,住在里頭的,幾乎都是孤獨、純潔、笨手笨腳而又不善于處事的東西。我經常會領一個出來,作為現(xiàn)在要寫的作品的主人公。
的確,安房直子作品中的每一個人物、形象在生命的歷程中都有自身的難以釋然的悲哀。《狐貍的窗戶》中的“我”﹙獵人﹚、小狐貍,遭遇的是和親人幽冥相隔、喪失家園的不幸;《熊之火》中的男人小森承受的是弱肉強食的生存重壓,以及親情的羈絆和掙脫的難言痛苦;《紅色的魚》中的雪枝始終在同情、善良等品質與無邊欲望的糾纏中,難以自拔;《手絹上的花田》中的郵遞員一家最終在貪婪中迷失了自我;《黃圍巾》、《秋天的聲音》等中的老人所感受的是生命不可抗拒的衰老來臨的無奈與悲涼。
人的存在的悲哀還表現(xiàn)在人類對夢想的執(zhí)著和現(xiàn)實生活中夢想的難以實現(xiàn)上。《銀孔雀》、《原野盡頭的國度》、《遙遠的野玫瑰村》、《玫瑰和小鳥》等都是關于夢的美麗和悲哀的作品。只不過《遙遠的野玫瑰村》展現(xiàn)的是兒孫繞膝的溫馨的家之夢、親情之夢;《原野盡頭的國度》、《玫瑰和小鳥》展現(xiàn)的是少女渴望美麗的青春之夢;《銀孔雀》展現(xiàn)的是事業(yè)有成、王國復興的男人之夢;《系圍裙的母雞》展現(xiàn)的是知恩圖報、真誠關愛的純潔的愛之夢。
安房直子不僅有一顆能理解人性的悲哀和軟弱的心靈,更以女性所特有的柔韌,傳達人生的溫暖和對未來的向往。她的作品中還有繾綣的愛和無盡的溫情。《海之館的比目魚》描述的是一個不走運的青年得到名叫“海之館的比目魚”的幫助,成為了一名出色的廚師,有了自己的店,娶了一個溫柔妻子的幸福的故事。在這里作者相信或者是期盼,一個人只要誠實、努力地去生活,幸福就一定會降臨到他的頭上。安房直子更借助幻想,在現(xiàn)實與幻想的融合無間中,讓親切的人情味在凄婉的悲哀中水晶般展開。《夏天的夢》中,在地里待了六七年,好不容易羽化,開始了地上的生活也不會叫的雌蟬的寂寞生命,深深地震撼了老山毛櫸樹,于是他化作老人,讓在廣大而寂寞的世界踽踽獨行的人間青年暫時“耳鳴”,通過回憶童年時和鄰居啞女孩的溫馨情感,獲得心靈的休憩,獲得與生存中遭遇的悲哀、不幸抗爭的力量。
安房直子又讓作品中的形象既體會了人世的苦難,又在共同的苦難中相遇而產生了親切與達觀。《藍色的線》中的孤女千代嘗盡了孤獨和夢碎的痛苦,她最終遇到了周一——一個幼時被母親遺棄,在成長中又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姐姐的男青年。他們化作白色小鳥,編織著藍色的愛巢。《熊之火》中的母熊從山頂?shù)缴侥_燒了一條火路,來和人間的愛人相見,于是那條道上,就像鎖鏈一樣開滿了紅色的天上之花。
安房直子的幻想小說以女性優(yōu)雅純美的方式,以深沉溫潤的青的色彩美意識,和諧細膩地形成物哀、閑寂之美,展現(xiàn)了日本民族特色的對自然和人生的洞察和了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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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房直子著.彭懿譯風與樹的歌[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04.
[4]安房直子著.彭懿譯黃昏海的故事[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04.
[5]安房直子著.彭懿譯銀孔雀[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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