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萍
一、1920年7月中國積極分子會議
維經斯基(在華期間化名吳廷康,筆名魏琴、衛金等,共產國際代表)在上海組建了共產國際東亞書記處以后,公開身份是《上海俄文生活報》編輯,報館成為共產國際東亞書記處的掩護,所接觸的中國人有陳獨秀、李漢俊、曹亞伯、朱卓文、陳家京、曹子祥、張福堂、姚作賓、張墨池、景梅九、黃凌霜、胡愈之、秦抱樸、袁振英等,都是中國共產黨、國民黨、無政府主義社團、工會組織和學生團體的領袖或活動份子。
那時的無政府主義者與馬克思主義者都屬于激進的社會主義者,來自蘇俄的代表正在撮合包括無政府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以及形形色色社會主義者的合作。無政府主義者當時對無政府社會應當實行何種經濟制度的問題存在較大的分野,從而產生形成了個人主義、互助論、集體主義和無政府共產主義四大無政府主義思想流派。在這四大流派中,影響最著者為無政府共產主義。
維經斯基認為:“中國革命運動最薄弱的方面就是活動分散,為了協調和集中各個組織的活動、正在著手籌備召開華北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聯合代表會議”。以此思想為指導,維經斯基運用陳獨秀的聲望和影響召集各個城市的革命者在1920年7月19日召開了中國積極分子會議,討論新組織是用“社會黨”,還是“共產黨”的名義來命名的問題。多數人能夠接受“社會黨”的名義,但比較激進的共產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更贊成使用“共產黨”的名義。會議最后產生了一個足以顯示其包容并蓄特點的名稱“社會主義者同盟”。(《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28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
參加過這次會議的無政府主義者鄭佩剛回憶:“一個是俄人stumisky,另一個是華人山東籍楊明齋。楊會說俄語,任翻譯,他們是來推動東方民族解放運動的。一個晚上,我們在漁陽里一號陳獨秀家中召開社會主義者同盟會議,傳達共產國際精神,討論積極開展社會革命工作問題。出席者有:stumisky、楊明齋、陳獨秀、李漢俊、尉克水、袁振英、俞秀松、金某(朝鮮人,金九?),還有一個印度人和我。議案很多,重點是宣傳工作,認為社會主義者同盟應該首先具備自己的印刷機關和宣傳陣地,當晚議決先建立一個有力的戰斗的印刷所,委托我全權負責。stumisky君交二千元給陳君轉給我收,作為印刷所的開辦費。為了工作方便和力爭自力更生,這印刷所是公開營業的,接受外間訂貨,秘密印刷社會主義者同盟的書刊文件傳單等。”(鄭佩剛:《無政府主義在中國的若干史實》,載《無政府主義思想資料》下冊第958頁,北京大學出版社)
二、上海社會主義者同盟的演變
在上海社會主義者同盟里,同時也以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社會主義研究社等形式從事活動。鄭佩剛認為:“社會主義者同盟屬于統一戰線組織性質。我在‘又新印刷所經手印刷的刊物文件也反映了這種情形:馬克思主義者的機關報《共產黨》是由陳獨秀主編的,無政府主義者的機關報《自由》是由景梅九主編的,都是月刊。此外,還有《正報》、《新青年》、《新湖北》、《美術雜志》以及各式各樣的小冊子、傳單等。”“社會主義者同盟的活動中心,在北方是北京,華東是上海,南方是廣州,以上海為最活躍。上海方面擔任工作主要人物是陳獨秀、楊明齋、shomisky、李漢俊、鄭佩剛等;北京方面是李大釗、黃凌霜、華林、Browy等;廣州方面是梁冰弦、劉石心、w君等。”(鄭佩剛:《無政府主義在中國的若干史實》,載《無政府主義思想資料》下冊第959、961頁。北京大學出版社)
那時,上海的無政府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者顯得親密無間。蔡和森曾作過這樣的解釋:“我黨開始形成時,去那里找許多真正馬克思主義者呢?真正能夠站在無產階級利益上的人呢?且在馬克思主義輸入中國以前,無政府主義派在中國已有相當的宣傳,并且在知識階級中已有相當的影響了。當時曾有一部分激進分子相信了無政府主義,因此我們開始工作時,在上海、廣東、北京不與無政府主義者合作是不行的。故在上海仲甫同志發起組織黨時,連沈仲九也拉進來,并且在當初有相當的作用和益處。”(蔡和森:《中國共產黨史的發展(提綱)》,《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26頁,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
社會主義者同盟是孕育中共胚胎的母體,它在匯集信仰不盡相同的社會主義者共同從事社會革命的過程中,促使其中一部分人轉而信仰布爾什維主義。就連真(理)社這樣現在已經湮沒無聞的團體,曾經在中共成立前夜也活躍一時。
“對其成員構成、主要活動及與之相關組織的初步考察揭示了俄國布爾什維克(B)同中國無政府主義者和團體(A)的主動接觸、聯絡與合作,以及促使后者轉向布爾什維主義的努力。AB之能夠合作,除了雙方有共同的終極目標和階段斗爭對象外,蘇俄與共產國際聯合與團結國際無政府(工團)主義團體的策略和行動是直接動因。中國的AB合作有若干特殊因素,但主要是在當時國際背景下這種策略的具體實施和體現。上海革命局還同真理社等無政府主義共產主義團體有關系,后來這類團體中有人曾利用共產國際資金組織“支那共產黨”。(李丹陽:《.AB合作在中國個案研究——真(理)社兼及其他》,《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2期)
由真理社等無政府主義共產主義團體組成的“支那共產黨”和由大同黨演變而成的“東方共產黨”,都曾一度被蘇俄和共產國際視為與陳獨秀為首的中共一脈組織并列的中國的共產主義組織。它們之間在反日斗爭、工會運動中,陳獨秀等中共創始人與另外兩個“黨”的負責人黃介民、張民權等曾經密切合作,1920年的“五一”運動就曾采取共同行動。
“中國科的工作進行的比較順利,依靠工人和學生組織,該科在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漢口、南京等地為共產主義組織中打下了基礎,最近要為最終成立中國共產黨舉行代表大會。”(《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第39~40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
在這段日子里,李大釗發表了《團體的訓練與革新的事業》,以蘇聯為例說明建立中國共產黨的重要和必要,指出只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中國徹底的大改革,或者有所附托!”明確指出;“我們現在還要急急組織一個團體。這個團體不是政客組織的政黨,也不是中產階級的民主黨,乃是平民的勞動家的政黨,即是社會主義的團體。中國談各種社會主義的都有人了,最近談Communism的也不少了,但還沒有強固精密的組織產生出來。”(《李大釗全集》第三卷第397頁)
1920年9月開始,李大釗、陳獨秀、李達、蔡和森等先后發表《談政治》、《社會主義批評》、《中國式的無政府主義》、《下品的無政府黨》、《討論無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之解剖》等文章,批判無政府主義者的基本觀點,論述在一定歷史條件下保存“強權”、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必然性和必要性。在這段日子里說出這樣的話,發表這樣的文章,這場爭論使共產主義者與無政府主義者在思想上徹底決裂,都與3月間召開的黨的代表會議相關。
到了1921年春天,俄共(布)、共產國際政策的變化,布爾什維克及其擁護者同無政府主義者的分裂,是造成中國共產主義者與無政府主義者走向分裂的主要原因。共產國際要求中共黨組織在思想上和組織上更加純潔外,對無政府主義思想進行批判,對無政府主義者進行清理,著重闡明無產階級領導人民群眾進行階級斗爭,用暴力奪取政權,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這就使得原來已經參加黨組織的無政府主義者開始退出共產黨。
1921年1月,李大釗發表《自由與秩序》,用唯物辯證的觀點批判無政府主義者所鼓吹的個人絕對自由,正確闡述個人和社會、紀律和自由的關系。3月,李大釗發表《社會主義下的實業》、《中國的社會主義與世界的資本主義》,批判那些以提倡基爾特社會主義為名、實際主張發展資本主義的人們,指出:“想行保護資本家的制度,無論理所不可,抑且勢所不能。”中國的出路在于社會主義。“中國想發展實業,非由純粹生產者組織政府,以鏟除國內的掠奪階級,抵抗此世界的資本主義,依社會主義的組織經營實業不可。”李大釗等馬克思主義者對各種反馬克思主義思潮的批判,是中共思想建黨的重要內容。
三、關于1921年3月會議
張太雷在《致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中國共產黨代表張太雷同志的報告》中說:“為了闡述我們的目標、原則和策略,為了清除組織中的無政府主義的成份,我們認為,1921年3月召開的由各個組織的代表參加的會議是必要的。當時以會議的名義發表了關于我們的目標和原則的共同聲明。這次會議還制定了臨時綱領。”(《張太雷向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的報告》,《青年共產國際與中國青年運動》第42頁,中國青年出版社1985年版)
瞿秋白在其《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中說:“1921年3月的第一次大會是肅清無政府黨的大會。”(瞿秋白:《中國共產黨歷史概論》,《中共黨史報告選編》第161頁,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
Б·З·舒米亞茨基于1921年1月21日發自奧姆斯克的致M·B·科別茨基的信中,舒米亞茨基提到了這次會議:“又及:關于中國工作情況,我再補充一點,中國定于3月下旬舉行共產主義組織的代表大會,我將派遣專人前去指導。”(K·B·石克強整理:《Б·З·舒米亞茨基致M·B·科別茨基的信》(1921年1月21日,奧姆斯克),《百年潮》2001年第12期。哈伊爾·科別茨基(1881-1937)是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的書記)
1921年3月,在俄共(布)遠東局和共產國際的建議和支持下,召開了中國共產主義組織的代表會議。這次會議發表了關于共產主義組織的宗旨和原則的《宣言》,并制定了臨時性的《綱領》。這個《綱領》確定了共產主義組織的工作機構和工作計劃,表明了共產主義組織對社會主義青年團、同業公會、行會、文化教育團體和軍隊的態度。這次會議是一次“肅清無政府黨的大會”,對于純潔共產主義小組并在中國創建統一的共產主義組織,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它實際上是成立中國共產黨的一次預備會議,為中國共產黨“一大”的召開從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作了重要的準備。(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第175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
1921年3月中共黨的代表會議召開后,上海革命局遂演變成為召開中共“一大”的籌備中心,它決定中共“一大”的召開時間、會議地點、代表資格和各地區代表人數等具體事宜。正是隨著中共“一大”的召開,中共中央組織的建立,革命局也就因完成了歷史使命而歸于消失。
Б·З·舒米亞茨基說:“不久前在中國的中心舉行了共產主義組織代表會議,會議是這樣表述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任務的:我們的任務是組織和集中群眾斗爭的力量,以使它的打擊力量日益強大。這一切通過宣傳和組織中國工人、農民、士兵、職員和學生,通過建立革命無產階級的統一政黨——共產黨是可以做到的。”這里的中國的中心,正是指的上海革命局。
在共產國際幫助下建立的東方國家共產黨都采取了排斥一切黨派的策略。1921年6月,受共產國際委派馬林來到中國幫助組建中國共產黨,對于中國共產黨的建立,嚴格遵循共產國際“二大”的指示精神,在中國共產黨成立的第一次代表大會上,指導中國革命者確立了實現無產階級專政為目標的革命綱領以及排斥一切政黨的策略,即對現有其他政黨,應采取獨立的攻擊政策。(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21—1925)》第1冊第8頁,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
北京、上海等地的共產黨組織,同時對曾經加入黨組織的無政府主義者實行清理,貫徹三月會議決議。這次會議是一次清除無政府主義分子、制定黨的目標、原則和策略的會議。它的重大意義在于在中國創建統一的共產主義組織,從思想、政治、組織上為中共一大的召開作準備。當然,要更為詳實地論說這次會議還有待于《上海會議決議》、《黨的臨時綱領》等文獻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