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富芳 (淮陰師范學院圖書館 江蘇 淮安 223300)
近代圖書館的創設不僅是中國文化事業發展的一個巨大轉折,也是中國藏書史的一個重大轉折。分析中國近代圖書館藏書的來源,對于中國近代圖書館史和中國藏書史的研究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這不僅有益于我們了解近代圖書館的一些微觀現象,而且有助于我們把握中國公私藏書在近代的走向。我國近代圖書館藏書來源于當時的公共權力的調撥、接收、沒收,或者是藏書家個人的捐贈、代藏、出賣,或者是圖書館自身通過多種方式的收藏。近代圖書館藏書流向呈現出來的大趨勢是舊有公、私收藏的古籍經過重組后公藏化。本文通過梳理可見的文獻記載,述論近代圖書館創辦之初其藏書的幾種主要來源,以期對中國近代圖書館史的研究有所裨益。
通過調撥、移交等方式獲得文獻是圖書館設立之初由官方實施的一種自上而下的行為。通過這些方式收藏的圖書多為原有清代中央和各省公署公藏的官書或一些舊書院、藏書樓等所藏的古籍文獻。這些方式使原有官藏古籍和部分私藏古籍進入圖書館,成為近代圖書館意義上的“公藏”。
我國近代圖書館產生初始,接受政府移交(撥)的圖書是其獲得館藏的重要方式。這些圖書既包括官藏古籍,也包括一些書院和私家藏書。例如,1912年江瀚擔任京師圖書館館長之后,“先后調取直隸(天津)、奉天(沈陽)、吉林、黑龍江、河南、山西、廣東、山東、江蘇、江西、四川、浙江、福建、湖北、云南等省的官書”[1]15以充實館藏;甘肅省公立圖書館(今甘肅省圖書館)初創之時,“甘肅公有之書如前學務公所書籍,軍務廳所存陸軍學校書籍,各學校所存蘭山、求古、五泉三書院書籍均散存各處,未能集合。至是乃以前項書籍搜羅,多數移置其中,而基礎以立”[2];據《河南圖書館館刊》記載:“本館圖書,開辦時千六百余種,四萬三千余卷,多由明道、大梁等書院移存”[3];民國時期,“浙江王克敏知悔齋所藏圖書中封藏于杭州的部分,在北伐期間為革命軍所獲,撥交浙江省立圖書館保管,計四百三十二箱、五萬六百一十五冊”[4]121,成為浙江省立圖書館(今浙江省圖書館)的重要館藏。正是這些公私藏書奠定了近代圖書館館藏的基礎。
接收是在當時極為動蕩的時局之下特有的一種圖書所有權轉移的方式。由于政權的交替更迭,一些藏書機構和個人的藏書通過執政當局移交至近代圖書館。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后,圖書館普遍接收一些偽政權及漢奸所收藏的圖書。這也成為圖書館館藏的一個重要來源,以廣東省立圖書館(今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較為顯著,在《中國省市圖書館概況:1919—1949》中曾有記載[1]344-345。
1946年該館從粵北遷回廣州文德路以后,接收了米市路偽廣東省立圖書館的藏書七萬五千零九十五冊。同時偽省館也被該館接收。
接收汪精衛私人住宅藏書一萬二千七百一十二冊,內有全套《大清實錄》和整套《圖書集成》。
在香港收回了前意大利領事羅斯以軍票五十元售于臺灣總督府的廣東專藏一百箱,共二萬七千四百六十六冊。
……
新一軍接收的一千一百六十五冊圖書送交該館收藏。
再如,汪偽內政部長、偽江蘇省長陳群在南京所建的澤存書庫所藏的40萬冊圖書,在抗戰勝利后被當時的中央圖書館接收。
近代圖書館在設立之初都會發布捐贈啟事,旨在呼吁社會各界尤其是私人藏書家捐贈藏書,以便傳播知識、啟迪民智。這部分捐贈圖書大多為古籍。藏書家的捐贈使原有私藏古籍成為近代中國圖書館的公藏圖書。此外,當時的一些公共機構和出版機構也會向圖書館捐贈圖書及其他出版物,其捐贈的出發點除了熱衷于圖書館事業外,也在于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因此,這部分捐贈圖書多以當時的出版物及宣傳品為主。
一些圖書館的創立者會率先捐出自己的藏書作為館藏基礎,以起垂范作用。例如,中國近代著名藏書家、文獻學家張元濟,“數十年中搜羅海鹽及嘉興府地方文獻極多,抗戰時他和葉景葵等人在上海創辦合眾圖書館,為率先提倡,即將這些家鄉文獻全部捐入圖書館”[4]58。再如,盧靖于民國十六年(1927年)捐資10萬元興建南開大學圖書館,并“率先捐出知止樓中的六萬卷作為基礎”[4]21。這種現象體現了中國藏書家和學者對社會責任的高度認同及其高尚的個人品格。
許多私人藏書家也經常向圖書館捐贈自己的珍貴藏書。例如,河北省立天津圖書館(今天津圖書館)在1908年設立之初,“私人藏書者嚴范孫將生平所有藏書全數捐贈給該館,共一千二百多部、五萬多卷。又有兩江總督端午橋,兩廣總督張堅白,云貴總督錫清弼,浙江巡撫增子固,山東學府袁海觀,吉林巡撫陳簡史等人各贈其省書目若干部”[1]92。關于私人藏書家向公共圖書館捐贈圖書這一點,范鳳書先生在《中國私家藏書史》一書中列有《民國時期私家藏書捐公簡表》[5],記錄了梁啟超、傅增湘等60余位當時著名的藏書家向公共圖書館捐出大量珍貴圖書的情況。這些捐贈情況也勾勒出中國近代藏書史上私藏圖書向公藏圖書轉化的顯著軌跡。
當時向圖書館捐贈圖書的還有一些公共機構,如一些國內外政府機構、宗教機構。這些捐贈的宣教意義比較明顯。
據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今蘇州圖書館)在其館刊第1~3號中《最近贈書目錄》[6]、《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入藏圖書目錄》[7]等所載,其中所列捐贈者除個人外,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宣傳部曾向該館捐贈《三民主義之認識》、《工人如何救國》、《告北方工人》等圖書及《中央周報》等一些報紙文獻;一些宗教機構,如大方廣學佛社向該館捐贈《人生指津》等圖書;日本外務省文化事業部向該館捐贈《大正新修大藏經》等宗教典籍。此外,國內外公共圖書館、高校圖書館之間也有互相捐贈圖書的情況。例如,國學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曾向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捐贈《江南圖書館善本書目》、《江蘇大學國學圖書館章程》等文獻資料;廣東中山大學曾向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捐贈《民間文學叢話》等圖書。
當時的一些公私、新舊出版機構也曾向各公共圖書館捐贈圖書。這些機構包括書齋、書坊、出版社、期刊社等。這也是近代圖書館藏書的主要來源。表1是1929年《國立中山大學圖書館周刊》[8]200-201所載的關于杭州出版機構向該館捐贈圖書的情況。

表1 《國立中山大學國書館周刊》所載杭州出版機構向該館捐贈圖書的情況
代藏或寄存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圖書收藏權的轉換方式。由于20世紀初期中國時局混亂,一些私人藏書家為了不讓手中珍藏的寶貴圖書毀于戰火或者人禍,往往會選擇將幾世珍藏或者精心羅致的藏書寄存在一些大的、保存條件相對較好的公共圖書館,以期借助政府或者公眾的力量保護、傳承圖書。這些圖書后來也成為圖書館館藏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表2是1931—1933年北平圖書館(現中國國家圖書館)接受大宗寄存的情況[9]。

表2 1931—1933年北平圖書館接受大宗寄存情況
這些寄存文獻逐漸成為各圖書館館藏的一部分。一方面,一些寄存者本人有“既公于眾,決不復返于私”[10]411的認識;另一方面,接收寄存的圖書館積極作出對策,將這些圖書視為館藏圖書加強管理。例如,《無錫縣天上市立公園圖書館第一二至八周年報告》在其《例言》中就指出:“本報告所載圖書由來……有以寄主名義寄存圖書分永遠及限期兩種,實際上即為本館所有。”[10]481許多接受寄存的圖書館還制定了專門條例來規范這些圖書的管理和使用。《北京圖書館月刊》第1卷第1號《本館收受寄存圖書簡章》第2條規定:“寄存圖書應與本館所藏圖書一律公開閱覽或出貸,但原主得附加限制條件”[11];第3條規定:“寄存圖書須由原主加蓋圖記,由本館點收編造詳細目錄二本:其一本存本館,其他一本送交原主保存。俟領回圖書時憑目交付。”[11]這就使得一些私人藏書通過代藏(寄存)的方式進入近代圖書館而成為公藏圖書,惠及大眾。而且這些圖書多以古籍為主。
據《上海通信圖書館月報》民國十四年(1925年)11月第4期《圖書館的經濟問題》一文總結,“考世界各國圖書館經濟的來源,約分下列數種:私人的捐助,公家教育費項下的支拔,借貸。”[12]對中國當時的各圖書館而言,這種總結同樣適用。除了維持日常館務開支外,更多的經費往往用于購買圖書,以充實館藏。一些圖書館還設立專門的圖書采訪部門。在新舊交替的民國時期,基于對中國古代文獻資源一貫的珍視傳統,各圖書館采購的主要方向是一些私人藏書家珍藏的古代文獻。這就使得許多著名藏書家的舊藏古籍進入公共圖書館,成為公藏,并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在各館購買的圖書中也包括當時國內外新出版的圖書,這充分說明,當時的圖書館界除了注重收集古籍等珍貴文獻外,對一些新編、新出圖書也給予了足夠的重視。
中國近代戰亂頻仍、民不聊生,一些藏書家由于種種原因不得不拋售藏書以維持生計,其中的一部分就被我國各公共圖書館收購。以國立中央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為例,“本館所儲書籍,以購自錢塘丁氏者為大宗……因負公帑,鬻書以償……除丁氏書外,次則為武昌范氏月槎木犀香館之藏書……厥后亦因虧欠公帑,悉磬所有藏書而售之公家,為本館所得焉”[13]。而遼寧省立圖書館(今遼寧省圖書館)在原有館藏基礎上,于“宣統二年(1910),派戴裕忱由北京采購叢書三十多種和清代御制詩文集若干部。該館所藏善本,多數是在此以前購入”[1]113。
當時各圖書館也重視購進新出版圖書、連續出版物。例如,《國立中山大學圖書館周刊》1928年4月9日第1卷第3期載:“購訂自三月至十二月,曾購中西文書籍一百○六次,計中文565種,西文2 677種。雜志卅一次,計205種……購入新書截止十七年三月廿八止,計中文5 328冊,西文5 294冊。而顧教授(指顧頡剛,筆者注)所經購之中文書,約八萬余冊,尚不在內”[14]。可見,通過訂購渠道而來的藏書在該館藏書中所占比例較大。
而且當時各圖書館選購圖書不僅僅局限在國內,也從世界各國廣泛購買各種外文圖書。例如,《江西省立圖書館館刊》1934年第1期載:“本館自一月至七月間,購制圖書,除向德國定購德文書二十三種,向英美定購英文書四十二種。”[15]
除了通過收購舊籍充實館藏之外,購買國內外新出版的圖書和期刊也是中國近代圖書館擴大和豐富館藏的一種重要方法。
抄書是中國圖書傳播史上一種非常獨特的現象。自古以來就有嗜書如命的讀書人、藏書人借抄他人之書或讀、或藏的傳統,在中國藏書史上曾留下許多軼事、佳話。這個傳統在中國近代圖書館的圖書訪求史上也有所反映。一些規模較大的圖書館均設有專人抄書,不僅替讀者抄寫館內藏書,也形成了一種圖書訪購的獨特方式,即抄藏。許多圖書館為了擴大館藏,向一些藏書機構或個人藏書者借抄一些珍貴圖書藏于本館,既擴大了珍貴圖書的流傳范圍,又豐富了自己的館藏。
中國近代許多圖書館專門設有抄書部,并設固定的抄書人做這項工作。最有名的應屬國學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設有傳鈔部,除了幫助讀者傳抄館內資料外,另外一個任務是向不愿出售孤本的民間藏書家或其它機關借抄缺藏的圖書。傳鈔部傳鈔員最多時11人,最少時也有7人。傳抄字數最多的是在1935年,一年抄錄字數計930萬。傳抄積累了資料,豐富了館藏”[16]。該館在歷期館刊中均列有“本館傳鈔本入庫諸書”[17]之目。再如,《國立中山大學圖書館周刊》第6卷所載李泰初《設立中大圖書館北平鈔書部計劃書》[8]319-325一文,對抄書方向、內容及辦公地點、人選等均做出了詳細計劃。
一些圖書館在館內除設部門、專人抄書外,還雇用他人進行抄書。例如,蘇州圖書館在1930年陳定祥任館長之后,調整組織機構,在管理股下設有 “保管傳抄系”,下設“抄書部”[18]14。1936年該館典藏部在統編書目之時,整理圖書,“修理破損、脫線。更換書標,雇員傳抄,均在進行中”[18]23。
當時的圖書館除了收藏一些珍貴圖書之外,對一些官書局和書坊留下的大量書版也進行了收藏。這些書版是從一些官書局等舊出版機構接收或購買而得的。例如,《江西省立圖書館》概況記載,該館“館藏木刻書版共有八十八種,其來源如下:1.前江西官書局版片八十二種;2.豫章叢書一種;3.本館先后購得私家版片計五種”[10]440-441。對這些書版重新刷印成為圖書館的一項重要工作。江西省立圖書館(今江西省圖書館)在其工作計劃中就明確指出:“本館藏木刻書版百余種……其中名貴書版如豫章叢書、江西通志、阮刻十三經注疏、五種紀事本末、黃山谷詩集、江西詩征等皆為士林所重,除豫章叢書在二十二年重印一次銷售國內各圖書館及私人數十部,尚有余書存館備售外,其他各書版久未印刷,今擬擇優重印,書成以后可以與其他機關交換書籍或定價發售。”[10]476刷印館藏書版也成為近代圖書館豐富館藏的一種方式。
當時一些有條件的圖書館還采取古籍再生性方法復制一部分珍貴古籍,一是影印或排印出版一些圖書,二是制作一些墨拓本碑帖。這些圖書館自己發行或出版的圖書除一些用于出售或贈送外,也有一部分入藏圖書館的書庫,以充實館藏。例如,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在其歷期館刊中均有 “本館影印排印本入庫諸書”[17]、“本館墨拓本入庫碑帖”[17]等目錄;再如,江蘇省立圖書館《歷年印行統計表》記載了該館僅民國二十五年新印書就達25種、6 977部、16 964冊[19]。
當時各圖書館均編印過大量的圖書,并且在文化發達的地方,一些規模相對較小的圖書館開始自編、自刊圖書。例如,據《江蘇省立鎮江圖書館簡況》之《本館出版刊物目錄》[10]476-477所載,該館在印刷發行一些國學經典圖書之外,還出版了《江西省立圖書館藏鄉賢著作目錄》、《顏習齋動的哲學》、《航空救國》、《國難中的詩歌》等新書。對國立、省立大館而言,編印圖書就成為了自然之事。
中國近代圖書館在設立之初,除采取上述各種方式外收藏圖書,還有一些其他的方式,如國際、國內交換,接收無力償還圖書館債務的收藏者向圖書館抵押的圖書等。通過這些方式,圖書館極大地豐富了館藏資源,為中國近代圖書館事業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楊寶華, 韓德昌. 中國省市圖書館概況:1919-1949[M]. 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 1985.
[2]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古籍影印室. 明清以來公藏書目匯刊:第24冊[M]. 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 2008:3-4.
[3]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續編:第18冊[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5:131.
[4]蘇 精. 近代藏書三十家[M]. 北京:中華書局, 2009.
[5]范鳳書. 中國私家藏書史[M]. 鄭州:大象出版社, 2001:562-566.
[6]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6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361-378.
[7]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7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1-28.
[8]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16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
[9]李致忠. 中國國家圖書館館史[M]. 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 2009:77-78.
[10]孫燕京. 民國史料叢刊:第1120冊[M]. 鄭州:大象出版社, 2009.
[11]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續編:第1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5:59.
[12]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14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563.
[13]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1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27.
[14]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15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83.
[15]國家圖書館.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第19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105.
[16]南京圖書館志編寫組. 南京圖書館志:1907-1995[M]. 南京:南京出版社, 1996:41.
[17]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古籍影印室.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三編:第4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6:目錄.
[18]蘇州圖書館館史編委會. 蘇州圖書館編年紀事[M]. 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 2004.
[19]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古籍影印室. 近代著名圖書館館刊薈萃三編:第10冊[M].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6:5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