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電影人程青松發(fā)起的中國電影金掃帚獎公布了2012年度獲獎名單,
這是華語電影史上首個為年度最差影片頒發(fā)的獎項,由網(wǎng)友和獨立影評人參與評選,至今已經(jīng)舉辦了三年。
讓人遺憾的是,頒獎當天,依然沒有任何一位獲獎者有勇氣出面領獎。
解璽璋(左):資深影評人,《北京日報》高級編輯。
李多鈺(中):《名匯FAMOUS》主編,新京報傳媒副總裁。
程青松:資深影評人、編劇,中國電影金掃帚獎創(chuàng)始人。
金掃帚獎或許映出了中國電影評論系統(tǒng)的某種尷尬,一方面電影營銷無孔不入,爛片迭出,片方忙著收買槍手攻占媒體陣地,另一方面,不少真正熱愛中國電影的人,正在失去對電影評論的熱誠。在這個時代,還需要怎樣的影評人?
影評人失望離場,爛片獨霸票房
李多鈺:我一直覺得金掃帚獎特有意思,大家坐在一起純粹地評論電影的好壞,沒有任何的功利目的。金掃帚獎是一個影評人概念的獎嗎?青松你在電影界算是混了那么多年,怎么還會一直保持這樣一種很純粹的精神?
程青松:對。它是一個對中國電影的評論體系,不僅僅只是一個評獎,它既傳達觀眾的聲音,也有我們這些評委的看法。因為觀眾很無助,他們大部分在去影院之前,不會先作判斷,都是跟著媒體宣傳走的。創(chuàng)辦這個獎,是從2009年所謂的電影產(chǎn)業(yè)化之后。我發(fā)現(xiàn)身邊很多同事看了電影覺得很難受,但那一年的媒體上、網(wǎng)絡上,一部電影出來后全部都是表揚。
李多鈺:他們通常是這樣表揚的:某某電影票房破億,大家集體歡呼。但影評人這個職業(yè)很奇怪,他們是不應該管票房的。你電影拍得好不好和票房好不好其實是兩個評價體系。
程青松:對。但現(xiàn)在都是民間的營銷公司來接電影宣傳的單子。他們手上有一批影評人的名單,一部新片出來之后,他們會主動邀請這些影評人去看,然后在媒體上夸這些電影。所以以前是既有“贊”又有“彈”的聲音,現(xiàn)在都是一邊倒的吹捧。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想到要辦這樣一個評選,傳達一個獨立的聲音。當然在做的過程中我也在調(diào)整,也希望有些幽默色彩,不是那么憤怒。
李多鈺:會不會存在一個問題,這些影評人都是從電影比較匱乏的年代過來,因此對電影有一種莫名的支持性的態(tài)度。一部電影稍微過得去,就會大加贊賞。比如《金陵十三釵》,當時也是一位我很信任的影評人對我說,覺得這部電影還不錯。但從我個人角度而言,這部電影對我的傷害特別大。因為我是帶著孩子去的,但這部片子恰恰不應該給小孩看。
程青松: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很多專業(yè)影評人對影片的判斷力是有問題的。金掃帚獎恰恰不是要站在專業(yè)的角度,而是想與觀眾平行。不管制片方、不管導演闡述、不去理解投資方的出發(fā)點,就是對電影的一個獨立的看法。現(xiàn)在影片營銷已經(jīng)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是中國電影的一個毒瘤。《關云長》是個典型的例子,它第一周上映票房特別好,第二周口碑一出來,票房直線下降。但片方居然說是對手在網(wǎng)上打低分,要懸賞幾萬去捉拿這些批評它的人。拍出爛片的人不反省自己,只要觀眾一批評,就是黑手,就是水軍,這個是很要不得的。
解璽璋:資本介入到電影營銷當中來,它對營銷的影響很大。
程青松:我認為正常的電影營銷是無罪的,但你不要把影評人拉進來,用錢去買他對電影真實的評價。美國的影評人就不會因為大公司給你錢去寫影評。
解璽璋:美國的影評人稿費比較高,一篇千字文可以拿到800到1000美元。但他們不參加電影招待會,不跟電影界發(fā)生關系。影評人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參加電影界的活動,那他就完蛋了,因為人們會覺得他失去客觀性。
李多鈺:解老師你覺得,目前影評人的狀況是像我說的那樣,有一些人存有一種良知,一顆希望做推手的心,還是說目前影評人確實是被毒化了?
解璽璋:我跟你的想法完全相反,其實現(xiàn)在真正喜歡中國電影的人都不寫影評了。我原來在微博上寫過一條:現(xiàn)在的中國電影讓我連買盜版盤的沖動都沒有。你不想看它也不想再寫它,寫了也沒有意義。
李多鈺:一方面是真正喜歡電影的人不寫影評了,另一方面,一些影評人又升格成文化學者出面來批判電影。他們跟影評界劃分開,因為他們擔心會被劃分到某個陣營,是被收買了。
程青松:被收買的那些人還是以影評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媒體上,他們實際上就是槍手,但在外人看來,他們還是在扮演影評人的角色。很多所謂的影評人實際上把這個陣地占著,因為不同的片方都可以給他們錢,有的是五百,有的是一千。去年有一部爛到骨頭里的電影《異空危情》,居然一堆影評人夸。后來有人說因為片方給了他兩千塊錢。崔衛(wèi)平是個比較理想主義的人,她說兩千塊錢就買到你一個人的執(zhí)照,一個人的品牌,太廉價了。但有的人就愿意這樣。
李多鈺:為什么他們這些已經(jīng)被證明是被買下的人,還能夠發(fā)表影評?
程青松:就像剛剛說到,資本進入到這里來。他們可以把這些影評發(fā)到各個平臺上去,可以花錢讓它登到某家報紙上,登到某個網(wǎng)站上的頭條。
解璽璋:還有一個原因是片方會跟負責這些電影報道的記者拉關系,這些記者擔心拿不到新聞,完成不了自己的業(yè)績,因此也不愿意得罪這些大公司。
程青松:我現(xiàn)在基本上會主動推掉片方的新片觀影邀請,我沒有為爛片寫過一篇夸獎的文章。當年《愛情呼叫轉(zhuǎn)移》這部電影出來的時候,我不喜歡這部電影,別人請我去看,我就寫了批評文章。后來片方還把我批評的文章登上去了,說明他們還不像其他人那樣愚蠢。其實當年孟京輝的《像雞毛一樣飛》出來的時候,我也寫了一篇批評文章,他后來卻把它印在宣傳頁上了。
李多鈺:我覺得像這樣就挺好的,但電影圈像這樣清醒的人太少了。
程青松:影評人最后還是要退回來,就是要說真話,你的美學是這樣認為的,好就是好,不是在昧著良心說話。
影評人的“前世今生”
李多鈺:解老師你做影評人這么多年,從剛開始寫影評到現(xiàn)在,環(huán)境和你個人有什么變化?
解璽璋:那個時代比較理想主義,那時候我們看完電影開座談會,連一杯白開水都沒有。他們第五代導演也都是自己提溜著片子來放的,因為他們愿意先給我們“青年影評協(xié)會”的人看。當時支持我們協(xié)會的主要是阿城的父親鐘惦棐先生,他是老影評人了,20世紀50年代因為一篇影評《電影的鑼鼓》被打成右派,一直到\"文革\"之后才平反。那時候大家都對藝術有一種崇高感,比如我們看田壯壯的《盜馬賊》,我記得看完電影都快12點了,大家仍然不走,一直聊到半夜,然后騎自行車回家。我覺得那是一個不可復制的時期,也讓我養(yǎng)成一個習慣,就是看電影只寫我自己的感受,不會受別人的影響。我有一條標準:你叫我去看片子,也得允許我批評你。我覺得這是做影評人最基本的東西。而且那個時候電影界也有這個肚量,能夠接受你的批評。馮小剛以前就說過,我們愿意老解批評我們。
程青松:我印象很深的是80年代,朱大可老師第一個出來批謝晉電影的模式—總是一個男性遭難了,一個女性去拯救他。當時謝晉已經(jīng)是一個教父級的導演了,朱大可只是一個很年輕的學者,這么做需要很大的勇氣。
李多鈺:那時候人們很重視影評,重視這個言論出口。現(xiàn)在這些導演會不會也很感慨,年輕的時候有一些特別認真的影評人,跟他們一起交過手。但是現(xiàn)在再沒有可以和他們交手的影評人,他們會不會覺得很寂寞?
程青松:因為商業(yè)競爭讓他們脆弱了。他們怕這個片子票房不好,他們現(xiàn)在的壓力其實更大了。
李多鈺:我們反過來想這個問題,會不會是現(xiàn)在娛樂環(huán)境變好了呢?因為現(xiàn)在更自由,很多事情已經(jīng)不上升到意識形態(tài)了,你怎么說都行。
解璽璋: 整體的娛樂環(huán)境現(xiàn)在肯定是更好了。但也有影評人跟我說,他曾經(jīng)被片方雇傭的所謂“黑社會”電話威脅過。現(xiàn)在的問題在于他們害怕負面評論影響票房,金錢的壓力跟以前意識形態(tài)的壓力不一樣,他要對投資人有交待,這是非常實在的東西。商業(yè)片它有自身的一套規(guī)律,如果我們以當年評論文藝片的方式,或者用意識形態(tài)來評商業(yè)影片,會讓人感覺隔靴搔癢、“高射炮打蚊子”。
李多鈺:是不是老一代影評人也需要更新觀念,需要去了解商業(yè)片?我們對一部商業(yè)電影的評論是不是也應該建立一個規(guī)范?
程青松:其實也有。像我們早期學電影的時候,可能對西方大師的研究比較多,但后來也開了《類型電影》這門課,它專門講的是西方的商業(yè)片。但是大部分人念了以后,都是去做企劃、做宣傳、做導演,因為這些行業(yè)賺錢。即使很懂這個的人,他也不把精力放在這上面來,對商業(yè)片進行研究評論的人才幾乎是缺失的。
李多鈺:那你對金掃帚獎還有什么期望呢?畢竟它需要有一個常規(guī)的利益,才能夠驅(qū)動一個良性評價系統(tǒng)的建立。
程青松:我希望以后會做電影理論的書,電影理論的總結(jié)。現(xiàn)在是大家一起看,一起討論,以后大家都要寫,然后將這些影評文章推出來。不僅僅評個結(jié)果,這些影片爛在哪兒,好在哪兒,有一個更深次的研究。
李多鈺:但現(xiàn)在的影評體系是被商業(yè)利益驅(qū)使的,如果你去做完全公益性的東西,誰來寫?如果他寫的文章純從理論研究這個角度,就會游離于電影市場以外。怎么建立一個寫作的商業(yè)機制,讓這些寫作獨立影評的人,也能獲得生計?
解璽璋:這就需要有一個成熟的平臺,一筆資金的進入。
你希望誰來參加主編沙龍?喜歡的沙龍話題是什么?請發(fā)郵件至liduoyu@gmail.com,推薦一經(jīng)采用,即有禮品贈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