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電影《飛越老人院》,
張楊和顏丙燕,這對認識十年、曾經天天打臺球的老朋友又聚在了一起。這是一部講述“老去”和“夢想”的電影,之所以會將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是因為他們
都是不怕老的人,如果有夢,老去本是一件妥帖、快樂、甚至值得憧憬的事。
老藝術家“動手”真相楊和顏丙燕都沒有想到,電影《飛越老人院》能拍得這么順利,老藝術家們對角色的認真尚且不談,光是他們孩子氣的舉動就夠旁人歡笑好久,一場開車的戲,許還山和吳天明兩位年過70歲的老藝術家竟然動起了手,沒人去勸,因為能聚在一起拍個電影,老人們太高興了。
顏丙燕:在還記得十年前咱們一起拍過一個小片子。后來就吃喝玩樂,天天聚在一塊打臺球,后來就開始各自忙活了。
張楊:那時候我剛拍完《昨天》’挺閑的。
顏丙燕:我就是正常的工作狀態,媽媽生病了’但那段時間病情比較穩定。
張楊擲說那時候咱們哪想過老的事兒,想的都是怎么玩。
顏丙燕:那是什么時候開始琢磨到“老”這件事兒了?
張楊:大概2006年,我做《葉落歸根》劇本的時候,兩三個編劇跟我一起聊故事,聊著就聊到老人院里面的那幫老頭老太太,說要出去看大海。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我該拍的電影。當時籌備的時候,我聯系了三四十位老藝術家,一個一個去拜訪,譬如于藍、謝芳、陳強,都想參加,但身體不允許。陳強老師94歲,派他女婿來了,女婿說要是在北京拍,就算半天也能把他推過來,但在天津拍,舟車勞頓實在危險:還有朱旭老師,《洗澡》合作過,特別希望他能來,但他感覺身體不行,沒演成;葛存壯老師是最早答應出演的,臨到拍的生病了;身體能否勝任是出演這部戲的前提,幾位主角還得考慮能不能開車。我想盡量把老藝術家們捕捉進來,哪怕就是露個面。他們過去都是大明星,演不演戲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后來,老人院里的老人找齊了'我就想得找個不那么漂亮的女演員來演院長,于是找到了你。
顏丙燕:不能長得太像演員。
張楊:因為這些老頭老太太都挺真實的,我不希望院長、護士在電影里太跳,你也確實是非常好的演員,放在這里合適。
顏丙燕:你跟我說起這個題材的時候我就挺有興趣的,平時去各種電影方面的活動,越來越少見到那些老藝術家,很少有人愿意負那么大的責任去承載他們,比如接送,萬一老人不舒服了怎么辦,都得考慮周全了才敢請一位老藝術家參加活動,一整天提心吊膽,但你竟然說要把這么多老藝術家都請來,我才覺得認識你這么多年,可能是從這部戲才開始了解你。
張楊:合著之前那么多年都不了解啊?
顏丙燕:之前你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個一根筋,年輕時候—定是不良少年,為^松散走在前端,我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責任心,挺感動的。現在大家都急著掙錢,誰還對老的小的感興趣?后來在劇組我說,你這是千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這些老藝術家一輩子對電影熱愛,到老了沒人敢擔風險再用他們,肯定郁悶,他們太想再演戲了'開拍的時候我看著老頭老太太一個個容光煥發,繃著弦兒,我特別心疼,他們積累了很多經驗、想法、感悟,需要釋放,你給他們這個機會來釋放。
張楊:拍之前我有顧慮,每個老藝術家都有固定的風格和習慣,很難改變,但拍起來非常順利。比如吳天明老師。他本身也是導演,特別明白演員要服從導演的安排:許還山老師是個個性很強的人,但拍戲時很好溝通。當老藝術家們認可了這個劇本,他們不會跟你反著來,而是提出他們的建議,融入到片子里,譬如說臺詞,“老頭不會這么說話”,他們拿到劇本之后就努力研究人物,想象他的前史,豐富他的家庭背景、經歷甚至穿衣服的感覺,非常認真。
顏丙燕:我在開拍之前也有點緊張,心想自己是年輕演員。我的表演方式他們是否能接受?要是不合適該怎么辦?還想到可能他們每個人脾氣不一樣,我不能亂說話……做了很多準備,等—見面發現完全沒必要。他們演戲特別真實,就是站在那里,都不用說話,你看著他的眼睜心已經在顫了’就知道該怎么說怎么做了。他們的生活狀態也出乎我的意料,真就像小孩一樣。
有次你沒在,許還山老師跟吳天明老師打起來了,他們倆是幾十年的鐵哥們兒,平時愛互相開個玩笑,那天許還山老師開那么大一個車,有點緊張,路口停錯了,吳天明老師就在旁邊叨叨他,說你是不是傻啊?真老了吧你?許還山老師一開始還回嘴,突然從駕駛座站起來,直接巴掌拍過去了,吳天明老師喊著“你還打人!你不講理!”倆人就對打起來,一車人都笑翻了,也沒人上去勸,他倆肯定也不是真打,就是氣急了。那時你能感受到,老人們得到這樣一個機會又聚在一起,有多開心。
叛逆的孩子有真愛
一聊才知道,這兩位都是被暴打出來的。張楊與父親的糾結,在他幾乎每部電影中都有顯露,尤以《向日葵》為最;青春期顏丙燕與母親的恩怨,也在母親患病時消散。就像母鷹總要把小鷹趕出巢穴,父母的最大使命也許是使子女變得真正強大,只是這強大往往以父母的老去為代價。
張楊:不是只有當你老了才會想到“老”這個話題,我真正感受到“老”這事兒是在十年前,拍《向日葵》之前,我突然感到父親老了。小時候他管我很暴力,在我心目中他—直是強勢的。但那段時間我看到他身上很多問題:他退休了,有過一兩次拍戲的機會,后來也沒弄成,他心情郁悶,跟家庭的關系也不太好,我覺得這個人一點一點地老了。
顏丙燕:這個戲里你的父親也在,我沒見過他年輕的時候,光覺得他滿頭白發,特別慈祥。
張楊:當時邀請他來參演我也考慮過,他75歲了,還想拍電影,但當導演已經不從心了,參加進來能見到好多老朋友也能找到很多拍電影的感覺,對他的身體、精神都有好處。他知道這事兒挺激動的,本來還染頭發,我說戲里都是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太,你這太跳了,他就剃了個禿瓢,等開拍了正好滿頭白發。
顏丙燕:老爺子在你面前依然有爸爸樣,我記得拍戲的時候,你跟其他的老藝術家都是李老師、張老師,您到這邊……特別有耐心有禮貌,一到你們家老爺子,就是“啊……嗯……走到這兒啊!”老頭兒也一有事就喊:“張楊!那我怎么辦啊?”你們倆好像隔著什么似的。后來老爺子還跟我聊,說你老“哎”他,說“我沒有姓啊?”后來我們就趁著酒喝得差不多了,先批評一下你,你當時沒說話,到第二天我們全都盯著,果然有一個地方必須得說到老爺子,你就“哎,那個張……張老師”,說得特別生澀,我們強忍著笑,老頭兒挺滿意的,后來我們又找機會提醒老爺子,說導演都叫您張老師了,您也不能老在片場那么生硬地叫他“張楊”吧?老爺子說,那我叫啥?他是我兒子!我說是您兒子,但您當導演的時候,也不習慣在片場人家直接喊您名字吧?過幾天老爺子也改了口,但會叫“張楊,導演”,刻意有個停頓,很有意思。
張楊:真實生活中很難解決這個溝通。比如我和父母,他們越來越老了,我們的關系就稍微融洽了一些。年輕的時候我—直叛逆、較勁,總是跟父母吵架,現在融洽了一些。這不能說完全是電影帶給我的,電影只是—小部分。
顏丙燕:我小時候也是被我媽打著長大的,特理解那種從小打出來的孩子的叛逆。我17歲談戀愛,直接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說以后不回家你也別擔心,有人接我送我。但這樣叛逆的孩子對父母有另一種情感,當我媽生病,醫生很明確地說她只有三年時間,那一刻我沒什么感覺,第二天睡醒了坐在床上突然反應過來,嚎啕大哭了一場,覺得我不能這樣失去這個人,我還不了解她,我們沒有聊過天,我不知道她年輕的時候經歷過什么,怎么跟我爸談的戀愛……她是給了我生命的人,我怎么能對她—無所知呢?從那天開始,我拼命跟我媽交流。那時我剛三十,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孩子,突然發現要考慮很多以后的事睛,迅速長大了。醫生說媽媽只能撐三年,后來她熬了八年,她走的時候我心理準備很充分,但真走的時候還是受不了,幾天掉了十多斤有了白頭發。朋友也說我性格變了,以前極其開朗,之后不是說不開朗,而是能沉下來,特別安靜地去想一些事情。但對媽媽我到現在仍然有很多遺憾,覺得有太多事沒來得及做。所以,張楊同學,你得盡快改善你和老爺子的關系,他們真是一天一天地老,這個過程很快。
張楊:拍電影那倆月我和我爸見面比較多,住在外地,有時候我們幾個攝影、美術在賓館里做點兒飯喝點兒酒,我爸—直想參與進來,喝點兒酒聊會兒天,我本來不希望他喝酒,但他每次都得要點兒酒,喝美了回去睡,挺高興。但回家之后我們又各干各的了。
愉快地老去
看一個人對世界到底是索還是舍,最佳問題是他想成為什么樣的老人家。顏丙燕的理想是到八十歲還能演戲,張楊則想象著六七十歲的自己,住在洱海邊的小島上,開一家小小客棧可以看人,閑了開著哈雷飆車。有這樣悠閑理想的人,才能在當下找到位置,不本末倒置。
張楊:我是不怕老,我長得比同齡人年輕十歲
顏丙燕:這兒能吐嗎?
張楊:我這么大了,人家還問老問我三十幾啊,一看就是一年輕導演。
顏丙燕:那我也是青年演員。
張楊:這個職業就是讓你顯得比別人年輕,它帶來的新鮮、變化讓你的心情處在一種年輕態。你看這回拍攝的這幫老頭老太太,八十多歲了還活蹦亂跳,能覺得他們的心態特別棒,而且我相信,老了我會有一堆要千的事兒,我要很瀟灑地去干。
顏丙燕:我也不怕老。前段日子同學聚會,聊起來如果能回到二十歲會做點什么,我想了半天,結論是我不希望回去。經歷多是一種幸運,雖然這當中有傷痛、艱難,生活也會把你打入低谷,但正是因為你經歷了這些你才能對生活有所感悟。你才能在工作中更好地體現心里的東西。我從來不隱瞞年齡,公司跟我說過少說幾歲,出去也別跟人講,我還是沒遮沒攔的。我恰恰覺得演員這個職業是最不怕老的,以前跳舞的時候我是真怕老,因為你三十多歲就是不如二十歲跳得好看,但做演員,我八十歲了可以演八十歲的角色,只要熱愛生活熱愛自己的工作。
你說得對,顏丙燕不是漂亮女演員,再漂亮的人,如果只是漂亮,做演員也只是一時的,拼到最后你會發現,做得長久的還是那些往心里加分多的人。老了,也許你的身體機能會差一點,不能再翻跟頭、滿世界爬山了,但心里的東西多了’心一旦充實,外在的東西不必刻意。我去見導演,基本就是洗洗臉、把頭發梳整齊,不化妝。生活閱歷會奠定你的氣質,由氣質伸展出來的資源和圈子不會大變。
張楊:我相信老是會讓人的事業走下坡路的。這是自然規律,這事兒我看明白了也就看淡了,尤其導演。它可能是夢想,但不是全部,如果把電影變成全部,把自己逼成一個工作狂,我覺得太累了。生活是非常廣闊的,好多現在沒做的事到老了可以去做,那時就是享受生活了口我現在工作的同時就努力在享受生活,做完這個覺得累了那就不做了,明年再說。有人說我懶,但剩下的半年我去享受別的生活,人就應該這么調節自己,讓自己愉快。
顏丙燕:我也覺得你平衡得特別好,你不高產,一定是想清楚了一件事才去做,這些年你—直文藝和商業結合,我則除了演戲不會干別的,但我相信老了我還會是個快樂的老太太,能那時候還演戲,不要求高產也不要求主角,我就挺高興。
張楊:等我老了,很重要的是旅行,還要開始玩哈雷。
顏丙燕:那你們家人不得急死——這老頭兒還玩哈雷!還飆車呢!
張楊:這才是我!再沒準兒到大理開個小店,舒舒服服地生活,特美好。我現在正在雙廊蓋房子呢,臨著海。這戲結了我就去歇半年,寫下一個劇本。
顏丙燕:那你必須得寫個女人戲,找我演女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