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曙林師承攝影巨匠狄源滄。曾是“四月影會”的早期參與者,去年他辦了《八十年代中學生》影展,引來當年171中學眾多師生重溫青春。鏡頭中的學生情侶如今結了婚,又離了婚。回來當老師、做領導,但他拒絕這種過于現實的對號入座。如今這一系列攝影作品結集出版。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房舍、舊式的課桌椅、木質黑板,黑辮子、粗布鞋、籃球架、搪瓷盆、塑料涼鞋、跨欄背心……書中展現的80年代特有的生活符號與校園印記、懷舊之氣撲面而來。但在當時,這部耗時十年完成的攝影系列作品,不以情節、高潮、瞬間為追求的紀實攝影風格,卻成為那個時代的“反叛”之作,被稱為是一次反攝影美學的實驗。在書中,任曙林對攝影作如此判斷:“攝影修辭的最高境界,應該是隨意的一瞥。自然沒有痕跡。”當我們用對懷舊近乎甜膩的態度翻看這樣一本滿是記憶味道的圖文集時,任曙林卻用警醒的語氣告誡我們,“懷舊可能是一種病態心理。”
陳丹青在這本書的序言里寫到,“第一次,有位攝影家如任曙林,使他的鏡頭所對準的每一位中學生僅僅只是少年,僅只意味著年齡,帶著唯年齡所能賦予的全部生命感,飽含青澀歲月的懵懂、稚弱、希冀以及唯少男少女渾身蘊蓄的神秘感。”即使時隔30年之久,校園情愫依然能喚起讀者內心最柔軟處的共鳴。而在任曙林看來,“他們懷念的可能不是青春,不是八十年代。而是一種氣氛,一種看不見的場。《八十年代中學生》里沒有情節、沒有故事,就像陳丹青說的,學生就在里面發呆,甚至連臉都沒有,只是一只胳膊、一條腿、一個背影,這些有什么可看的?但是當一步步看進去之后,每一幅圖都在積累,最后形成一個氣團,彌漫在你的周身,你的靈魂能受到觸動。”
而今再度經過坐落在和平里的171中學,校內環境早已擴建得面目全非,門口是被高樓覆蓋、車流如水的青年溝路。快人快語的任曙林用極為現代的思路,對待讀者的懷舊之心。“學生無非就是做作業、聽課,沒什么重大主題,但其實這里面有一種生存狀態的追求。所以你今天看這些照片,會覺得里面有點兒養料,好像有點心靈雞湯的意思。這本書之所以受喜愛,其實就是現在的人心里總感覺沙漠化,感覺缺少些東西,但又不知自己缺什么,拿起這本書,他也說不出怎么好,但是就覺得對路子、過癮,心情沒那么浮躁、能夠平緩下來了。一個攝影師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我就挺知足了。”
人們心中理想的最好時代似乎總在過去。對此任曙林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實八十年代也問題多多,只不過那個年代的氣氛很好,不論你有什么想法,你都能找到知己,你可以做生意、可以進學校,也允許你活得清貧一點。”任曙林覺得那時候人都很本色,少男少女的行為舉止、動作表情、單純氣質很吸引人,而現代人生活太焦燥。“人們想回到八十年代、回到校園,其實是想回到一種寬松自然的狀態,而不是動輒談論房子、車和錢,是一種本性能夠得到舒展、尊重的空間,有選擇的余地。”
F=FAMOUS任=任曙林
F:你拍攝時靠什么在學生身上發掘你想要的東西?
任:一般就靠時間吧,耐心,另外也得看你自己的專業狀態。學生也不傻,時間長了他覺得這哥們兒還挺敬業的。學生本身是希望被別人關注的,叛逆的人其實希望你接近他、關注他。但是你得順著他的路子來,你別曲解他。但這些光說不行,你得靠時間,雙方互相的審視。
F:當時為什么不和學生做過多的語言交流?
任:聊天沒用,而且聊天聊多了會對校園秩序有一種干涉,而且攝影跟聊天,弄不好會起副作用,分你自己的神,費氣力,累。
F:現在的中學生和你八十年代時所接觸的最大差別在哪?
任:現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非常緊張,特別焦慮,你找一個中學生,你隨便說一句,他聽你的嗎?他有自主意識和獨立判斷能力,可不是誰都能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另外從父母對他們的影響上來說,也和八十年代很不一樣。那個時候男女生之間互相串串門,家里都不會大驚小怪的,大人還得跟著招待招待,倒點水,弄點水果,一塊做作業。現在你試試,那還得了?那會兒其實也不是想不到這點,但大人總覺得孩子身上沒那么多壞東西,其實現在能壞到哪兒去?只不過是缺乏信任的基礎。我觀察到現在學生在大街上。背著那么大包兒,眼神都特別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