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靜,劉麗軍,宋 敏
(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知識產權研究中心,北京100081)
自1865年德國拜爾化學公司在美國紐約州開設苯胺工廠算起,跨國公司已有140多年的歷史。但在二次大戰前,跨國公司的發展緩慢,其經濟實力十分有限,對國民經濟乃至世界經濟的影響微不足道。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經濟的全球化,跨國公司迅速發展。特別是進入21世紀后,跨國公司在國際舞臺上異常活躍,成為影響國際政治、經濟、科技和文化發展的重要力量。
在新的國際分工中,跨國公司始終在新技術部門占據領先地位,戰后迅速發展起來的新興工業,如汽車、石化、制藥和電子工業等,幾乎全部為跨國公司所控制。隨著現代生物技術的發展,現代農業也成為跨國公司競相搶占的戰略型新興產業。以種業為例,世界種業排名前10名的跨國種業公司的銷售收入,1996年僅占世界種子市場16%,而2007年占到了67%,其中排名前三位的孟山都、杜邦先鋒和先正達2007年總計銷售額達102.82億美元,占世界種子銷售額的47%[1]。
實踐證明,雄厚的技術研發能力是跨國公司立足國際市場的根本。為此,跨國公司每年都將其銷售收入的5%-10%甚至15%-20%用作研發投入[2]。根據孟山都、杜邦先鋒、先正達2008年度報告,其研發投入分別為9.8億美元(占當年銷售收入的12%)、13.93億美元(5%)、9.69億美元(8.3%)。并且,為了將研發優勢轉化為市場競爭優勢,跨國公司從最初的技術封鎖、技術壟斷,逐步發展出一整套設計精巧的技術鎖定戰略,強化東道國技術依賴,減少技術產品效益外溢,以最適宜的成本,獲取其技術壟斷的最大收益。
隨著跨國公司在各領域的迅速擴張,跨國公司的技術競爭策略及其對東道國的影響也成為理論研究關注的焦點。Eaton和 Kortum(1996)[3]分析發現國際專利流動對19個OECD國家生產力發展的正效應,Xu和Eric(2000)[4]運用實證分析方法驗證了跨國公司在華專利申請對我國經濟發展的技術外溢效應。以Helpman(1993)[5]為代表的研究小組發現,加強南方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增加了模仿成本,不利于南方國家的技術進步和經濟增 長。Glass 和 Saggi(2002)[6]與 Schneider(2005)[7]通過對47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進行實證分析認為,知識產權保護與發達國家的技術革新率有很強的正相關性,但卻與發展中國家的技術革新率負相關。李平 (2006)[8](2007)[9-10]運用技術擴散理論分析認為跨國公司在華專利申請的技術溢出對于中國技術進步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但其推動作用小于國內R&D資本存量對技術進步的影響。黃瑞華等(2004)[11]通過研究知識產權信息不對稱情況下的逆向選擇問題,強調選擇知識產權合作伙伴的重要性。朱雪忠(2007)[12]分析發現專利池既有促進創新的作用,也存在妨礙創新的因素。裴宏等(2005)[13]通過分析我國MP3行業中兩大專利池發現我國企業在高昂的專利許可費擠壓下,根本無法積累資金用于技術創新,只能充當發達國家的廉價“打工仔”。宋河發(2005)[14]認為跨國公司控制核心技術專利權,三資企業沒有起到原先設計的吸收跨國公司先進技術的目的。謝光亞(2006)[15]認為跨國公司專利戰略不僅使我國本土企業一部分研究開發投資失去實際效果,也會影響其今后的研究開發活動。俞文華(2007)[16](2008)[17]通過統計發現發達國家在我國某些領域的集中專利申請,必將影響到我國本土企業的生存。
我國巨大的農業產業規模和農產品市場潛力,正成為主要跨國公司競爭的焦點,但是目前國內外理論界對跨國公司在農業領域技術競爭態勢的關注和研究還很少。因此,本文主要以跨國公司在我國農業領域的知識產權布局和技術轉移內部化為對象,分析跨國公司對我國農業領域的技術鎖定策略,并提出保障我國農業在與跨國公司的博弈中趨利除弊、健康持續發展的應對措施。
隨著現代技術的發展,農業技術也從傳統的單項技術變為日益復雜的技術體系。競爭不僅發生于個別技術之間,而且發生在不同的技術體系之間。在技術競爭從單個產品上升到技術系統的時代,先行者利用對技術軌道的主導權來封殺后進者技術發展的可能性更高。因此,利用專利等獨占性技術權利操控產業技術體系和產業鏈,已經成為跨國公司封殺競爭對手技術發展軌道、實施技術鎖定策略的重要手段。

圖1 農業發明專利申請年度數量變化趨勢圖
現代農業技術體系是由許多技術元素組成的復雜體系。因此,只有擁有一定數量規模的技術權利,才有可能掌控整個技術體系。專利數量競爭是技術體系競爭的基礎。通過對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數據庫中IPC分類號含有A01(涉及農業;林業;畜牧業;狩獵;誘捕;捕魚)的全部專利檢索結果表明,從1985到2009年的25年間,我國共受理涉農專利81960件,其中發明專利38785件、實用新型37455件、外觀設計5720件。在發明專利中,受理國內申請(不含港澳臺地區)25756件,占總申請量的66.4%,受理共來自58個國家和地區的國外申請12715件,占總申請量的33.6%。
如圖1所示,我國受理的國外農業發明專利的申請總量呈現出不斷上升的趨勢,其中,在1994年到1998年期間,國外農業發明專利申請量超過了國內申請量,2001-2006年期間國外涉農發明專利年平均申請量超過了800件,年均增長率達7.50%。國外公司在我國農業領域加速專利部署的趨勢明顯。
從授權情況來,截至2009年底,我國已經授權的農業發明專利12572件,占受理的發明專利申請量38785件的32.41%,其中國外授權5038件,占國外申請量的39.6%,國內(不含港澳臺)授權量7534件,占國內申請量的28.9%。國外專利申請授權率高于國內專利申請授權率11個百分點,在已經授權的農業發明專利中,來自國外的占40.1%,國內的 59.9%。并且,在已經授權的12572項農業發明專利中,目前依然保持有效的專利共8250件,其中,國外3477件,占42.1%,國內(不含港澳臺)4689件,占56.8%。
綜上可見,雖然國外農業發明專利的申請量只相當于國內申請量的三分之一,但由于國外申請的授權率和授權專利的有效維持率都遠高于國內申請,因此,在目前仍然維持有效的農業發明專利中,國外公司擁有42%的份額。
在激烈的技術體系競爭中,個別企業對技術體系的影響力取決于在整個技術領域對知識產權的集中系統掌握程度。因此,跨國公司的技術鎖定策略都表現為對專利等技術權利的集中系統布局。如表1所示,來自國外的農業發明專利申請主要集中在拜爾、巴斯夫、先正達等跨國農業技術公司,40%的國外申請都集中在前20位申請人(全部為跨國農業公司),這些跨國公司掌握了我國27.15%的有效農業發明專利。與之相比,國內前20位申請人(全是科研機構和高校)只掌握了我國15.43%的有效農業發明專利。國外處于前5%的單位(全部為公司)掌握了將近60%的有效農業發明專利,而國內處于5%的單位(只有15%為公司,其余全部為科研院所)只掌握了45%的有效發明專利(圖2)。從技術權利掌握的集中度來看,跨國公司對整個技術體系的掌控能力明顯高于國內單位。

表1 在華農業專利申請前20位跨國公司

圖2 國內外在華有效農業發明專利集中程度分布圖
在現代農業技術體系中,新品種培育和病蟲害防除是最關鍵的技術環節。因此一個企業在這些關鍵環節的專利掌握情況,是衡量其掌控農業技術體系的重要指標。首先,從農作物育種和農業轉基因技術領域來看,我國共受理農業發明專利4204件,其中來自國外的申請1884件,占44.8%,來自國內的申請2320件,占55.2%。在來自國外的專利申請中,育種方法專利661件,占35.2%;農業轉基因技術專利1223件,占64.8%。來自國內的專利申請中,育種方法專利1780件,占76.72%;農業轉基因專利僅540件,占23.28%。從申請人來看,申請量最多的孟山都擁有61件,主要集中在高品質性狀基因,抗除草劑基因和抗蟲基因等功能基因和轉化事件等核心技術領域,占有這些領域專利總申請量的62%。其次是巴斯夫(56件),先正達(42件),杜邦先鋒(37件),拜耳(37件)(表2)。由此可見,跨國公司在農業轉基因等關鍵技術領域的優勢非常明顯。
其次,從病蟲害防除領域來看,我國共受理植物保護技術專利申請10755件,來自國外的申請4218件,占 39.2%;來自國內的申請6537件,約占60.78%。從具體的技術領域來看,涉及有機化合物方面的產品專利主要集中在跨國公司,特別是作為開發農藥化合物中最有活性的雜環化合物[18],與之相關的90%以上的專利申請都屬于跨國公司,其中德國的公司申請量最多,接近總申請量的50%,來自國內的申請不到10%。從國外專利申請人來看(表2),拜耳公司在我國植保技術領域的專利申請量最多,共有449件,特別是在殺蟲劑和除草劑方面的優勢明顯,共有專利申請量為250件,授權量82件,有效專利71件;其次是巴斯夫共有416件,其中在殺菌劑領域的專利申請為249件,授權量為94件,有效專利66件;孟山都在除草劑方面的專利申請量最多,為50件,授權量24件,有效專利19件,而且主要是抗草甘膦除草劑??梢姡∠x害防除領域的關鍵技術主要為跨國公司掌控。

表2 全球5大跨國公司在華植保,育種,農業轉基因技術專利申請表
綜上可見,在農業技術體系競爭中,少數跨國公司集中、系統地擁有農業關鍵技術環節的專利等技術獨占權利,對技術體系的影響力和掌控力遠遠高于國內單位。
借助標準和專利等技術權利掌控產業技術體系主導權,是跨國公司爭取用本公司的技術路線主導整個產業的技術發展路徑的重要策略。但是,要將獨占的技術優勢和市場優勢轉化為最終的經濟利益,跨國公司還必須要防止技術轉移和運用中的效益溢出,防止技術模仿和權利規避超越,盡量保持與技術實施地之間的相對技術優勢。與工業技術相比,農業技術轉化實施具有明顯的地域分散性,直接向東道國技術轉移中可能產生的溢出效益更加難以避免。因此,通過直接建立分支機構等機構擴展方式,實行核心技術內部轉移,成為農業跨國公司降低技術溢出效益、維護核心利益的重要技術鎖定策略。
因此,農業跨國公司在進入我國種業時,并沒有采取傳統的技術貿易等方式,而更多地采取了直接機構擴張方式,通過建立形成從技術研發到產品開發的完整產業鏈,將技術轉移鎖定在公司內部,防止對本土企業和單位的技術輸出的溢出效應。目前,世界前十大種業公司,有8家在中國建立了分支機構。
杜邦先鋒1998年進入我國首先建立玉米研發中心,同時與國內種業公司合作建立種子生產和銷售體系(見表3),正向研發、繁育、生產、銷售一體化方向發展,逐漸形成了上中下游相結合的完整的體系,目前已經推出了一系列商業化品種上市。尤其是玉米品種先玉335上市短短幾年,推廣面積迅速擴大,到2008年的推廣面積已達到了816萬畝,居全國第四位(農業技術推廣中心,2008)。
孟山都作為世界最大的農業轉基因巨頭,早在1980年就把以農達(Roundup)為代表的農化產品引入中國,接著通過成立合資企業,建立研發中心在中國進行大規模的研發布局(見表4)。先正達公司已經是中國農化領域最大的外商投資企業之一,在中國已設立五家獨資企業、一家合資企業、一家研發中心和數家代表處,而且與中國的農業科研機構合作密切(見表5)。世界排名第四位的種子公司法國利馬格蘭90年代進入市場之后就與山西農業科學院開展了小麥和玉米的合作研發,并且在甘肅建立了生產基地,2007年9月通過旗下的VHK公司,與湖南隆平高科第一大股東長沙新大新集團合作,成立長沙新大新威邁有限公司,加緊在中國水稻市場的拓展。德國KWS種子公司自1997年在中國建立辦事處以后,2009年11月KWS公司通過其旗下的歐海博瑞作物育種有限公司在安徽合肥設立研發中心,從事作物生物技術、生物質能源技術研發,這是KWS進入中國以來申請注冊的第一家研發機構,2010年與新疆康地種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合資公司,重點培育玉米品種。拜耳于2000年在中國成立拜耳作物科學(中國)有限公司,2007年9月,拜耳與四川綠丹種業有限公司、江西農科院簽訂項目合作協議,2009年與中國水稻所簽訂水稻研發協議。

表3 杜邦先鋒在中國的研發布局

表4 孟山都在中國的研發布局

表5 先正達在中國的研發布局
由此可見,跨國公司在利用其資金和研發優勢加速進入我國種業、農化等重點領域,擠占國內市場的同時,主要采取組織機構擴張方式,實施技術轉移內部化,防止直接技術轉移對我國本土企業的溢出效應。
進入21世紀后,跨國公司已成為影響國際政治、經濟、科技和文化發展的重要力量。充分發揮和利用自身的研發優勢,把技術優勢轉化成為市場競爭優勢,搶占市場競爭的制高點是跨國公司制勝的主要法寶。在激烈的技術競爭中,跨國公司主要通過系統的知識產權布局主導產業技術體系,同時采取技術轉移內在化,減少技術轉移的效益外溢,加強東道國的技術依賴,維持其在核心技術上的壟斷優勢。本文通過對主要跨國公司在我國農業領域的專利布局和技術轉移內部化分析,揭示了跨國公司在農業領域的技術鎖定策略。首先,跨國農業公司利用專利等技術獨占權,通過對農業核心技術領域知識產權的系統、集中布局,增強對整個產業技術體系的掌控力和影響力;同時,跨國農業公司還通過合作研發、合資參股、并購聯合等方式進行組織機構擴展,利用本土資源建立自身的從研發到生產的產業體系,強化技術的內部轉移,防止技術轉移可能產生的溢出效益,增強東道國對其技術的依賴度。
和跨國公司現有技術優勢比較,我國任何一家研究單位和企業都不可能成為與之抗衡的競爭對手,零星分散應對最終都只能被其逐一吞并,成為跨國公司的研發基地或者“產品推銷員”。只有整合資源,培育形成大的市場主體,才能迅速提升我國農業的自主創新能力,真正實現與跨國公司對等合作,在合作中求得獨立發展。因此,首先應當創新機制,以農業產業技術鏈為紐帶,通過知識產權流轉建立利益分享機制協調各單位以及各環節之間的關系,建立協調統一的農業生物技術產業聯盟,整合現有研究和生產資源,并根據產業發展需要,按照科學布局、統一規劃的原則新建研發基地、孵化器和產業化基地,形成分工協作、統分結合的農業科技創新體系。同時應當強化三種資源管理,一是強化農業遺傳資源權屬管理,建立農業生物遺傳資源來源披露和惠益分享制度,借助遺傳資源優勢形成與知識產權利益之間的制衡機制;二是加強農業市場資源管理,健全主要農業生產資料市場準入制度,完善市場份額分享模式,充分利用市場資源換取核心關鍵技術;三是強化農業知識資源管理,建立完善農業研究成果管理機制,實行農業科研項目全程管理,促進研究成果產權化,以及產權成果市場化,把研究成果有效地轉化為市場競爭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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