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華街的發展演變及其認知模式研究

王小榮/WANG Xiaorong

中國的傳統文化理念及由此而形成的民風民俗、風水思想、建筑美學和空間環境觀在全世界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已成為全人類共同的財產，也營造了活躍在海外的“中華街”這一獨具特色的商業環境。中華街舊稱唐人街，原指在中國本土以外形成的華僑、華人生活及做生意的街區，現在多理解為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商業區域，在海外不僅占有相當重要的商業地位，而且是頗具盛名的觀光景點。世界各地有著眾多的中華街、中國城，本文僅以日本的中華街、日本人的認知模式為研究對象。

1.中華街發展的歷史沿革

日本較為著名的三大唐人街有：橫濱的“中華街”、神戶的“南京町”、長崎的“新地中華街”。

橫濱中華街臨近橫濱港，借助1873年《日清修好條約》，華人可以獨立進行商業活動后，橫濱的華僑大部分移居此地生活、經商，構成橫濱中華街的雛形。1887年，始建成具有中國風格的商店，以經營料理、服裝及理發為主要行業，在經歷了關東大地震、日華事變、太平洋戰爭等毀滅性的打擊后多次崛起，并逐步擴張。1972年，建立了中華街發展協同會，由在日華僑共同維護、完善橫濱中華街。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中華街的中國色彩更加濃郁，成為引人注目的著名觀光地。橫濱中華街在明治時代稱為“唐人街”，昭和初期叫做“南京町”，自1955年建成“善鄰門”開始稱之為“中華街”。每年的游客約1800萬人，比東京的迪斯尼更具吸引力。

神戶南京町誕生于1868年神戶建港之年，至今已有130多年的歷史。最初，由于對華人的歧視，華商及商船船員、家屬只能在日方規定的雜居地維持生計，此處稱之為“南京町”。昭和初期，以經營世界各國珍品著名，曾經空前繁盛，此后雖屢經劫難，多次焚毀，幾經休眠狀態，卻依舊頑強地復活。1977年，華人店主們成立了“南京町商店振興公會”，于1981年修建了東、南樓門（牌坊）及廣場的中心圓亭，恢復了戰前的繁榮，并以中國人的春節特色活動使南京町迅速享譽全日本。中國傳統建筑形式的牌樓、屋頂，中國傳統民俗文化的裝飾、招牌，中國傳統生活的行為方式，都使南京町的氛圍充滿了異國情調。

新地中華街位于長崎。明末清初，由于日本政府的干預，民間的貿易商船只能在長崎的港口登陸，使得長崎成為在日華僑的首個聚集地（據歷史記載，1696年長崎市的在住華僑占城市總人口的17%）。1702年，在梅崎（地名）填海造陸后產生“新地”，華人移居此處，民商貿易往來繁盛，逐步形成新地中華街。1986年，在中國福州市的協助下興建了典型的中式牌坊“中華門”，同時對部分路面作了帶有日式風格的道路鋪裝，完成了既具有中國建筑、經營特色又融合了日本文化風俗的“中華街”觀光資源的再開發。在其入口指示牌上還記載著：長崎市與中國有著很深的淵源，在這里華僑文化與長崎的歷史風俗融合為一體并得到傳承。

在日本的三大唐人街中，橫濱中華街的規模最大，建筑裝飾色彩濃郁，被譽為觀光型中華街；神戶南京町規模居中，設施內容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更為接近民俗生活；而長崎中華街是三條“街”中規模最小卻是最早形成的，以福建華僑文化與日本當地民風民俗的交融為特色，是中日文化“雜糅”的唐人街。

2.環境氛圍特性的認知要素

日本的文化自古以來多受中國的影響，是帶著亞洲圈文化的特質成長起來的。而“中華街”是在日本的文化環境內誕生的帶有中國特質的街區，具有自身的特色要素，與日本傳統街景氛圍是完全不同的。

2.1 中國傳統建筑形式的認知

1 橫濱中華街牌樓：朝陽門（東）；延平門（西）；朱雀門（南）；玄武門（北）

2 入口建筑（神戶）；餐廳建筑（橫濱）；街景（長崎）；裝飾彩繪（神戶）

“中華街”受中國傳統建筑思想的影響，依據中國古代城市規劃中的風水理論對其所占據區域進行設計建造。首先是設置東、南、西、北4個方向符合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保護神色彩的牌樓（圖1）；其次是遵循陰陽五行理論中對顏色與方向、季節及情感的“規定”，對店鋪包括文字、招牌、裝飾等進行排列與設計。

從建筑形態上分析，通過日本人對中國建筑印象的研究表明，豪華、厚重、色彩濃郁、造型完整、人工雕琢感強，是日本民眾普遍對中國建筑的認識和理解。而中華街店鋪的建筑造型大部分繼承了中國古代宮殿建筑的形式，如大屋頂、木質廊柱（壁柱）、木欄桿、花格窗、琉璃瓦等，帶有明顯的可認知特點。建筑裝飾色彩也是以紅、黃、綠為序的原色系組合為主。在中華街的區域內，紅色依然象征激情、吉慶，是使用最多的顏色；金色依然是表現繁華、尊貴的首選。黃瓦屋頂、紅色柱身及青綠色彩繪隨處可見，使得“中華街”的藝術風格得以充分彰顯（圖2）。

2.2 設施經營內容及特色的認知

無論是“中華街”還是“南京町”，其所涵蓋的區域中都有大量且集中的中餐館、中國土特產雜貨鋪、服飾店等商業設施。各類規模大小不等的中餐館，可供品嘗各種中華料理和特色食品，服裝店以經營中國傳統特色的旗袍、馬褂、服飾為主，雜貨店經營中國土特產品、瓷器、大頭娃娃面具等等，此為“中華街”區域內最具中國傳統特色的經營設施（圖3）。除了中華料理外，食品店也是中華街特色經營中所占比例較大的設施，其經營的內容包括：蔬菜等生鮮品、各種調味料、副食品、罐頭、中國酒類，除生鮮品外其余均由中國進口；糕點糖果店以制作販賣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的小點心為主。整個區域中以中華料理店、中華食品店為占據量最大的商業設施。

此外，作為“唐人街”，仍然延續著舊時代遺留下來的商業經營特色，即由“前店后屋”發展而來的店鋪前設置開敞攤位經營及招徠吆喝的販賣形式等，這些與日本商業街迥然不同的經營方式渲染著中華街獨特的商業氛圍，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光顧此地的人們對唐人街概念的認識和理解。

2.3 非物質文化特性的認知

非物質文化即民俗文化，包含傳統的文化理念、生活意識和民間習俗。中華街除著名的中華料理外，更為獨特的是“邊走邊吃”的習俗和置身其中的感受，在這里，日本人可以放下所謂的“紳士風度”，充分體驗中國食文化的環境風俗特色（圖4）。餐館、店鋪前所設置的“中國式”陳設物：象征威嚴的龍、麒麟、石獅雕刻、帝王的宮燈、民間的彩旗、彩燈、對聯、剪紙，還有全部漢字的店名、招牌、廣告，以及可以中文交流的環境等，都構成了“唐人街”的獨特氛圍，并由此吸引了日本各地游客、消費者的云集。

同時，設置其中的關帝廟（圖5）也已不單純是生活在海外華僑信仰的寄托，里面香火旺盛，人頭攢動，已成為中華街光顧者共同的敬仰之地。由華僑總會舉辦的農歷春節聯歡活動，舞龍、舞獅子、太極拳、雜技表演、游行等，也極大地渲染了中華街的中國民俗文化氛圍（圖6），給從屬西方節日制度的日本帶來了完全不同的異國文化享受，不僅增加了中華街的知名度，而且成為日本人認識中國傳統民俗文化的重要媒介。

3 服飾（長崎）；泥人（橫濱）；旗袍等（神戶）

4 神戶南京町夜景

5 橫濱關帝廟

6 春節龍舞（橫濱）；春節獅子舞（神戶）

7 橫濱中華街在行政區域圖中位置

8 橫濱中華街認知范圍統計圖

9 神戶南京町認知范圍統計圖

10 千里室內中華街：“街景”；青龍柱；漢白玉柱

3.環境范圍的認知方式分析

在日本“街”的概念不是“路”，而是“町”。町是田地范圍的區劃單位，也是商店林立的繁華地域，人口密集的場所及道路劃分的區域總稱[1]。在日本除主要城市干道有名稱外，其余的道路只是劃分區域的界限，沒有具體名稱，在尋找某一條路、某一建筑時，便顯得格外困惑和迷茫。而“中華街”（南京町）則既無明確區域（日本行政區域地圖上無此名稱）又無具體范圍（圖7），對如此撲朔迷離的“街”，日本眾多的消費者及觀光客是如何確定和理解這一異文化環境的具體范圍呢？本文以光顧“中華街”（南京町）的游客為對象，針對其具體范圍的認知程度進行了調查、研究、分析。

3.1 調查方法及結果

請游客依據個人對“唐人街文化現象”的認識和理解，在行政區域地圖上劃出中華街的具體區域范圍，并將研究對象所指認的“中華街”（南京町）范圍圖重合起來，以10%為最小單位計算認知率。計算方法為：認知率=指認此范圍人數/調查總數×100%。圖8、9為調查匯總結果——認知范圍統計圖（以橫濱中華街及神戶南京町為例）。圖中最為集中的部分（黑色及深灰色部分）其認知率高達80%-100%，橫濱中華街是以中心區域為主，認知率在60%以上，而神戶南京町則是以東西向道路為主，認知率在70%以上，此為游客的主導認知范圍。

3.2 認知方式的分析

根據統計結果及實地考察的分析研究，日本人對“中華街”（南京町）位置及范圍的認知受如下幾個方面因素的影響：

首先，牌樓在街道兩端的設置及其所占據的東南西北方位，給了光顧此地的日本人以“唐人街”區域的第一印象；

其次，認同區域范圍內的中華料理店、食品雜貨店較為集中，分別占此類店鋪總數的75.15%（橫濱：料理79.35%，食品82.98%，雜貨48.14%）和82.67%（神戶：料理81.82%，食品87.10%，雜貨73.33%），其經營內容的特征要素分布密度較高；

第三，中國傳統建筑裝飾的特征性強，特征比率較高（認知范圍內含有中國傳統建筑特征的店面長度與店鋪所在街道全長的比值）。無論是餐館、食品店或是雜貨鋪，其店面大部分具有中國傳統建筑裝飾特征的要素；

第四，異文化環境氛圍濃郁，各臨街店鋪的傳統飾物、民俗飾物豐富多彩，龍飾、宮燈、漢字牌匾、石獅等吊掛、擱置飾物比比皆是，光顧者熙熙攘攘，這種獨有的環境氛圍對“中華街”（南京町）具體范圍的認知同樣起著不可忽略的作用。

綜上所述，我們了解到日本人對中華街的認知不只局限在對建筑特色的認識，而是隨著生活中的“使用”擴展到對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食文化）、生活習俗、經營方式等方面的認識和理解，并運用此種認知模式判定和認同“中華街”的實際存在及具體范圍。2003年日本新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大阪府千里中華街（圖10），是日本最大的室內“中華街”，其建造依然遵從此種認知模式設置了象征四方守護神的龍柱、牌坊，內有中華料理、食品攤位、雜貨、算卦攤等等，其建筑裝飾、經營方式、環境氛圍均使得這一認知模式得以傳承。□

注釋：

[1] [日] 新村出編廣辭源.第四版，巖波書店

1.日本建筑學會大會學術講演梗概集，2000（9），5462號：923－924

2.王小榮.從設施分布及立面造型研究中華街的認知區域.大阪大學碩士論文，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