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瑞平[上海大學文學院, 上海 200444; 中北大學信息與通信工程學院, 太原 030051]
《古清涼傳》《廣清涼傳》和《續清涼傳》是在唐宋時期關于五臺山的三本志書,被稱為《清涼三傳》。在五臺山的十余種山志中,《清涼三傳》的價值最高,然而在目前學術研究中還未引起充分的重視。五臺山佛教的核心是文殊信仰,而《清涼三傳》正是關于文殊信仰在五臺山神圣地位構建的佛教史籍。
五臺山自北魏以來,帝王崇奉,名公外護,高僧輩出,僧俗仰,史志修撰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故五臺山有著歷史悠久的修志傳統,相繼出現了十余部山志:唐高宗龍朔二年(662),會昌寺沙門會賾所撰《清涼山略傳》一卷;唐高宗永隆元年(680),藍谷沙門慧祥所撰《古清涼傳》二卷;宋仁宗嘉 五年(1060),妙濟大師延一重編的《廣清涼傳》三卷;宋哲宗元 四年(1089),無盡居士張商英記述的《續清涼傳》二卷;明神宗萬歷二十四年(1596),五臺山高僧鎮澄法師修撰的《清涼山志》八卷;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五臺山大喇嘛老藏丹巴繕述的《清涼山新志》十卷;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釋德清所輯《清涼山志輯要》二卷;清汪本道袖珍本《清涼山志輯要》二卷;道光十一年(1831),五臺山集福寺刊印的章嘉國師若必多吉修訂的藏文《圣地清涼山志》五卷,等等。這是一筆珍貴的文化遺產,也是我們了解五臺山佛教文化的重要典籍。
其中最早的《清涼山略傳》于唐開成四年(839)就由日本高僧圓仁慈覺大師帶回了日本,我們國內也早已散佚。而《清涼山新志》《圣地清涼山志》和《清涼山志輯要》等則是在鎮澄的《清涼山志》基礎上增刪補綴的。遺憾的是,此四志成書雖晚,但少而欠精,多而乏嚴,缺少個性,因此多不被研究者看重,也就流傳不廣。在五臺山諸山志中,《清涼山志》被認為是集大成者,影響較大,流傳較廣,也最為學界所稱道。實際上,無論是從體例的編排,還是佛教教義的表達,都不及被合稱為《清涼三傳》的《古清涼傳》《廣清涼傳》《續清涼傳》。《清涼三傳》材料翔實、編排得體、各具特色,是五臺山研究的第一手資料,是最早介紹佛教圣地五臺山的著作,成為研究五臺山佛教歷史及其文化內涵的最具代表性和權威性的著作。唐宋時期的五臺山佛教是整個五臺山佛教發展的高峰,而同時期的三傳本身,作為佛教典籍對唐宋時期的五臺山佛教乃至唐宋時期的佛教狀況都有著重大的影響,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遺憾的是,《清涼三傳》的研究目前仍是學界研究的一個盲點,未引起充分的重視。
《古清涼傳》共二卷。全書分五部分:(一)立名標化,從經書的記載證明五臺山是文殊菩薩的住處,并引圖書介紹五臺山和清涼山得名的原因;(二)封域里數,介紹五臺山的地理位置及中、東、西、南、北五臺自然形勝;(三)古今勝跡,記東漢至唐初建寺興佛的事跡和佛教名勝;(四)游禮感通,記僧俗信徒來五臺山巡禮文殊靈跡的傳說;(五)支流雜述,述世俗之人在此山所見的神異事跡。此書在《宋史·藝文志》中有錄。現存本前有金大定辛丑歲(二十一年,1181)永安崇壽禪院沙門廣英的序。《廣清涼傳》三卷,共二十三節。卷上七節,引十多種佛典介紹文殊師利菩薩的神話傳說和文殊信仰在佛教中的意義、清涼山的得名及古來名勝和佛寺遺跡;卷中與卷下共有十六節,主要記述唐宋有關文殊顯靈化教和僧俗信徒巡禮文殊靈跡的各種傳說、高僧事跡等。現存本為金大定四年(1164)重雕,明初重印。《續清涼傳》二卷,著于元 三年(1088),記述作者在此年到五臺山禮拜文殊菩薩時所見聞的所謂文殊現化的種種神異景象,后面還附有其他人的幾則見聞。今存《續清涼傳》是明洪武二十九年(1396)刻本。
關于《清涼三傳》的流傳,馮大北《五臺山歷代山志編撰略考》與崔玉卿《清涼山傳志選粹》之前言、彭圖《清涼三傳》都對三傳的流變有了整體的介紹。《古清涼傳》不僅是五臺山,也是中國佛教史上現存最早的一部佛教名山志,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阮元《四庫未收書目提要》評價該書“凡方域名勝及高僧靈跡,莫不詳載”。金、元時,《清涼三傳》不斷有人附益,被加上了晉釋支遁的《文殊像贊序》、殷晉安的贊、王勃的《釋迦如來成道記》《釋迦佛賦》,以及元朝人盛熙明所撰的《補陀洛迦山傳》等。完整的本子當是明朝崇善寺的本子。《清涼三傳》的流行也僅止于寺院及藏書之人,在正統史書上只有《古清涼傳》見于宋史《藝文志》,而《廣清涼傳》和《續清涼傳》在史志及諸家藏書志俱被不收錄,而是被阮元抄錄后獻給嘉慶帝,并在他的《經室外集》以“四庫未收書目”寫了提要,這才得以傳世,為世人所知。后來阮氏文選樓書又毀于火,《清涼三傳》再次使“藏書家以不見為憾”,直到清朝光緒十年,吳縣人蔣清翊輾轉從“歸安陸氏 宋樓”借得此書,然后抄錄付梓印行。現在能看到的古本:一是蔣清翊的“吳縣蔣氏雙唐碑館刊本”,一是故宮博物院委托商務印書館影印的“宛委別藏明天順刻本”。“天順刻本”每傳卷首都蓋有“嘉慶御覽之寶”的印鑒,當是阮元所獻的本子。此外,據《中華佛教百科全書》介紹,日本前田尊經閣中,藏有藤原時代的古抄本《廣清涼傳》三卷(書于1117年)。
以往對《清涼三傳》版本研究多集中于對流傳過程的敘述,而各刊本在《清涼三傳》合刊時,對各傳序言的調整有所不同,其中的原因和刊印的標準與《清涼三傳》的宗教思想的流傳有密切的聯系。陳揚炯認為是在大定四年(1164),校注時,特將本屬《續清涼傳》的姚孝錫《重雕〈清涼傳〉序》改置于前,視為總序。馮大北先生的《五臺山歷代山志編撰略考》《忻州師范學院學報》2008年6月第3期),則認為這種觀點是不妥的。
周紹良先生在《紹良書話》中對明洪武山西崇善寺刊本《成道記》《補陀洛迦山傳》《古清涼傳》《廣清涼傳》《續清涼傳》跋的分析,對探討《清涼三傳》的版本流傳也是很有啟發的。
林韻柔先生的《試論〈古清涼傳〉與〈廣清涼傳〉的成書與記載:中古時期五臺山研究的思考》發表于“第三屆中國史學會‘基調與變奏:7—20世紀的中國’國際學術研討會”(臺北:政治大學,2007.09.03—05),分別從《古清涼傳》《廣清涼傳》的撰成、二書所載相類事跡與唐宋變遷三方面加以介紹。
學界進行校勘、選注的相關著作有:《清涼山志》(李裕民審定,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版)、《古清涼傳·廣清涼傳·續清涼傳》(陳揚炯、馮巧英校注,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5月第1版)、《清涼山傳志選粹》(崔玉卿點校,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6月版)、《五臺山志》(侯文正主編,山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其中,《古清涼傳·廣清涼傳·續清涼傳》是對三傳的校注和整理工作:一是校對,二是標點,三是為佛教的名詞術語及生僻字做注釋,四是對《清涼三傳》的三部分做簡要的評介。通過校、點、注、評,為讀者提供一定的方便。作者在整理出版時,既看到了《清涼三傳》所具有的濃厚的宗教色彩,但由于歷史和時代的局限性,又需要聲明不是為了宣傳宗教,而是為了研究和了解作為佛教圣地的五臺山,因此從某種程度上導致對《清涼三傳》本身的文本價值的探討并不全面。
西坡居士在《五臺山》雜志上以白話為名對《清涼三傳》分別做了校譯,有利于普及和閱讀。
關于三傳的性質,學界沒有定論,約有以下幾種說法:(一)《古清涼傳》寫的是一部山的傳記,是一部最早的五臺山志傳記;(二)《欽定四庫全書·宋史卷·二百五·元中書右丞相總裁托克托等修藝文志第一百五十八藝文四》有僧慧祥《古清涼傳》二卷,具有文學色彩;(三)《文淵閣書目·卷四》有《古清涼傳》一部一冊、《廣清涼傳》一部二冊。在《續修四庫全書目錄》中將《清涼三傳》全部列入;(四)《通志·卷六十七》有《古清涼傳》二卷、《續清涼傳》一卷;《山西通志·卷一百七十五》有《古清涼傳》二;(五)《大正藏·第五十一冊·史傳部類》有《古清涼傳》二卷、《廣清涼傳》三卷、《續清涼傳》二卷;(六)《中華佛教百科全書》認為《古清涼傳》為地理書;(七)是佛教名山記,陳士強《佛典精解》將《古清涼傳》列入地志部、名山記,附北宋延一《廣清涼傳》和北宋張商英《續清涼傳》。①(八)劉保金《中國佛典通論》將《古清涼傳》歸為佛教地志②,而《廣清涼傳》和《續清涼傳》并沒有在此書中被列為佛典。因此,《清涼三傳》的定性要看是從何種角度去研究。
《清涼三傳》雖是佛教史籍,其文學性也不容忽視。三傳的初意顯然不是進行文學創作,但在宣傳佛法的同時,馳騁其宗教幻想,創造出的作品具有不容忽視的文學價值。而從此方面論證的只有徐翠先的《佛教史志〈古清涼傳〉的文學價值》(《文學遺產》2009年第1期),該文第一次從文學價值的層面對《清涼三傳》加以討論,認為:一方面是佛教僧徒傳中蘊藏著比較豐富的小說資料,另一方面《清涼三傳》在宣揚佛、菩薩之廣大神通時,馳騁宗教幻想,在“游禮感通”、“支流雜述”各篇中,敘述了文殊菩薩隨緣化身的事跡,創造了一些可以與小說相媲美的敘事作品,對研究唐傳奇的敘事藝術也是一種有益的參照。該文雖然沒有就此做更詳盡的討論,但對從文學意義方面進一步研究《清涼三傳》具有有益的啟示。相較于六朝文學的浮艷之風、駢體文章、麗詞華句、用典對仗,中唐韓愈、柳宗元發起“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運動,以恢復先秦兩漢的質樸文風,提倡文以載道,《清涼三傳》受此影響,以其獨有的敘述方式,弘法宣教,是一部反映時代文學特色的佛教典籍。
① 陳士強.佛典精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57.
② 劉保金.中國佛典通論[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5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