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格爾畫的樹葉》的生態解讀

⊙李 墨［天津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191］

作 者：李 墨，碩士，天津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翻譯研究。

《尼格爾畫的樹葉》是英國著名幻想文學家約翰·羅納德·瑞爾·托爾金所寫的短篇幻想小說，最初于1945年1月在一本較有影響力的天主教刊物——《都柏林評論》上發表。故事創作的靈感來自托爾金鄰居家的一棵白楊樹。鄰居因擔心這棵樹遮擋光線以及被大風刮倒而砸壞自家的房子遂決定把它砍掉。托爾金向來對樹木鐘愛有加，所以極力阻止鄰居，但最終還是沒有成功。這件事也讓托爾金聯想到了“自己心中的想象之樹”——正在進行的幻想文學創作，因此創作了這部作品。托爾金無疑在作品之中融入了自己的自然之愛和艱辛而執著的創作歷程。

故事中的主人公尼格爾住在不太重視藝術的社區，但癡迷于繪畫。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同時又不時受到一些瑣事的困擾。他手頭有幾幅畫要創作，但他還是最專心于其中一幅樹的繪畫。他先是畫了一個樹葉，然后不斷加工，畫出了一棵大樹。接下來他又繼續描摹畫的背景，繪出了大地邊緣的森林和積雪的山巒。這幅畫占用了尼格爾的大部分精力。同時，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為隨時都可能到來的旅行做好準備。一天，他的工作被鄰居派瑞許的到來所打斷。派瑞許請求尼格爾幫助他找建筑工人修好自己漏雨的房子。為了幫助鄰居，尼格爾只好放下繪畫工作騎車去找建筑工人，不過他卻因淋雨而病倒。而就在這時，有人來訪，告訴尼格爾該是旅行的時候了。他被送到了勞動救濟院進行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的輕松治療之后，他又開始了新的旅行，來到了鄉野。他發現來到了自己所畫的那幅畫中，真真切切。那棵樹的樣子也實現了他最初的設想，不再有瑕疵。在這里他遇見了鄰居派瑞許。他們一起勞動把繪畫的設想變成美麗的創造。最后尼格爾繼續旅行，向自己在畫中所畫的森林和山巒走去。

生態文學批評的首倡者之一、美國首位“文學與環境”教授格羅特菲爾蒂（Cheryll Glotfelty）說：“何謂生態批評？簡單說生態批評是一種對于文學與自然環境關系的研究。正如女性主義批評從性別意識的視角審視語言與文學的關系，馬克思主義批評則引發了對于文本中的生產模式和經濟階級的關注一樣，生態批評采取以地球為中心的方法來研究文學。”①國內學者魯樞元從三個方面劃分了生態批評，即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在他看來，自然生態以相對獨立的自然界為研究對象；社會生態則以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生活為研究對象；精神生態則以人的內在的情感生活為研究對象。②

一、自然生態之體現 托爾金出生在南非，父親去世后又隨母親回到了英國。托爾金童年時期在沃里克郡度過的幾年田園生活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記憶。托爾金擅長畫畫，特別喜歡畫風景和樹木。他母親教給了他很多植物學的知識，使他受益匪淺。“不過，和學習這些植物學的特征相比，托爾金更喜歡欣賞和觸摸植物，特別是樹。他喜歡畫樹，更鐘愛與樹為伴。他時常會倚靠在樹上，攀爬其上，還和樹說話。不過令他傷心的事是不是每個人都與他有同感。”他還依稀記得這樣一個故事“：水磨用貯水池旁邊有棵柳樹，為斯特拉福德路的一個屠夫所有，我有時會攀爬而上。一天這棵樹被砍掉了，他們沒有把樹抬走，樹靜靜躺在那里。那一幕我永遠也忘不了。”③同樣現實生活中的托爾金也是一個熱愛園藝的人。在一封于1958年10月28日寫給德博拉·韋伯斯特的信中，他進行了這樣的自我描寫“：實際上我就是一個霍比特人，只是身材上的差別罷了。我喜歡花園、樹木和未機械化耕作的農田。”④

小說的主人公尼格爾是一名畫家，擅長畫樹木，“他是那種能夠把樹葉畫得比樹木更好的畫家”⑤。他對自己正在進行的一幅以樹和葉子為主題的畫特別鐘情，“開始是畫一張風中的樹葉，隨后畫成了一棵樹”。而透過枝繁葉茂的樹則可以隱約看到“大地的邊緣有著一抹森林，還有積雪的山巒”“，呈現出一派田園的風光”。不過，與此同時畫家的工作不時被一些瑣碎的事情所干擾，什么房子出問題了、自己的生活津貼了、朋友來訪了等等之類。此外，尼格爾雖然鐘愛畫樹木，卻對自己的園子很少操心，“有些來客暗示尼格爾的花園被疏忽得厲害，也許會召來警察”。可以看出，尼格爾的自然“創作”是以現實中的自然為代價的，專注于自己的畫作卻忽視了自己創作的源泉——真正的樹木。托爾金在這篇故事中向我們揭示了他對環境危機的另一個隱憂：人類可以通過工業革命，技術革新造成對環境的巨大破壞，同時，熱愛自然卻疏忽周圍的環境也一樣會危害自然。正如世界著名未來學大師托夫勒所言“：由于人類的貪欲或疏忽，整個空間可以一夜之間從地球上消失。”可以看出，托爾金反對把人與自然對立起來的二元論觀點，認為二者具有內在的統一性，應和諧共處。

另一方面，畫家尼格爾又不得不隨時準備做一趟長途旅行。最終他來到了旅行的目的地——風景如畫的鄉間，而這也正是他自己所畫的那幅畫，“在他面前聳立著那棵樹，那棵已經完成了的他的樹”。“他繼續觀看那棵樹。所有他曾經煞費苦心畫的樹葉都在樹上，不過那些樹葉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樣而不是他所實際畫的。”他在畫中畫的鳥兒“正在樹上筑巢”“，令人驚訝的鳥兒：那些鳥兒唱得多么美妙動聽啊！”而畫中的森林和山巒他可以“非常緩慢地越靠越近”。看著眼前的景象，尼格爾發出了由衷的感嘆“：這是一種賜予！”無疑尼格爾的感嘆有著雙關的含義，既指“他的藝術作品”，“也是指眼前的結果”。故事的最后托爾金向我們描繪了一幅美妙的圖景“：尼格爾繼續在美麗的自然中用勞動完善著自己的‘畫作’，慢慢向遠處山巒走去，漸漸消失在了風景之中，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二、社會生態之體現 生態學關注的另一個問題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在追求個人發展的過程中必然要與他人發生聯系。然而，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人們越來越沉溺于過度的物質享受和名利的追求，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不過，托爾金對人與人之間的友誼有著積極的態度，認為“在這個墮落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友誼是可能的”⑥。在《尼格爾畫的樹葉》中，托爾金用幻想文學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友情的社會意義。尼格爾是一個好心腸的人“，不讓他幫忙，比起讓他幫忙，會更使他感到不舒服”。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壞脾氣，愛嘮叨埋怨，“這種脾氣使他幫助瘸腿的鄰居派瑞許做了不少零活”。尼格爾與鄰居派瑞許有著不同的興趣與愛好，“他不太喜歡這個人”，而“派瑞許不關心繪畫，反倒對園藝頗為挑剔”。這種相互不理解在兩個人之間產生了距離，造成了疏離之感。不過，當派瑞許因房子雨天漏雨、妻子生病來到尼格爾家請求幫忙找醫生時，尼格爾還是好心腸地答應了。

尼格爾旅行來到了“尼格爾的國度”，發現走進了自己所畫的畫中。盡管畫中的樹木生機盎然，但是“森林里還有許多沒有完成的地方，還需要努力和思考”。這讓他想到了擅長園藝的鄰居派瑞許，“我所需要的是派瑞許。他懂得很多有關大地、植物和樹木的東西，而我不懂”。而恰恰在這時候，鄰居派瑞許出現在了尼格爾身邊，兩個人一起建造了“房子、花園、草地、森林、湖泊”。最終，這個地方也被命名為“尼格爾的派瑞許”。這個名字無疑具有象征意義，昭示了友誼的內涵和偉大力量。人與人之間雖然存在著各種差異和分歧，但并非是無法彌合的障礙，人的價值在與他人之間充分互動的關系中得到體現。

三、精神生態之體現 除了自然生態外，《尼格爾畫的樹葉》還關注了人自身的精神生態的問題。精神生態更多關注人自身的精神信仰和價值觀念，不斷完善個人的“精神家園”。故事中的尼格爾經常會受到各種干擾和困惑：因一些別人的事情煩惱，憂慮自己的生活津貼，擔心自己本該去的長途旅行。同時，他也非常渴望自己的畫作能得到認可，從而實現個人價值。他“對于這幅畫一點都不滿意，但又感到這幅畫非常可愛，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美麗的繪畫”。尼格爾的旅行可以看做是煉獄之旅，他不僅和派瑞許一起在美景中完善了自己繪畫的想法，也進一步完善了自身的價值，建立了“尼格爾的國度”。意大利詩人但丁在《神曲》中也描述了類似的“人生旅程的中途”的幻游，不過經過煉獄的重重磨難，最終與相思暗戀的情人貝阿特麗切相會，游歷了天堂九重天，獲得了完滿的結局。在托爾金看來，幻想文學作品應該有這樣一個“但丁式”的結尾：在經歷重重磨難之后而最終得到圓滿的結局。這樣的結局在給人以安慰的同時，也揭示了人自身的力量。

在《尼格爾畫的樹葉》中，托爾金以幻想的形式展示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身生態平衡問題。托爾金從基督教的角度說明了“第一創造”與藝術的“次創造”的關系，闡釋了藝術的功能在于反映和完善自然世界的價值所在。

① Glotfelty，C.‘Introduction’，in C.Glotfelty and H.Fromm（eds），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London：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② 魯樞元：《生態文藝學》，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③ Carpenter，Humphrey.J.R.R.Tolkien：A Biography.Boston：Houghton Mifflin，1977.

④⑥ Carpenter，Humphrey.The Letters Of J.R.R.Tolkien.London：George Allen&Unwin，Ltd，1981.

⑤ 托爾金：《尼格爾畫的樹葉》，見《羅佛蘭登：托爾金奇幻小說集》，龔志成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252頁。本文有關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本書，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