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詩畫、景情皆自由——試釋夏愛菊田園詩的三大亮點

□饒學剛

最近，我從網絡上得知，2012年3月，在貴州省鳳岡縣，召開“文學與生態——鳳岡‘茶海之心’名作家筆會”。會上，對文學與生態，尤其對新山水田園詩與生態，產生了許多迷茫、憂慮與期望。

事實上當代詩壇的新山水田園詩人及其作品甚多。且不說新中國成立前后，產生了艾青《曠野》、郭小川《青紗帳》、賀敬之《桂林山水歌》、李瑛《黃河落日》、流沙河《農村夜曲》、聞捷《天山牧歌》、劉章《山行》等劃時代意義的山水田園詩，單說改革開放30年來，《中華詩詞》、《江南詩詞》、《東坡赤壁詩詞》 等幾十家中華詩詞刊物，開辟專欄，改革詩詞曲格律韻律形式，取得喜人成就；以丁芒、劉章、劉征、王英、戈陽青等為代表的傳統格律詩改革派詩人，黃岡新田園詩派、湖南新鄉土詩派等為代表的全國新山水田園詩派應運而生； 原生態的山水田園風景詩如雨后春筍，風靡全國。就我正在閱讀的當代黃岡派新田園詩人夏愛菊的新作，也足以表明新舊田園詩人早已“關注生態，關注綠色和大地”。

一、傳統與創新相統一

2007年10月，胡錦濤總書記在黨的十七大上的報告中指出：“要全面認識祖國傳統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使之與當代社會相適應、 與現代文明相協調，保持民族性，體現時代性。”

在黨的文藝春風吹拂下，新的信息時代，中華詩詞走出了一條新路。一方面，它“與當代社會相適應，與現代文明相協調，保持民族性，體現時代性”；另一方面，喜悲劇式的社會生活矛盾的審美體驗，又潮流般地選擇中華詩詞的釋放形式；而它擔當重任又必須突破舊格律束縛，尋求白話、新韻、自由的新體式。夏愛菊順應潮流，讓田園詩走出了一條傳統與創新相統一的康莊大道。

在思想內容方面。古代田園詩人大寫惜農憫農、田園風物和田園歸隱；當代女田園詩人夏愛菊則大寫三農新風、田園風光和即景（物）寓言詩。你看七絕《老農》：

一條扁擔擔朝霞，汗灑千重稻浪花。

待到竹林棲鵲鬧，燙壺米酒品南瓜。

名為寫“老農”，實是寫農林曠野的“天空、大地”，寫農村生態的“鳥鳴綠色”，寫農民鄉親的怡然人生情趣；可謂具有時代特色的田園風景。

在格律形式方面。古代田園詩人嚴守韻律，拘泥詞牌；“兩棲”詩人丁芒創“自由曲”體，“形式接近于曲”；鄉土詩人劉章的白話格律詩，則是以民歌與古典詩歌為主要參照系而創造的新體；農民詩人王英亦“熔古詩、新詩、民歌于一爐”；三者均讓文言古體詩詞煥發生機。新田園詩人夏愛菊則步丁芒、劉章、王英之后塵，大寫白話格律詩，近乎舊瓶裝新酒，推陳出新，獲得成功，實為她新田園詩一大亮點。你看：《［雙調］折桂令·鄉間夏日》：

和風裊裊炊煙，煙抹青林，林上藍天。柳下涼風，居中闊舍，杯里清泉。小院飛花吠犬，碧溪垂釣鳴蟬。品著時鮮，讀著詩卷，逸似神仙。

在“和風、炊煙、青林、藍天”等意象編織的大畫背景下，詩人選擇發生深刻變化的“三農”新風景的幾個小鏡頭：闊舍乘涼飲茶、小院花狗喧嘩、碧溪鳴蟬伴釣、農人品鮮讀詩樂哈哈，營造了生態、溫馨、逸趣的新農村意境，實是詩人純樸的生命流程和心路流程的真實寫照。正是美麗的田園風景和殷實的鄉村生活，為夏愛菊提供了新的審美客體。這里，田園人寫田園曲，根本不存在“每個人都應該回到鄉間去生活，靠近自己熱愛的土地才是最好的”的惶恐與憂慮。

在語言運用方面。除了民歌，古代大多數詩人所寫田園詩，無一不帶有士大夫語氣，緣于文人身份和詞牌約束。今日田園詩人夏愛菊，擺脫了舊格律的羈絆，大膽創新，以口語入詩入詞入曲。信手拈來，全無雕飾斧鑿痕跡。你看，《［正宮］ 漢東山·采茶歌》：

紅衫背竹籮，云霧罩清波。蜜蜂舞婆娑。采花也么哥。玉手纖纖點洪柯。問菊娥，滿了么？ 往回馱。

文辭明白如話，通俗出奇，雅俗結合，開拓了曲作意境，增強了審美情趣。這是她面對田園新生活的拿手戲，極富時代風、田園味、幽默感。難怪丁芒先生這樣評價它：“有大開眼界之感。是一片天籟，一汪清純，一篷星火，一派鄉音”。（金青《夏詩評說》）

二、融會姐妹藝術

宋代文學家蘇東坡《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寫道：“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東坡體味王維的詩，詩中有畫的意境；觀察王維的畫，畫中有詩的意味。在《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中又寫道：“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元代詩人楊維楨評點其詩畫龍點睛：“東坡以詩為有聲畫，畫為無聲詩。蓋詩者心聲，畫者心畫，二者同體也。納山川草木之秀描寫于有聲者，非畫乎？ 覽山川草木之秀敘述于無聲者，非詩乎？故能詩者必知畫，而能畫者多知詩。由其道無二致也。”（《無聲詩意序》） 這話揭示得多么透辟：“詩者心聲，畫者心畫，二者同體”是詩與畫意境的共同特征。

綜覽新田園詩人夏愛菊所在“農村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村莊街道，都是一道道真實的風景”，展現在她筆下的田園詩，都是一件件自然清新的藝術品。“在歌頌田園美景的同時寄情寄志”。融會姐妹藝術諸如小曲、音樂、繪畫、雕塑、攝影、短片等藝術風格，提升詩作“心聲”“心畫”的意境，天馬行空的表現力，不失為她新田園詩的一大亮點。

你看——

夜鶯般小曲：

……春季里，繡花鞋，桃紅開罷牡丹開；夏季里，繡花鞋，芙蓉烘著石榴開；秋季里，繡花鞋，黃菊相邀月桂開；冬季里，繡花鞋，寒梅沖破雪球開。……（《自由曲·繡花鞋》）

無聲的音樂：青苗擔兩籮，十指點棵棵。姑娘種什么？ 口糧也么哥。汗灑春田換秋獲。一畝禾，一路歌，谷千軻。（《［正宮］漢東山·插秧歌》）

元曲式白描：鐮刀赤足鋤耙，雨風雷電交加，烈日田間汗灑。春秋冬夏，鐵姑娘種桑麻。（《［越調］ 天凈沙·人生五首其二》）

有形的雕塑：白發飄風冷，衣單腰似弓。……（《賣菜翁》）

廣角鏡攝影：三壁青山圍故園，半開小徑向河邊。庭前一鑒池為鏡，院后千株竹拂檐。……(《故園頌》)

袖珍式短片：翠柏青松處，鮮花繞屋妍。清泉飛曲澗，薄霧漫重巒。蝶戲花間舞，魚游水底歡。何來仙境地？ 那是故家山。

這首40 字的五律《故鄉》，更值得一讀。詩人惜墨如金。運用畫面的分切與組合技巧，將“翠柏、青松、鮮花、屋、清泉、澗、薄霧、巒、蝶、花、魚、水、仙境、故家山”等14 種景物意象，有機地連綴編織成為故鄉迷人的藝術意境:仙風、閑適、怡然和自由，頗富蒙太奇之趣美。

所有這些，都是詩人憑借著漢字、通感，直至姐妹藝術手法，從不同的方向、距離、視角，譜寫成一曲曲空曠、寧靜、恬淡的鄉村原野歌，繪就成多幅連綴的生態新村長卷。在這些具體描繪、欣賞、贊美中，她遍及了鳥鳴、綠色、生態、天空、大地和曠野，寫透了真實的、時代的、絢麗的鄉村田園風景，袒露了天人合一的心靈感受，發抒了自然清新的審美情趣。與丁芒、劉章、王英一樣，共同實現了古體田園詩革新和發展的歷史性跨越，為白話格律詩的民族化、時代化、大眾化做出了重大貢獻，怎么能說“中國作家作品里缺少鳥鳴、綠色和大地”，“自20 世紀下半葉以來，中國作家沒有一個人能寫好‘風景’”這樣信口開河的話呢？

三、景語情語通詩語

清末民初大學問家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一切景語皆情語”，既是心理學名詞，又是美學名詞。是說作品中一切描寫景色的語句，都飽含著作者的思想感情。“一切景語皆情語”，早已成為古代田園詩人詩學和美學的經典，成為田園詩創作的切入點和歸宿點。人類生存之境，大自然進化之景，只是生命形態，一旦被寫成作品，就屬于藝術品了。通觀新田園詩人夏愛菊的新田園詩，也都融入了詩人的主體審美情愫，即她所說的“蘊真趣，寫真感，抒真情”，我將它概括為“景語情語通詩語”，亦是她新田園詩的一大亮點。你看——

托物寄情：為掙工錢遠別離，兒思父母婿思妻。孩童隔代難家教，拾了芝麻丟了雞。（《農村隱憂》）

情景相生：人戀青山魚戀河，竹林春筍好多多。鄉親相見頻相問，暖語和風三大籮。（《故鄉行》）

聲情并茂：青山下，小河邊，群鳥爭鳴翠竹間。一水荷塘魚戲蝶，萬株板栗米糧川。牛羊叫，雞鴨翩，清風縷縷夏家灣。鮮花對影池中月，日出耕耘日落還。（《自由曲·故土》）

情景交融：蝶飛湖，燕飛湖，風擺黃花燦燦湖。擊楫劃郎郎載妹，銀兒梭調醉長湖。（《［正宮］合歡曲·情寄荊門油菜花》）

“景語情語通詩語”, 平易自然的七個字背后，凝聚著夏愛菊對田園詩藝術本質的獨特解讀與探索。她大膽地掙脫了古田園詩寫惜農憫農、田園風物和田園歸隱之拘囿，把田園詩所寫景語對象擴大到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生產、民俗領域；把所用形式延伸到詩、詞、曲、律詩、絕句、自由曲、自度曲,特別是散曲，讓曲與詩詞同行，她也成為自由曲派代表人物之一；把所含情語細膩到天情、地情、人情、民情、愛國情、鄉情、農情、商情、戀情、親情、友情。她多方向、多角度、多維度地將天空、大地、曠野、鳥鳴、綠色和生態寫了個遍，將“景語”、“情語”融會貫通于“詩語”之中。三者融會共生互補，創造了新的田園詩獨有的自然美、社會美、心靈美和藝術美。那種“自20 世紀下半葉以來，中國作家沒有一個人能寫好‘風景’”的虛無論，可以休矣。

著名詩人雷抒雁先生說得好:“新田園詩成績很大, 但要力戒標語口號式的反映農民擁護哪個文件, 力戒對農民生活膚淺的、觀光式的反映。”我借此與作者共勉：日后少寫或不寫《農村解憂試吟》這類直白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