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哈爾濱牌”的探討

趙力陳勇

哈爾濱的最初行政狀態是什么？通常的說法是小漁村。然而，這個說法缺乏史料支撐，也有悖于清代松花江江泛地不可立屯的客觀規律。近年，筆者尋根溯源查閱了大量清代歷史檔案，發現了哈爾濱開埠前的行政狀態——哈爾濱牌，為哈爾濱行政史添補了一個空白。

哈爾濱牌地圖的發現

在哈爾濱市南部的雙城，流傳一個民謠“先有雙城堡，后有哈爾濱”，哈爾濱在開埠前，曾隸屬于雙城。清代光緒年間，雙城的行政狀態是“廳”，隸屬吉林行省，轄區范圍很廣，包括哈爾濱一帶，這一點，毋庸置疑。

循著這一線索，筆者在吉林省檔案館查閱了清代吉林將軍衙門檔案。在浩繁的檔案中，發現了兩張彌足珍貴的雙城地圖，一張繪于清朝光緒二十四年前，名為“雙城廳輿地全圖”；一張繪于清朝宣統朝，名為“雙城府”地圖。前者為中國傳統輿地圖，上南下北，圖例寫實，從天圓地方之說，整個版圖為長方形，城、牌、村地理方位極不準確；后者接受了西方地圖制作方法，上北下南，圖例抽象，各牌稍有圖形，但不講究比例和方位，充其量是個示意圖而已。前者，所標牌、村，沒有哈爾濱；后者，哈爾濱牌赫然可觀，且有鐵路線橫貫其間。

經考，清代哈爾濱，最初是“拉林十網”之一，直屬內務府烏拉總管衙門(1)。裁撤三處半網后，哈爾濱隸屬拉林協領衙門。1882年9月9日（光緒八年七月二十四日），清廷批準設置雙城廳，將拉林歸入雙城廳版圖。宣統元年四月十五日（1909年6月2日），清廷升雙城廳為府。這兩張地圖，就是在上述背景下產生的。以此可以判斷，哈爾濱牌出現的大致時間。

雙城歷史檔案中的“哈爾濱牌”

雙城市檔案館保存著大量的清代歷史檔案，筆者通過查檔，發現在清同治年間，有許多檔案涉及到哈爾濱。那時的哈爾濱，似乎已沒有官網的功能了，主要功能船口，其附近的源聚燒鍋，還是阿勒楚喀、雙城堡、拉林官兵的會哨地(2)。

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俄鐵路公司確定在哈爾濱設立中東鐵路總站，從此，哈爾濱結束了田園牧歌式的自然經濟生活，迅速崛起為一個殖民主義色彩濃郁的大都市。在這個過程中，雖然俄方表現出列強的霸氣，但吉林將軍衙門、吉林分巡道、雙城堡協領衙門、雙城廳衙署，在維護地方利益方面，也表現出一定的作為。

這年，吉林將軍衙門在哈爾濱成立了吉林哈爾濱鐵路交涉總局，由吉林分巡道文韞出任總辦。雙城廳衙署也在哈爾濱地方添設了哈爾濱牌，委派任魁為鄉約，負責監視俄人行動，彈壓村民遵守約章，保護俄人安全。

在署吉林將軍延茂、副都統耆齡《為此次俄人設站監修鐵路務須遵照約章保護，倘有抗違，定以該管佐、校、屯達等究辦札飭事》(3)，出現了哈爾濱牌以及哈爾濱牌鄉約任魁：

交涉總局案呈，光緒二十四年四月十九日，據署雙城廳通判貟啟章詳稱：案查，前蒙憲飭，以俄國續派勘修鐵路電線工員采果甫斯基等前來吉林地方勘辦路工，飭俟抵境妥為保護，等因。遵經諭飭各牌鄉約隨時查報去后，嗣據廳屬哈爾濱牌鄉約任魁與顧鄉約屯牌鄉約張得朋同日稟稱，現有俄國副頭目希特羅甫斯基（筆者注：即希特羅夫斯基），帶同從役車輛入境，約計男女洋人有八十多名，分往馬家溝屯、姜家店并廂黃旗二屯（編者注：今雙城市幸福鄉永慶村）等處扎立帳棚，各處栽椿，安設腰站，監修鐵路等情。業經飭派勇役協同該約等妥為保護，一面將入境日期據情申報在案。惟該處栽椿、設站，自不免占據民間房地，乃旗民人等不知約章，妄生疑懼，皆有違抗之意。卑職恐滋事端，當商同旗署酌錄前奉合同條約，會簽出示，并分派鄙廳巡檢張懋修、外委高步洲，會同旗員榮貴等，分往各處稽查彈壓，辯論曉諭，俟克周知，以安民心。茲據該巡檢等稟稱，查得各處洋人均系遵約辦理，并無騷擾情事。現在旗民人等自從出示之后，亦皆安貼，不敢違抗。

副頭目希特羅甫斯基住在馬家溝，其姜家店所住頭目系匝力特（編者注：即技師扎別特），該處距馬家溝十里，由馬家溝至松花江江沿五里。近江沿栽有木椿，南北約寬五里，東西約長二十里。內有廬墳，并無房屋，不知作何用處？沒向民間價買，旗民人等仍在椿內播種，洋人亦未阻攔。據通事孟姓告稱，將來輪船運來器具、食物，均需在此卸載。

由姜家店至新城（編者注：今吉林松原市），共設六站，以便傳遞文報、轉運各物，俟鐵路電線桿安妥，再行撤去等語。

并聞洋人欲買該處已荒永發源燒鍋房屋，擬安設總站。因系民房、旗地，須由旗署過冊，尚未買妥。

又查得廂黃旗二屯并三姓屯以及西路入新城大道之八家子屯、火燒鍋屯各處均有洋人存住，每處四人。詢系遞文驛站，亦均安靖無擾等情……

文中提到的哈爾濱牌鄉約任魁，在清代文獻中又寫作任奎。筆者調查，其人是任家窩堡（今香坊區任家橋一帶）人，如今任氏家族仍有居住在任家橋者。任魁和張得朋，是零距離見證俄人來哈爾濱筑路的目擊人，他們所反映的細節，值得哈爾濱地方史學家的高度重視。

哈爾濱牌的管界范圍

牌，是清代雙城廳地方行政單位，有大、小之分(4)。據初步了解，當時雙城廳下設鄉，即親字鄉、康字鄉、樂字鄉、安字鄉、和字鄉（該鄉后來劃入濱江廳）。鄉下設社（大社置二社總、小社置一社總），社下設牌，全廳共設48牌。哈爾濱牌屬于大牌，應隸屬和字鄉。大牌的鄉約、練長，權勢較大，俗稱“耍大牌”。

從清代檔案中零星資料分析，哈爾濱牌管界范圍包括：沿江西起西河溝源聚燒鍋（今道里區顧鄉屯煤五商店舊址），依次為長溝子、哈爾濱船口，東至傅家店、四家子，止于阿什河口附近太平橋，由江沿向南延伸至秦家崗、馬家溝屯（今南崗區），姜家店（大概位于今香坊區原田家燒鍋附近）、田家燒鍋、剪草嶺、任家窩堡（今香坊區任家橋）等地，東南與大壩村（今）接壤，正南與哈達屯比鄰。

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初二日，哈爾濱鄉約任魁曾向雙城廳通判杜學瀛稟報說：本月初一日，小的管界哈爾濱鐵路迤西（二里許）新挖邊界壕里荒甸上（壕內有東西大道一條），有被勒死的無名男尸，以及五匹馬的馬車一輛。任魁說的壕內有東西大道一條，即今大直街。可知今大直街是其管界。

哈爾濱牌鄉約的活動情況

哈爾濱牌鄉約，已發現于清代歷史檔案的有任魁、金銘升二人。其活動，最初見于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其活動的范圍多在鐵路附近，如馬家溝、任家窩棚、大直街等處。隨著中東鐵路的不斷擴建，關內各地闖關東者大量涌入，傅家店人口驟然稠密起來，1901年（光緒二十七年）后，哈爾濱牌鄉約的活動重心轉移至傅家店，相關文件屢見不鮮。下面僅舉幾例，可見一斑：

（1）雙城廳刑房光緒二十七年九月初二《哈爾濱傅家店鄉約金銘升呈報郭維榮等毆死營勇范得勝卷》：“具稟：哈爾濱傅家店稽查處二棚什長王永太為稟報事。竊于本年九月初二日未刻時分，什長帶勇范得勝、李林玉、張祿、劉義四名查街，行抵北十字街路北姓屋內，見有二十余人因賭群毆。什長帶勇進屋拉勸，郭維榮、王夢春等不容勸解，反用木棒將范得勝右額角毆傷倒地，當將兇犯郭維榮、王夢春二名擒獲，將受傷勇范得勝扶屋醫治，理合稟請大人案下核奪施行。”

（2）雙城廳刑房光緒二十七年九月三十日《傅家店稽查處呈報本街陸家店、王趙氏、李士中、福盛店等夜間被盜，搶劫銀元首飾等物卷》：“謹將哈爾濱傅家店稽查處哨長五品頂戴徐長勝為呈明事。竊因哈爾濱傅家店民戶王門趙氏，于七月十四日夜被洋人十四五名闖進房屋搶去紋銀鉗子一副，扁方一支，兜兜鏈子一副，小銀元一百一十塊……又，李士中于七月十二日夜，洋人二名搶去銀元四十七吊、夾被一床……又、福盛店于八月二十七日夜，被洋人三名搶去銀元……九月初二夜被洋人四名搶去店客銀元……又，陸家店于九月初一日夜，被洋人三名搶去銀元四十六吊……又，鞠發于九月初一日夜被洋人二名搶去銀元十八吊六百二十文。又，魁發店于九月初一日夜被洋人無名搶去銀元三百七十一吊四百三十文。理合備文呈明。為此伏乞大人案下鑒核施行。”

（3）雙城廳刑房光緒二十七年十月初五日《傅家店稽查處哨長徐長勝稟報馬洛占等被搶銀元卷》：“傅家店稽查處哨長五品頂戴徐長勝為稟明事。竊因傅家店屯馬家伙房存住店客馬洛占、龐洛五、陳客、張客等，在店存住，發買估衣雜貨等物。于十月初二日夜間雞鳴之后，天交發明時候，有賊人七名突然闖進，將門窗打開，進屋者五人，有二人手持器械把門，在外有手持六輪槍者，二名余者盡使木棒等械，不容分說亂打，打后將店客捆縛，不能動轉，搶去馬、龐二人銀元五百五十余吊，陳、張二人銀元二百余吊，共計七百五十余吊之數。卑哨派什勇晝夜巡查暗訪，并無蹤跡。合先稟明在案。卑哨一面訪查嚴拿賊匪，理合備文稟明。伏乞大人案下鑒核施行。”

（4）雙城廳戶房光緒二十八年三月初二日《哈爾濱鄉約金銘升稟報辛成祿等阻攔善地訛為己有卷》：“傅家店鄉約金銘升謹請，府憲大人（編者注：指雙城廳通判）座前，鈞安。敬稟者竊升于二十七年八月間奉派在傅家店充當鄉約差使，于奉差之后凡事無不詳加謹慎。茲于冬月間，由火車往來老少疲弱病餓身死者不可勝數，以致遍臥街巷。升日睹之下實系令人憫惻，是以與本街公議會從公核議。查有原系阿爾（勒）楚喀之旗丁恩賜三，早有在傅家店東頭施舍善地一處，歷經多年以此作為善地，庶免別戶攪展，而于街面多有裨益，業已指明界址，迄今掩埋多日。而佃戶等均無異言。詎至今春，有將善地之土按車賣錢，而辛成祿等見財起意，陡生惡心，竟自糾合佃戶擅行阻攔，以施舍之地賴為己有，希圖賣錢肥己而致死故無歸。升與之分辨，伊等置之不理，復于交涉局呈控，至今尚未指示。升伏思既系地主施舍而與辛成祿等毫無瓜葛，伊等見土可以賣錢即借端攪展，竟自率眾橫攔，冀圖肥己，實屬于理不應。兼之傅家店街面人煙稠密，病故太多，若無善地掩埋，實于街面有礙。究竟歸于何地掩埋之處，升未敢擅便，理合具情呈請，電鑒核辦指示遵行。鄉約銘升謹稟。”

從雙城市館藏的清代檔案中，還發現了一些新的信息：雙城堡協領衙門和雙城廳衙署一度分別在哈爾濱新設立稅局；在哈爾濱牌下，有傅家店稽查處（哈爾濱稽查處）、傅家店街公議會等機構；源聚燒鍋駐有靖邊新軍步隊。

哈爾濱第一長官任鄉約

任魁，又寫作任奎，是哈爾濱牌第一任鄉約。這個人居住在任家窩堡。任家窩堡，后改稱任家屯，位于今香坊區任家橋一帶。任家是本屯大戶，人丁興旺。

鄉約，不同于今天的鄉長、村長，沒有官職和俸祿。《東北政略》說：“今之鄉約，勒派地方之財，供應地方之官差……故心術純良、稍有能力資產者，均不愿當其職。”但是，雙城廳鄉約多由大戶望族擔當，設立民團多兼任練長，有攤派苛斂、維持地方治安、抓捕土匪之權。

哈爾濱地區最早的鄉約，設于清朝乾隆年代。今天的顧鄉，即以當年一位姓顧的鄉約而命名的村落，原名叫“顧鄉約屯”，又訛為“顧鄉幺屯”。

注釋：

（1）見于《錫伯族研究文集》：乾隆年間，清廷派遣部分錫伯族

“包衣”返回伯都訥（今吉林省松原市）一帶，充“鰉魚差務”，并賜“晾網地”，準其“種地不納糧，養兒不當兵”。遣回的這些錫伯人不受地方管轄，直接役屬內務府。

（2）見于雙城堡左司委協領穆克登額、筆帖式法什尚阿《為探防夷船由哈爾濱登船折回去之處呈稟事》（藏于雙城市檔案局的清代雙城堡總管衙門檔案第3096號卷，同治八年六月十二日）：“謹稟者竊于本月初九日奉派帶兵前往沿江一帶偵探，初十日抵至阿、拉界屬四方臺船口住宿，風聞該夷輪船業已由姓上駛尚未到。此次與阿勒楚喀花翎佐領全保、拉林云騎尉奇杭阿等會哨，即商同分布探防，省免漏越之虞，伊等遂往哈爾濱住防去迄”。

（3）該檔案藏于雙城市檔案館，清代雙城堡協領衙門檔案第30373卷。

（4）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將雙城廳通判鮮俊賢革職，第一條罪狀是故縱門丁栗成、沙仲蘭勒賣訟費。“鄉地練長，無不索取規費。大牌至五百吊，小牌一二百吊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