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陸東
東亞地區主義發展路徑的基本特征:政府主導與過程中展開
麻陸東
東亞地區主義發展路徑呈現出不同于已有地區主義發展路徑的特征,東亞地區合作仍然局限在政府間的雙邊對話、談判與合作,東亞各國政府是機制建設和合作議題的倡導者、決策者和核心推動者。而在實際操作中,東亞地區合作通常由領導人會議高層驅動,制定統一的合作框架,進而各國部長及高官會議推動合作框架的具體實施。東亞地區主義是一個進程,沒有明確的議程和目標。東亞將在未來一個較長的時期內,主要還將是繼續致力于現實利益基礎上的務實合作。
東亞地區主義 合作路徑 政府主導
按照學界對地區主義概念的界定,地區主義本身就是政府主導和推動的過程,無論是歐洲的地區主義,還是北美的地區主義的發展都是相同的過程。國內外很多學者將東亞的地區化進程視為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前奏,這在理論上符合地區主義發展邏輯。但不能簡單地將東亞地區化視為是一個自然而然地市場驅動的過程,還應該看到地區各國政府在其中發揮的重要作用,是一個在地區各國政府間雙邊基礎上實施和推進的過程,而且國家間關系狀況直接影響到雙邊合作以及由此產生的地區主義進程。
國內外學者普遍接受的觀點,真正的東亞地區化進程開始于20世紀80年代之后,隨著日元升值引發的日本產業轉移,日本企業構建了被稱為“雁陣模式”的地區生產網絡,這一生產網絡不僅引發了大規模的地區國家間貿易的互動,而且極大促進了東亞其他國家的經濟發展與產業升級。另外,伴隨中國改革開放,大批華人到中國投資,形成了一個建立在血緣關系上的華人商業與生產網絡。日本企業生產網絡和華人商業與生產網絡在東亞地區化進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不僅密切了東亞地區各國間經貿聯系,也推動了各國社會經濟的發展。
首先,由日元升值引發的日本產業轉移不是一個簡單的市場導向的結果,而是日本政府受到美國要求日元升值壓力而被迫作出的決定。日本政府為了保持經濟增長速度,不得不在政策上作出重要調整,實現經濟政策的戰略轉移,經濟發展的重心由商品輸出型轉為資本輸出型。這樣可以使日本減少對歐美市場的依賴,擺脫日元升值帶來的困難,加固其在世界特別是東亞地區經濟上的主導地位。這一政策調整為日本企業開拓東亞地區市場,建構東亞企業生產網絡起到了積極的導向作用。日本政府對日本企業實施產業轉移的推動與其東亞戰略是密不可分的,在戰后較長的歷史時期內,日本一直將經濟外交作為外交主軸,試圖通過追求經濟利益以彌補其政治、軍事外交手段欠缺,即用經濟外交追求政治、安全上的目的,以至于使整個戰后日本外交帶上了經濟外交的特征。吉田內閣以來的歷屆內閣都把發展經濟作為日本外交的核心,以經濟外交和經濟增長拓展外交空間。尤其伴隨由日元升值帶來的產業轉移與升級以及對東亞地區國家的開發與援助,日本掀起了在東亞鄰國的投資熱潮。日本政府期望通過在東亞地區的經濟活動來確保產品銷售市場和生產必需的原材料,并能夠以經濟促進政治關系的發展,提升在東亞地區的國際地位與影響力。在1980年版《外交藍皮書》中,日本將政府開發援助稱為“為確保日本綜合安全保障而付出的建立國際秩序的代價”。
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針對國際形勢的劇烈變化,日本外交政策進行了重大調整。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在“戰后政治總決算”的口號之下,明確表示日本不只滿足于做經濟大國,還要成為政治大國,今后要承擔更大的國家責任,要在世界政治中增強日本的發言權,不僅增加日本作為經濟大國的分量,而且要增加作為政治大國的分量。①金熙德:“日本政治大國戰略的內涵與走勢”,《當代世界》,2007年第7期。在日本看來,成為一個政治大國的起點首先在于成為一個地區大國,在本地區政治、經濟活動中起領頭或核心作用。因此,日本新聞媒體也大肆鼓噪“脫美入亞”和“脫歐入亞”。為推進這一戰略,日本政府首先以加強經濟關系和擴大經濟援助為先導,進一步密切同亞太國家的關系。尤其是日本將東亞劃為自己的勢力范圍,通過貿易、直接投資、經濟援助等手段,對東亞各國進行滲透。在這一思想主導下,日本積極地推動日本與東亞其他國家的貿易以及在這些國家的直接投資,構筑以它為主導的東亞經濟圈,以此達到擴大影響力,增強自身經濟實力的目的。
日本企業網絡作為東亞地區化進程中的一支重要推動力量,明顯與日本的“經濟大國”以及“政治大國”的總體戰略構想是密不可分的,這是日本企業在東亞地區投資的背景因素。當然,筆者并不否認對利益的追逐是驅使日本企業在東亞地區構建生產網絡的重要動機,但國家宏觀戰略導向的作用不容忽視。另外,日本企業在東亞地區的投資熱潮也是日本政府基于日元升值帶來的經濟困境而作出的戰略推動,不僅可以有效緩解出口面臨的困境,而且可以增加日本在東亞地區的影響力。當然,日本企業的直接投資也要有投資環境的基本保障。這一時期中國和東南亞各國政府普遍采取了積極的吸引外資政策,并保持了與日本良好的雙邊關系,這是日本企業生產網絡建立的重要基礎。
另外,華人商業與生產網絡得以構建與東亞地區相關國家的政策密不可分,特別是中國對內對外政策的調整。1978年開始,中國提出并積極實踐了對外開放戰略,在這一宏觀戰略指引下,中國逐漸改變了過去保守的對外經濟政策,成為東亞地區化進程得以順利推進的關鍵因素,也凸顯出政府的決策對東亞地區化的深刻影響。由于中國政策的轉變,引發了新一輪地區內投資的熱潮,也促成了東亞華人商業與生產網絡的構建。從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中國就開始采取鼓勵政策,加大對外資的吸引力度,取得了很大的成績,特別是1992年鄧小平的南方談話進一步闡明了中國創建特區的重要作用,由此中國迎來了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熱潮,這種資本的流動增強了東亞地區的經濟聯系。作為東亞經濟體的香港、臺灣地區和新加坡等都成為中國直接投資主要來源地,華商成為投資的主角,由此構建的東亞華人商業與生產網絡成為東亞貿易和投資最顯著的地區化特征。截至2009年,來自香港的實際外資額達到3956.4億美元,占比高達40%,居第一位;日本的實際投資額為694.8億美元,占比為7.02%,居第三位;來自臺灣省的投資額為495.4億美元,占比為5.01%,居第五位;韓國的投資額為 446.1億美元,占比為 4.51%,居第六位;來自新加坡的投資額達414.3億美元,占比為 4.19%,居第七位。①發達經濟體對華投資出現下降趨勢,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0-08/27/c124 91620_2.htm。從來源地區結構來看,港澳臺同胞及海外華人對祖國大陸的投資占我國引進外商投資總額的比重高達50%以上,凸顯華人商業與生產網絡在東亞地區化過程中的重大意義。從這一進程的發展演變中可以看出,中國政府政策的轉變促成了這一網絡的形成和發展。因此,在東亞地區,政府在東亞地區化進程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直言不諱地說,政府主導了東亞地區化的進程。當然這與世界其他地區的地區化發展進程有所不同,東亞地區化不是簡單的市場推動的結果,而是政府主導下基于雙邊合作的市場推動的地區化進程。
首先,政府間雙邊談判與對話是解決地區國家間爭端的主渠道。
在東亞地區,涉及相關國家問題以及地區問題的解決途徑往往并非在地區層面的多邊框架內加以討論與解決,更多是建立在雙邊對話和談判基礎上。尤其是在缺乏相關地區制度設計的前提下,很多地區內的問題,都是在雙邊對話的層面進行溝通和解決。在涉及中國國家主權的南海問題上,中國一直都是秉承通過雙邊對話加以解決,反對訴諸多邊的談判。這是因為,南沙群島自古以來就是我國的領土,中國政府一貫堅決維護領土完整和海洋權益,多次申明對南海諸島的主權和有關權益,對周邊一些國家侵犯我主權、掠奪我資源的行徑進行了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中國政府從維護地區穩定的愿望出發,奉行“主權歸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政策,主張通過雙邊途徑以和平協商的方式尋求問題的解決。雖然近年來,南海問題更加復雜化,但借助雙邊對話解決這一問題仍是中國采取的基本對策,反對將這一問題多邊化。
此外,東南亞國家之間也存在領土爭端以及其他一些棘手問題,但這些國家通常選擇雙邊談判或提交第三方仲裁,而非通過東盟以及相關地區安全合作機制。新加坡、馬來西亞在相鄰海域中的白礁島的主權問題上各不相讓,后經雙方同意,將這一爭端提交國際法院仲裁。從雙方不選擇將東盟作為爭端解決機制來看,還是國際法院對其更具吸引力。正如一位東盟的高級官員指出的:“實際上馬來西亞和東盟的每個國家都有領土爭端,它們感覺如果提交高級理事會,可能很難從其他成員那里得到可觀的裁定。”①Frank Ching, “Resolvi ng ASEAN’s Problems,” 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 Vol.160(4)January, 1997, p28. 轉引自王正毅、卡勒、高本誠一郎主編:《亞洲區域合作的政治經濟分析:制度建設、安全合作與經濟增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1頁。印尼和馬來西亞之間的領海爭端主要分歧集中在蘇拉威西海域。該海域擁有豐富的珊瑚礁和海洋動植物資源,還有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氣。2005年 3月,為了避免雙方進一步陷入軍事對抗的局面,馬來西亞和印尼兩國通過雙邊對話與談判來和平解決油田主權紛爭。2010年2月,兩國海軍同意,一旦雙方出現爭端,應交由兩國政府解決。在2008年泰國與柬埔寨因為柏威夏寺及其周邊的土地主權問題,在邊境發生軍隊對峙,甚至兵戎相見,造成人員傷亡。此后經過雙方多次談判,最終在邊境問題上達成一致意見。在此過程中,兩國都沒有訴諸東盟和相關地區安全機制加以協調與解決。
另外,在東北亞地區爭端的解決方式上,也基本上通過雙邊對話與談判。例如,在日本被綁架人質的問題上,日本一直希望在六方會談的框架內談判解決,但沒有能夠被與會各方接受,最后還是日本通過雙邊渠道,解決了日本被綁架人質的回歸問題。東北亞國家間爭端的解決途徑局限于雙邊層面,也可以從中日之間歷次爭端與沖突的解決中清楚地看到。引發中日之間矛盾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歷史問題和領土、領海爭端上,這同樣也是日本與韓國之間存在的矛盾癥結所在。中日兩國從2004年開始就東海油氣開發已經進行了多輪談判,2008年6月,中日雙方一致同意在實現劃界前的過渡期間,在不損害雙方法律立場的情況下進行合作。2010年7月27日,中日兩國在日本東京舉行首次東海問題原則共識政府間換文談判。另外,韓國與日本之間在竹島(獨島)爭端上的對話與協調途徑也體現出同樣的特點。韓國與日本對該島的爭端由來已久,尤其是2000年以來,雙方在此問題上摩擦不斷,成為日韓關系發展中的重大障礙。2005年3月,由于“調查船事件”使日韓爭端再次浮出水面,并由此引發了雙方關系的倒退,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此后,雙方進行了接觸和磋商,最終經過雙方努力,在2006年4月21日于首爾舉行的日韓副外長級談判中,雙方達成共識,使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得以平息。當然,日本與韓國的協商也僅僅局限于雙邊層面,并沒有訴諸第三方或者通過已有的中日韓領導人會議機制或“10+3”機制加以解決。
從上述例證不難看出,東亞地區國家間爭端與矛盾的解決方式主要還是局限在雙邊層面,這些國家基本上依賴雙邊的對話與談判,或者訴諸第三方仲裁,而非利用地區協調機制去加以解決。這與歐盟地區內部紛爭的解決方式明顯存在不同,也凸顯東亞地區國家對于政府間雙邊合作路徑的依賴。
其次,政府間雙邊自由貿易區(FTA)是地區經濟一體化的基本形式。
東亞是世界上差異性最大的一個地區。首先,東亞各國在經濟發展水平上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由于東亞各國在經濟發展上處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因此,彼此在地區合作目標上不同步。一些東亞地區發達國家更為看重地區內經濟貿易自由化,以期實現比較利益的最大化。而地區內處于相對較低發展階段上的國家更為重視經濟與技術合作,期待發達國家給予更多的經濟援助和技術支持。這種不同的利益需求必然在彼此合作過程中凸現出來,使彼此之間在目標的設定上以及對市場開放的態度上存在分歧,產生國家間的矛盾與摩擦,影響到地區合作的正常進行。其次,東亞地區各國在文化傳統、政治制度、宗教信仰等方面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使東亞各國的地區意識比較淡薄,地區認同和歸屬感不強,所以,很難在短期內形成地區一體化所必需的目標共識和凝聚力。此外,東亞國家間還存在一些歷史恩怨和現實的矛盾,諸如日本在二戰期間對東亞各國犯下的累累罪行、中日之間釣魚島問題、日韓之間竹島(獨島)爭端、南海問題和東盟國家之間的領土與領海糾紛等,成為制約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關鍵因素。因此,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后,雖然東亞各國普遍認識到加強地區合作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也在努力加強溝通和了解,但這些現實問題無疑阻礙了地區合作的順利進行,成為短時期內無法逾越的屏障。
在這樣一個背景之下,東亞各國采取了一種非常務實的合作方案,通過推動國家間雙邊 FTA的形式去追求貿易自由化,這應該是東亞各國應對現實困局的一種積極行為。因為,國家間雙邊FTA可以避開過大的差異性,尤其是可以選擇相對容易開展合作的雙方,并選擇矛盾較少的領域,這樣不僅可以避開主導權之爭,而且雙方在立場和利益上比較容易協調,易于達成協議,這非常符合東亞地區的現實狀況,也滿足了地區內各國通過貿易自由化發展本國經濟的需要。這種形式對于地區主義發展相對滯后的東亞而言有著重要的意義。
東亞地區建立雙邊FTA是由中國首先倡導和推動的,早在2000年9月在新加坡舉行的第四次東盟與中國“10+1”領導人會議上,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就提出建立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建議,并得到東盟有關國家的贊同。2002年11月中國與東盟簽署了《中國與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宣布2010年建成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經過10多年的努力,中國與東盟的自由貿易區建設于2010年正式宣布啟動。這不僅極大地密切了中國與東盟之間的經濟聯系,也推動了東亞地區主義發展。受此觸動,2002年 2月,日本也提出了類似的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而且日本與東盟的協定比中國與東盟的自由貿易區涵蓋的內容更廣泛。2008年4月,雙方簽署《日本—東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日本通過這種貿易安排,深化了日本與東盟的合作,加強了雙邊經貿關系與戰略伙伴關系。韓國與東盟的領導人在2003年決定推動建立雙邊自由貿易區的談判。2005年,韓國與東盟簽署了《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該協議規定雙邊自由貿易區將于2008—2010年之間建成。2009年東盟與韓國正式簽訂雙邊自由貿易協定框架下的投資協定。韓國率先與東盟達成首個雙邊自貿協定框架下的貨品貿易協定、服務業協定、投資協定及爭端解決機制協定,走在了中國和日本前面。
除了中日韓與東盟之間構建自由貿易區的努力之外,中日韓三國已與東盟的具體成員國簽署了一系列自由貿易協定。日本分別于2002年與新加坡、2004年年底與菲律賓、2005年與馬來西亞等國分別簽署了經濟合作協定(EPA),而且與泰國、韓國、印度尼西亞等國的談判已經啟動。中國除了積極推進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建設之外,也在2008年10月與新加坡簽署了自由貿易區協定。韓國與新加坡也簽署了自由貿易區協議。這些年來,可以明顯感覺到,東亞地區構建FTA的步伐不斷加快。這種雙邊的FTA形式,在具體實踐中發揮了積極作用,促成了地區相關難題的解決。例如日本與新加坡的 FTA就繞開了日本農產品市場開放這一對日本來說極其敏感的問題,如果在多邊框架下,困難之大可想而知。雖然新加坡和日本的雙邊FTA可以繞開農產品市場開放問題,但其他東盟國家就無法回避。
當然,東亞地區這種雙邊FTA網絡,也符合美國在該地區的戰略利益。長期以來,美國基于自身的戰略利益考慮,千方百計地阻止東亞地區主義進程,打造有利于自身的東亞政治經濟格局。為此,美國竭力發揮在地區的平衡作用,這主要體現在美國在東亞地區構建的多個雙邊關系上。在這些雙邊關系中,美國充當外來平衡者的角色,造成雙邊關系的“斗而不破”格局,通過微妙的平衡,使雙方都依賴于美國,營造出美國霸權無法退出的局面,從而牢牢控制東亞局勢的發展。因此,美國積極地與東亞各國特別是與冷戰時期的傳統盟友簽訂雙邊FTA,從而可以針對東亞國家各個擊破,最終消解東亞地區一體化趨勢。而美國最為擔心的是由中日兩國聯合主導東亞一體化進程。如若東亞雙邊FTA形成了以中日兩國為軸、其他經濟體為車輪的輪軸模式,則會加劇兩國間的競爭性和緊張關系,這非常符合美國的利益。美國將利用與東亞國家建立的雙邊FTA進一步阻止東亞一體化進程。①孫玉紅:《論全球FTA網絡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277—288頁。
此外,東亞地區在金融貨幣領域的合作被普遍認為是發展最好、最為成功的領域,這是亞洲金融危機催生出來的地區層面的合作。亞洲金融危機之后,東亞國家普遍認識到加強地區金融領域合作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甚至日本在危機時期就提出建立亞洲貨幣基金的倡議,卻因遭到美國的反對而不了了之。但東亞國家強化地區金融合作的意愿日益強烈,2000年 5月,“10+3”財長會議在泰國清邁共同簽署了建立區域性貨幣互換網絡的協議。雖然這一協議在多邊會議上確立,但基于東亞地區的現實,各國采取了非常務實的做法,明確宣布這一地區范圍的貨幣互換僅僅在雙邊層面展開,即中日韓與東盟國家的雙邊互換貨幣協議,而非東亞層面的多邊貨幣互換協議。明顯可以看出,這一金融方面的合作仍局限在政府間雙邊層面,并沒有上升到地區層面。
從以上的論述中可以看出,東亞地區合作仍然局限在政府間的雙邊對話、談判與合作,東亞各國政府是機制建設和合作議題的倡導者、決策者和核心推動者。在實際操作中,東亞地區合作通常由領導人會議高層驅動,制定統一的合作框架,進而各國部長及高官會議各司其職,推動合作框架的具體實施。由于東亞地區特有的歷史傳統以及政治經濟文化基礎的差異,使其走上了與歐洲不同的地區一體化道路。因此,在目前情況下要求東亞各國將主權投入到某個超國家機構上是不現實的。相比之下,東亞各國政府在地區主義的發展過程中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它們通過各種層次上持續不斷的“討價還價”而達成正式或非正式的協議,為地區化和地區主義的發展創造更大、更便利的空間和條件。盡管東亞地區希望通過“10+3”機制走向制度化合作,進而形成更加緊密的、制度化的合作模式,但現實問題是,如果“東盟方式”本身沒有任何變革,也只能是另一個“東盟”或者是一個東亞經濟合作論壇而已,超國家性機構的建立仍將是一個夢想。①陳峰君、祁建華:《新地區主義與東亞合作》,中國經濟出版社,2007年,第222頁。
無論是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動力,諸如國家間不斷增長的經濟上的相互依賴、地區外多重壓力的推動、地區認同的不斷增強以及地區內力量間的平衡等,還是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制約因素、發展目標上的糾結與地區內合作機制的創設,都能夠清楚地展現出一個基本的邏輯,一切的影響因素都處于一個總的過程之中。截至目前,并沒有設定一個東亞各國意見高度一致的地區主義發展目標,因此,也就不可能有一個清晰明確的朝向地區主義目標的路徑設計,而只是在一個相對寬泛的層面,摸著石頭過河。這種觀念也反映在一些從事東亞地區主義相關研究的學者之中,他們普遍強調東亞特色,強調東亞地區的多元性與差異性,尤其強調東亞地區主義的開放性特征。殊不知,這種開放性本身就是地區主義概念的泛化,是缺乏凝聚力、認同感和明確的目標導向的一種表現。
中國社科院亞太研究所的張蘊嶺認為,應將東亞合作作為一個進程來對待,其作用是通過合作,為地區合作各參與方制定共同接受、認可的行為規則。東亞共同體建設不是旨在建立一個具有超國家管理職能的超級地區組織,而是在發展各國共同利益的基礎上,構建新的地區關系和秩序。①Zhang Yunling, East Asian Regionalism and China, World Affairs Press, 2005, Beijing, p12.也就是說,應把共同體建設這個進程作為一種工具,作為一種共同接受的精神,推動基于共同利益的地區合作。從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現狀可以清楚看到,東亞合作是一個次區域連接的進程,通過一個個次區域合作的啟動和培育,進而逐步將次區域合作融合到一個更大的合作框架的過程。因此,東亞地區主義從啟動那一刻就不是像歐洲那樣高度制度性的一種統合,而更多的是地區國家根據現實需要,從地區面臨的困難尤其是急需開展合作的部分加以推動,實現各自現實利益是基本目標導向,而不是一個有規劃的長效合作的制度性安排,基于跨國合作而非一種類似歐洲的跨國主義。當然,這也是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特殊所在。因此,東亞地區主義是一種務實的運動,一個進程,沒有明確的議程和目標。“運動就是一切”,進程體現為結果,這是“弱勢東亞地區主義”的一個特征。②任晶晶:“新地區主義視角下的中國東亞區域合作外交”,《東北亞論壇》,2007年第1期,第33頁。
這種過程中展開的特點也可以從東亞地區主義發展較為成熟的東南亞地區找到例證。盡管東盟已經走過了40多個年頭,但東盟各成員國對制度化合作的熱情一直不高,而更喜歡采取一種非正式的、強調成員國舒適度的“東盟方式”,并且小心翼翼地處理涉及各主權國家范圍內的事務。這顯示出東盟各國更多地傾向于一種漸進的方式,根據現實的需要以及特定的背景而采取相應的步驟,以進程為導向推動地區制度性合作的發展。作為一種地區性對話進程,“東盟方式”下的多邊互動更多的時候是無架構的、決策和執行也沒有明確的模式,并且通常缺少正式日程,大多數情況下只是在問題出現時才決定進行對話與合作。在此過程中,東盟并沒有為取得所希望的結果而設定明確的協商方式。在這種多邊互動中,進程即使不比結果更重要,至少也同樣重要;進程是獨立于結果的,即使沒有最終的結果,它仍可能有用。即使要對制度和程序進行規則設計,那也只能是臨時的,而不是長期的。①阿米塔·阿查亞:“觀念,認同與制度建設:由‘東盟模式’到‘亞太模式’”,載王正毅等主編:《亞洲區域合作的政治經濟分析:制度建設、安全合作與經濟增長》,第135頁。而且,“如果預設目標的實現可能帶來進程脫軌的風險,各國寧愿推遲甚至新設目標來維持進程的延續”,以致“進程的維持可能比任何實質性的、立竿見影的結果都更為重要”。②秦亞青、魏玲:“結構,進程與大國的社會化:東亞共同體建設與中國崛起”,載王正毅等主編:《亞洲區域合作的政治經濟分析》,第10—11頁。所以,總體上說,這種進程導向的區域合作總是漸進地、緩慢地演進,而不是一系列戲劇性的突破,這就是東亞地區主義進程中獨特的漸進主義。③Fu-Kuo Liu, “East Asian Reg ionalism: Th eoretical P erspectives,” in F u-Kuo Liu and Philippe Régnier (eds), Regionalism in East Asia: Paradigm Shifting? London: Routledge Curzon, 2003, p21.
應當承認,這一特殊的在過程中展開的地區主義無疑又是符合東亞地區現實需要的一劑良方。從影響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的制約因素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地區核心主導力量的缺失、內部凝聚力的缺乏、各國經濟發展水平上的巨大差異以及美國在東亞地區特殊的利益存在等諸多因素的存在,是東亞地區主義發展無法繞開的現實環境與客觀條件。因此,無法在障礙尚未消除的情況下期望出現重大突破,而只能選擇通過務實的行動,通過政府間漸進式互動與合作,增進地區各國之間的理解與認同;通過不斷地擴大地區合作的廣度、強化合作的深度,在發展進程中實現和維護東亞地區的和平與繁榮。換言之,東亞地區的和平與繁榮是在東亞地區主義這一不斷發展過程的產物,通過在這一地區進程的不同領域和不同層次上的展開,進而不斷孕育共有規范和規則,賦予民族國家之間的互動以意義,催生集體認同,改變地區內的角色結構,從而規定行為體的利益,塑造行為體的行為模式等。
針對東亞地區主義的過程性特點,外交學院秦亞青和魏玲提出了過程建構主義理論,當然他們強調更多的是過程中的互動以及觀念的建構,認為東亞一體化代表了一種以過程主導的社會建構模式,通過一體化進程實現漸進式的社會化和吸引主要國家參與進程。由于行為體在采取行動時設定了目標,該目標與為之付出的努力之間的過程往往被視為“手段”因素。在進程主導型模式中,這一路徑本身既被解釋為手段,也被解釋為目的。如果預設目標的實現可能帶來進程脫軌的危險,行為體寧愿推遲甚至重新設定目標來維持進程的延續。進程強調的是“關系”,也就是主體間互動本身產生的“化”力。進程主導型模式并不否定結果的重要性,行為體行動的目的是為了取得結果,所以東亞的軟地區主義也有可能發展為硬地區主義。但是,在制度化程度尚低或無法提高的情況下,進程本身的動力和活力保持了地區的和平與合作。根據目前東亞地區的實際情況,需要將維持區域化的過程既作為手段,也作為目的,將加強區域化過程的動力當做重要的政治意愿,也需要意識到管理區域化的過程比急于取得區域化結果更加重要。①秦亞青、魏玲:“結構、進程與權力的社會化—中國與東亞地區合作”,《世界經濟與政治》,2007 年第3 期。
基于這樣一種過程性的認識,可以相信,東亞將在未來一個較長的時期內,主要還是將繼續致力于現實利益基礎上的務實合作,在未來發展的最終目標上保持各自的不同解讀,實行地區各國平等的參與與協商,發展多層合作框架,共同應對地區內可能出現的危機,以及尋求地區內共同發展與繁榮的機遇。東亞地區的制度性建設不會在一個短的時期內出現明顯的提升。按照目前的制度設計,以東盟與中日韓“10+3”為基礎的東亞未來合作還主要集中在具體問題領域的合作與協調,而不是推動共同體的制度化建設。盡管東亞地區主義的根基脆弱,共識不強,目標不明,未來的發展方向難以定論。但東亞地區合作的現實意義在于其自身發展的這一過程本身,只要這個過程沿著正確的方向發展,就可能產生理想的結果。
商丘師范學院副教授、博士
D831.0
A
1006-1568(2012)03-008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