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大學 李小立梅列區人民法院 陳芳
早在1925 年,《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在海牙大會上增補了保護馳名商標的第六條之二,就提出了對馳名商標的特殊保護要求。1994年《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議)》進一步擴大了對馳名商標的保護范圍,明確將服務商標納入馳名商標的保護范圍,規定了較為具體的馳名商標認定標準。我國的馳名商標法律制度雖然起步較晚,但卻在短短的十數年間,適應現實需要不斷發展完善。2009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馳名商標保護的民事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出臺,標志著我國馳名商標的法律保護的進一步強化。
如今,馳名商標已成為我國商標法律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司法實踐中大量商標侵權糾紛的解決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然而,馳名商標保護制度雖然有其存在的價值合理性,卻也因其與生俱來的權利擴張性,對公益性與私益性的利益平衡帶來了一定的沖擊。
我國1989年第一起對“同仁堂”馳名商標的行政認定將馳名商標這一概念帶入普通百姓的視野,并逐漸異化為與“名牌”、 “優質”等相對等。根據新出臺的司法解釋,馳名商標是指在中國境內為相關公眾廣為知曉的商標。[1]馳名商標作為企業重要的無形資產,是企業實力和競爭力的核心體現。在老百姓眼中,馳名商標所代表的不僅是企業在市場中的影響力,更是企業產品或服務品質的保障。
商標權制度存在的根本價值即在于識別商品或服務來源,通過確定、連續的代表某一產品穩定品質的預設,節約消費者的搜尋成本。[2]對馳名商標進行特殊保護的目的也在于更加充分的實現其制度價值,更好地保護企業和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然而,從三鹿到雙匯,從肯德基到雀巢,在人們對食品安全問題日益憂心的同時,馳名商標即意味著良好商譽與優秀品質的理念也不斷受到沖擊。這當然也是馳名商標異化的一種表現,也反映出我國馳名商標制度中存在的缺陷。馳名商標異化的表現主要有:
(1)對消費者而言,馳名商標就是名牌的代名詞。早期關于馳名商標的定義,也包含了“在市場上享有較高聲譽”的表述。但從法律的角度上說,馳名商標與名牌顯然不是一對能夠相互等同的概念。馳名商標是為解決侵權爭議而對商標為相關公眾知悉程度的認定,與商品或服務的優劣沒有必然聯系,更不能認定為是對商品或服務質量的保障。實質上,它是對商標的一種特殊保護,是商標權的一種形式。消費者的這一心理狀態,無疑是對馳名商標的一種誤讀。與此同時,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助長了這種誤解,而商家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2)被政府認定為經濟指標的一部分,用以彰顯政績。馳名商標的形成,固然能部分折射出當地的經濟水平,但并不必然與經濟的發展水平相適應。不少地方政府把當地馳名商標的擁有量看作地區經濟指標的一部分, 意圖體現地區經濟的欣欣向榮,甚至對獲得馳名商標認定的當地企業發放高額獎金。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對某些企業對馳名商標的不當逐利的一種鼓勵;也向社會公眾傳達了馳名商標就是優質品牌保證的信息, 這對馳名商標的異化現象無疑是雪上加霜。
(3)馳名商標被異化為不正當競爭的工具。由于馳名商標受到法律的特殊保護,較普通商標而言,更具有法律上的優勢地位。因此,企業往往無視馳名商標的個案有效原則,將馳名商標濫用為企業宣傳的一種廣告資源。更有甚者,還有部分企業出于占領市場等考慮,利用馳名商標法律保護制度作為其不正當競爭的手段,打壓其他使用同類商標的商家,遏制競爭對手。[3]
馳名商標異化現象形成的背后,不僅是企業的逐利本性使然,更體現了馳名商標司法認定的泛濫。企業對馳名商標趨之若鶩,除了其本身承載著隱性的巨大商業利益的價值考量之外,地方政府的不適當鼓勵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獲得馳名商標認定,不僅能得到政府的獎勵,而且在業務發展中通常能獲得當地政府在稅收、土地審批等方面的支持。在政府的推波助瀾下,企業對馳名商標的追求也就更加狂熱了。
我國馳名商標的認定,實行行政認定和司法認定相結合的雙軌制。行政認定馳名商標花費大、時間長,在各項要求上也更為嚴苛。相比之下,司法認定被很多企業看作是認定馳名商標的捷徑。我國大部分的馳名商標,都是通過訴訟,以司法認定的形式進入公眾視野的。法律設定馳名商標的司法認定,是對商標侵權司法實踐現實需要的回應,但有些企業卻以此為契機,不遺余力地“制造”馳名商標。甚至炮制出相應的虛假訴訟,意圖達到認定馳名商標的目的。
2006 年發生的汕頭康王馳名商標案,就被證實是一起假案。汕頭康王公司自導自演了一起侵權訴訟,成功的獲得了安徽省宣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的馳名商標認定。后因該案的案外利害關系人向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這一虛假訴訟才大白于天下。這些行為不但浪費大量的司法資源,也反映出馳名商標的司法認定功能定位的扭曲。
馳名商標的異化與泛濫引起了人們的反思。2009年新出臺的司法解釋正是在這種反思與形勢所需應運而生的。該解釋專門針對馳名商標制度,并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異化,使得我國的馳名商標制度上了一個新臺階。[4]
(1)司法解釋第一條就明確了馳名商標的定義,糾正了以往“在市場上有較高聲譽”這一誤導性的表述。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得馳名商標不單單起到了指示來源的作用,更多的承載了商譽,因而使得公眾對馳名商標的概念理解發生了變化,那么法律就應該從規范的角度使之回歸初始定位。這一表述,就從法律的層面表明馳名商標并非榮譽。
(2)該解釋通過第二條和第三條一正一反的規定,限定了馳名商標司法認定的范圍。法院應依據按需認定的原則,對不符合規定的情形,依法不予認定馳名商標,這就給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企業設置了路障。
(3)排除了自認規則的適用,防止企業通過虛假訴訟獲得馳名商標認定。司法解釋第第七條規定:“除本解釋另有規定外,人民法院對于商標馳名的事實,不適用民事訴訟證據的自認規則。”這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防止馳名商標的異化。
(4)對馳名商標的認定不寫入判決書。新解釋第十三條明確規定了人民法院對馳名商標的認定不寫入判決書,也不在調解書中予以認定。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馳名商標”的榮譽光環效應,體現了馳名商標認定的個案有效原則,有利于糾正公眾長期以來對馳名商標的誤讀。
從本質上說,馳名商標制度更應該是一種實現馳名商標權利和相關社會公眾之間利益平衡的機制。馳名商標保護的特殊保護,以其本身所具有的社會利益為前提。馳名商標保護的力度,實質上是一種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的博弈與平衡。這也是馳名商標制度的核心。然而,在馳名商標的異化中,我國目前的馳名標制度偏離了這一本質。再加上馳名商標權利人和相關社會眾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而使得后者更加處于弱勢地位,這樣,社公眾利益受損就很難避免。這就導致了馳名商標權利人和相關社會公眾之間的利益失衡,進而成為導致一系列馳名商標事件的重要原因。
因此,在馳名商標的司法認定和保護中,除應堅持被動認定、個案有效和按需認定原則之外,更應當注重對公共利益的考量和保護。馳名商標制度更集中地體現了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的矛盾與協調,不僅涉及商標權利人的利益,更由于其所具有的廣泛影響力,而對其他市場主體和消費者的利益產生影響。在司法實踐中,更應充分考量馳名商標制度存在的價值基礎,綜合平衡公共利益保護與個人利益滿足之間的關系,合理劃定馳名商標保護的邊界,使馳名商標的保護與內化其中的社會價值相適應,更好地保護各方當事人的利益,發揮馳名商標制度的效用。
[1]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馳名商標保護的民事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09.
[2]威廉·M·蘭德斯,與理查德·A·波斯納. 金海軍譯.知識產權法的經濟結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3]馬元鋒.從馳名商標的異化談商標法的價值及商標功能的回歸[J].中國經貿導刊,2010(18).
[4]錢敏.從新出臺的司法解釋看馳名商標的保護[J].中華商標,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