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童心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北京 100872)
西方性別氣質研究綜述
梁童心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北京 100872)
文章以性別氣質為中心,基于社會學和女性學視野,對西方已有的相關研究文獻、理論探討進行回顧。在回顧和梳理中,作者將對一些學者的研究內容與結論加以闡述,并力求在此基礎上對其中所體現的方法論進行反思。
西方性別氣質;綜述
在西方的思想傳統中,存在著一種二元論的傾向——精神與物質、主體與客體、靈與肉、理性與感性等,對性別氣質的討論最初也落入這種兩分的思維模式中。在這種語境中,性別氣質是由生理決定的、本質主義的,是指以男女兩性的第一性征和第二性征為基礎的,一整套固化的、強調兩性對立的心理特點和行為舉止。[1]
性的本質主義可視作性別氣質的兩分法的思想基礎。它認為,性是天賦的、生理的,因而是“自然的”、固定不變的,男女兩性的性本質有根本不同,這造成了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天然區別。[2]
性別氣質的本質主義的主導思想來自于弗洛伊德的理論,他于20世紀初開創的精神分析學中首先對性別氣質加以探討。在弗洛伊德的理論體系中,男性的性別特征和男性欲望是話語參照的中心。[3]弗洛伊德的這種理論觀點引來了之后的女性主義者的批評女性由于不擁有權力和言語的象征,無法得到屬于女性性別的語言,只能重述男性的話語體系,于是就被邊緣化,被趕出了權力和話語的中心。又由于女性是一個抽象的不存在的現實,因此她的價值就不得不根據男性的價值觀念來確定。[3]
性別氣質研究中的女性邊緣化的傾向在從20世紀30直至80年代居主流地位的性角色理論中可見。性角色理論的核心在于對男女不同角色的強調,它強調社會塑造男性與女性同他們的生理性別相結合。性角色理論主張,作為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就意味著扮演人們對某一性別的一整套期望,即性角色。性角色理論區分了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不同,與男性聯系在一起的是控制權、進取心、主動、效率、理性、抽象認知等,而與女性氣質聯系在一起的,則是自然感情、親和力、被動等。[4]由此可以看出,這一理論對兩性氣質的描繪是兩分的、對立的,對男性氣質的描繪與整個社會的核心價值十分接近,女性氣質與之相較則是次等的、依附的。
對性角色理論的回應將在下文的性別氣質的建構主義與多元論中見到,在此不再贅述。這里想強調的是其論述中所體現的性別氣質的本質主義與兩分法之間的聯系。如康奈爾指出的,在性角色理論中,角色扮演是與由生理差別及男女兩種性別所定義的結構,而不是由社會關系所定義的結構——相聯系的。[4]從生理決定論的角度出發,就難免落入二元的思維框架中,將性別氣質簡化為兩相對立的、內部同質的范疇,導致性別氣質的范疇化。本質主義的這種局限已為后來的學者所認知,但是,在性別氣質的討論中如何理解生理因素卻仍是一個問題。
實際上,這一問題是建立在肉體與精神、自然與文化的兩分的基礎之上的,爭論的是兩者孰輕孰重——是肉體和自然更重要,還是精神和文化更重要,[5]這仍是二元思維的體現。但筆者認為,肉體與精神、自然與文化本不是割裂開來的,性別氣質的形成中不可以、也不可能忽略的個體生理特性。性別氣質在何意義上受生理特性的影響是需要認真探討的問題,這種影響不因研究者有意或無意的忽略而不存在。因此,在對性別氣質的研究中,如何看待生理特性的地位,又如何在關注生理特性的同時避免本質主義和兩分法的思維傾向,是研究者需要不斷思考的問題。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女權主義、同性戀政治和福柯理論著作的發表,學者們日益注意到社會規范與權力對于身體、性主體的微妙的影響方式,[6]性別氣質的本質主義的傳統觀念出現了危機。
社會建構論是本質主義的主要批判者。它批判了本質主義認為性別氣質是天生的、自發的、普遍一致的觀點,將關注的重心從個人的內在本質轉向外部環境。[2]社會建構論的主要觀點是,性別氣質是可塑的,它是歷史和文化沉淀與積累的結果,受到了占統治地位的話語的塑造和強化。
在本質主義的語境中,生理性別是一種生理的真實存在,社會建構論者則對此提出質疑。他們指出,“事實不能違反生理學,但是關鍵的問題在于文化參與制造了生理學”。[7]按照這種模式,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只能被理解為一種可變的不確定的文化建構,男女兩性的思維、行為和互動主要是由他們生活于其中的文化決定的,而非與生俱來的。不同的文化對所謂的生理學“事實”有著不同的解釋,只有在獨特的歷史與文化背景中,才能理解性與性別氣質。不同于性角色理論,社會建構論雖也關注性別氣質的社會文化語境,但不是將其視為被動內化和被動扮演的預存規范,而是探究社會實踐自身中這些規范是如何被制定和再制定的。[4]
社會建構論的觀點得到了來自人類學的證明。米德的《三個原始部落的性別與氣質》、艾斯勒的《圣杯與劍》都揭示了兩性關系和性別氣質的多樣性、不確定性,以及在歷史與文化中被不斷形塑的特點。布迪厄等社會學者也在對歐洲歷史的考察中,分析了兩性氣質的基本模式的形成、發展和變遷的過程,探討了背后的作用機制。
女性主義學者的研究也同樣值得關注。戰后,隨著女權主義運動的興起,女性主義研究中涌現出一些經典之作,較具代表性的有波伏娃的《第二性》、弗里丹的《女性的奧秘》、米勒特的《性政治》和格里爾的《女太監》。女性主義者將流行話語視為建構兩性氣質的現代工具,他們探討的主要問題是,是誰在表達流行話語,這些話語表達了怎樣的性別聲音和性別利益,又是如何參與到性別氣質的塑造中的。女性主義者認為,在男性文化霸權的社會里,傳統的性別氣質模式和性別兩分結構已成為對女性的壓制力量和男性權力的穩定器。
波伏娃的研究涵蓋了生理、心理、神話、歷史、文學等多個方面,她分析了自原始社會到現代社會這些不同的社會形態中女性的待遇、地位與處境的變化、女性的個體發展史,以及其中容括的女性氣質。波伏娃指出,自古以來,相對于所謂“正常”的男性性別,女性一直被視作“他者”,是一個“其他的”性別,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是逐漸形成的。[8]格里爾也對西方詩歌、繪畫、報紙雜志等文本加以分析,批判其中對女性氣質的形塑與束縛,她以“女太監”喻指男權社會對女性的精神閹割,呼喚建立完整、健康的女性人格。
女性主義通過對流行話語積極的反思與批判,肯定女性的主體性,這種獨立的、批判的態度是值得肯定的。但筆者認為,傳統的女性主義研究中所體現的女性的主體性仍是不徹底的、有局限的。
在傳統的女性主義研究中,研究者多采用文本分析的方式,探討女性在男權社會中是如何被壓迫的、女性氣質在流行話語中是如何被構建的,而較少從主體建構的視角出發,了解女性自身對這些話語的理解、反思與回應。也就是說,在傳統的女性主義研究中,女性仍處于一種客體地位,而不是與研究者平等的積極的、具有反思能力的主體。筆者認為,女性主義者的話語并不能代表女性自身的聲音。從主體建構視角出發,在對話的基礎上了解女性主體自身的意義建構,才能更充分地體現女性的主體性。這種主體建構的視角在今天的研究中仍顯得很有必要。
傳統的女性主義研究的另一局限在于仍未突破兩分法的思維模式。女性主義者雖然批判性別的兩分結構,但這種批判的立足點是反對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它仍是將男女兩性作為相互對立的范疇來看待的。實際上,正如社會學者布迪厄指出的,性別氣質的建構對男女皆是壓迫性的,這種壓迫的機制正在于不斷強化的兩性氣質的對立。[9]這意味著,在批判性別氣質的壓迫時,必須改變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打破原有的性別范疇,這種思想在后來的性別氣質的多元論中得到了集中體現。
在性別氣質的多元觀中,傳統的性別兩分法終于被超越。性別氣質的多元觀也稱“雌雄同體論”,它認為,性別氣質是非自然的、非穩定的,每個個體的性別氣質都是千差萬別、千姿百態的,無論男女在決定自己的性別角色定位時都應有更大的選擇空間。
德里達的性別解構論認為,不應將性別差異理解為性別對立,我們應當超越性別兩分,這一直是哲學和心理分析所作的解釋的問題之所在。德里達尋求一種非兩分的、非對立的性別,它“有著不同性別聲音的多重性”,“非認同的性別特征表現在那些由不同設計所承載、劃分和多重化的每一個個人的身體上面”。[7]
德里達的觀點受到了后現代女性主義者的高度重視和大量引證。他們在此基礎上強調,反對性別兩分并不是要消滅性別差異,而是為性別特征的極端的不穩定開放空間,建造一個兩性特質的多元的、包含一系列間色的色譜體系。[5]后現代女性主義者期望,性別認同不再像傳統社會中的“成為一個男性”或“成為一個女性”,而是“關于我們選擇什么樣的社會性別的微妙的心理和社會的權衡”。[10]
這種性別氣質的多元觀在酷兒理論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所謂酷兒可以理解為“開放的錯綜復雜的可能性、斷裂、重新選擇、不和諧、不協調、不一致與回應、共鳴、意義的偏離與超越,人的社會性別的形成因素并非與其生理性別完全一致”。[10]酷兒理論指導下的寫作以性為主題,特別是從同性戀者和跨性別者的角度提出問題,質詢對性、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傳統理解。
筆者在這里要特別提到的是酷兒理論的思想家之一巴特勒提出的“性別操演”概念。巴特勒深受拉康和福柯的影響,她認為,人們的同性戀、異性戀或雙性戀的行為都不是來自某種固定的身份,而是一種不斷變化的表演。人們在對性別的想象中,通過模仿、獎懲系統和語言,學會了使自己的身體、姿態、衣服、談吐成為男性或女性的風格,性別是通過重復的表演行為在話語中形成的。[11]
巴特勒將“性別”與異性戀體制相關聯,她認為,所謂“恰當的”社會性別只是一種“連續性的幻覺”,是異性戀將自身在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欲望之間天生化和自然化的結果。[2]她反對那些訴諸統一的、兩極化性別模式的話語和實踐,試圖打破統一的性別身份的幻覺。可以說,巴特勒不僅解構了男女的分類,也解構了同性戀異性戀的分類,她所顛覆的不只是性別二元框架,而是“性別”這個概念本身。
同樣值得關注的還有康奈爾關于男性氣質的多樣性的研究。康奈爾首先是一位女性主義學者,他的男性研究是基于女性主義的社會性別理論基礎上的。
康奈爾特別強調了生命史研究的重要性。他認為,男性氣質是在實踐中建構出來的,這種實踐需放入生命史過程中進行考察。康奈爾指出,生命史所記錄的不僅是個人的主觀感受和經歷,也記錄了社會結構和制度,是豐富的非個人的和集體過程的證據。[12]在生命史研究中,我們不僅要分析個體生命史,還應將個體生命史放入群體框架中再分析,尋求特定社會位置上的男性生活軌跡中的異同,并且了解大規模社會變遷中他們的集體定位。[4]
康奈爾將實踐中建構起來的男性氣質分為支配性、從屬性、共謀性、邊緣性四種類型。他提出,僅僅認識男性氣質的多樣性是不夠的,還需探察男性氣質內部的性別政治,明了不同類型的男性氣質之間的聯盟、支配和從屬的關系。[4]同時,這四種類型也不是固定的、靜止的范疇,而是一種多元流動的存在,在研究男性氣質時,有必要關注男性氣質的流動與變化,并對這一過程給出說明。
總結來說,康奈爾的男性氣質研究中最重要的有三部分,即社會建構觀、多元觀和生命史觀,[13]這種研究思路頗具啟發意義,為我們今后對性別氣質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
以上為筆者對西方關于性別氣質的研究的回顧和梳理。相較而言,中國本土關于“性別氣質”這個話題的討論還比較少,同時這些討論也比較零散,多為對西方性別氣質研究的介紹,少有專門探討中國人的性別氣質的學術性研究。因此,中國本土的性別氣質研究,特別是從主體視角出發、立足于日常生活的具體情境、從中國社會的本土問題出發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這也是研究者努力的空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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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48.1
A
1671-2277-(2012)04-0056-03
陳興安
【教師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