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下的泰國民主赤字

張 潔，張 莎

（上海師范大學法政學院，上海200234）

一、全球化與民主

全球化是一個人類不斷跨越民族、國家的地域界限，超越制度和文化的障礙，經過不斷的沖突、融合，進而形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的歷史發展過程和趨勢。亨廷頓所謂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就是隨著全球化的發展而逐步在世界每個角落獲得普遍認可的。

全球化向人們展示了民主的價值及不同的民主模式。每種模式都有其特殊性與適用性，不同的社會意識形態、社會制度對民主的形式也有著不同的詮釋，在全球化的進程中，不同模式的民主在相互競爭和借鑒中發展，它們構成了多元的、沖突的民主。

筆者認為，全球化是一把雙刃劍，它促進了民主的發展，但同時也帶來了對民主的挑戰。

（一）傳統觀的挑戰

合法性、責任、透明度、參與和包容，這些價值觀是傳統民主理論的核心要素。全球化拓展和深化了社會關系，使人們的日常活動越來越受到地球另一端事件的影響。雖然我們在各領域設立了多個機構來顯示民主，如聯合國、WTO、歐盟等，但這些機構能做到真正傳統意義上的民主嗎？首先，政府間組織是民主組織嗎？聯合國設有5個常任理事國，具有一票否決的權力，雖然此五國占有大部分世界人口比例，但他們的決策就真的能代表其余國家人民的意見嗎？

（二）霸權依舊盛行

只有得到西方世界（特別是美國）承認的“民主”和“自由”，才被視為“民主”和“自由”。兩個崇高的政治理念淪落為西方出于自身利益需求而干涉別國內政的工具。世界的天秤也因此嚴重傾斜，這使全球民主變得有難度。

（三）主權與利益

狹義上說，主權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屬性，它由國家壟斷使用，它意味著國家在所有的公共事務中擁有最高的權威。當其他跨國組織凌駕在其之上，對國家的經濟、文化進行控制時，其國家的自主性就會受到限制，就會認為其主權被削弱，而產生抗拒心理。當一國的利益因為世界民主而受到瓜分削減，從而影響了國內的社會秩序，甚至認為全球化使國家的主權界限被打破，那么這個國家是否還會支持民主呢？

諸多因素導致全球化的民主不得不面臨巨大挑戰，正是這些不穩定因素，使民主化的進程中出現了民主赤字現象。

二、民主赤字的定義及表現

（一）民主赤字的含義

根據古典傳統，民主是根據統治者人數不同而分的三種政體類型之一，就是那種由所有人或者大多數人或者大眾來行使權力的政體［1］。當代社會學家丹尼爾·貝爾則幾次重申：“我不是一個堅定的民主主義者。我不相信民主，我相信自由和權利。”［2］此外，約翰·鄧恩、齊格蒙特·鮑曼等著名學者都對民主進行了自我解釋。

大部分學者認同民主起源于古希臘雅典，后經歷美國革命使之影響力數倍擴展。但無論是其制度還是其觀念，其緩慢而又堅強的發展都是在日積月累之后才顯現出滄海桑田的歷史變遷。當我們回顧歷史時，常會驚嘆于古代民主與現代民主之間形成的巨大差別。羅伯特·達爾曾說：“差別如此之大，以至于如果我們假想的雅典式公民以某種方式出現在我們中間，他必定會認為，現代民主根本就不是民主。”［3］

本人比較贊同阿列克西·德·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第一卷中的觀點，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通過代議的，重要的是權力是否真的在人民手中，社會不僅由人民，而且為人民所管理服務。

民主赤字，由民主與赤字組合而成。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英國社會民主黨的發起人雪莉·威廉斯就指出歐盟存在“民主赤字”。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陶文昭認為，如今“民主赤字”在全球廣泛使用，指全球化所引發的民主問題。一方面指國家民主的萎縮，另一方面指國際民主的欠缺［4］。如同民主的概念一樣，其實要明確定義民主赤字也是很有難度的。如同薩托利所說：“所有定義都是任意的，任何辭典都將按征服者的界說去定義。”［5］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按照當下的解釋去理解民主赤字的內涵，而不是在概念上糾結。

（二）全球民主赤字的表現

進入21世紀，全球化的浪潮沖擊著世界經濟和國際政治。全球化對民主進程的影響，亦成為國際政治的重要課題。亨廷頓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曾一度席卷了南美、拉美、亞洲及蘇聯。但進入新世紀后，卻引發了嚴重的社會問題。俄羅斯的GDP在幾年內大幅度降低，人民生活水平急劇下降，直到普京的上臺，阻止了事態的發展。美國號稱要實現“大中東民主計劃”，建立符合美國的民主模式，并付出巨大財力、物力、人力，而結果卻是滿目瘡痍的阿富汗與伊拉克。

民主在西方已不再如昔日般魅力十足，在亞洲亦是如此，泰國今年來更是暴亂不斷。

在國家內部，公民對政府的信任在下降，參加選舉的人數也大幅減少，民主權力在失落，社會福利在消減，主權也在下降。在國際層面，沒有一種合理又有效的治理機制，民主缺少合法性，這是民主赤字的核心問題，也是全球治理的難題之一。

三、泰國民主赤字

2008年亞洲民主混亂現象突增，泰國政局動蕩，就連社會發展程度較高的韓國、經濟發展較快的印度，也陷入萬民大示威的焦躁境地。東方早報曾用“亞洲在燃燒”來形容此景［6］。這些動蕩、騷亂和不安的背后，幾乎都閃現一個共同的身影——反對黨。有學者指出，過度民主導致了這些亞洲國家陷入危機。在此，本文僅以泰國為例，分析民主赤字的原因及發展趨勢。

（一）泰國政治危機的原因

從1932年開始，泰國就開始走上民主化的道路，然而，經過七十多年民主化發展的泰國政治仍未走出“政變（軍政府）—選舉—文人政府—危機—政變（軍政府）”的困境，軍人干政、政客弄權、群氓政治、金錢政治等政治亂相仍頻頻上演。造成泰國政局動蕩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信任度不足，社會基礎薄弱。

雖然目前泰國代議制與參與制民主相結合的現代民主政治框架已日臻完善，但是長期存在的民主政治社會基礎薄弱狀況卻依然沒有得到明顯改善，使得民主政治徒具形式而缺乏實效。從1932年到2006年，泰國一共發生了24次政變。如此頻繁的政變在全球也屬罕見，可見公民對于泰國政府的信任度之低。而其傳統道德文化也一定程度上約束了民主的發展。泰國的傳統道德文化可以用“國家、國王、宗教”三者來加以概括。“國家”體現的是官僚中央集權本位制，“國王”反映的是封建等級制，“宗教”則代表的是小乘佛教教義。此三者嚴重阻礙了現代民主政治思想的傳播。國家與國王必然對民主有所阻礙。在泰國，90%以上的民眾篤信小乘佛教，佛教文化已滲透到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小乘佛教雖說不是完全反民主，但其中許多教義理念與現代民主政治思想也是背道而馳的。所以，也就不難解釋為何在曼谷這樣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都較高的選區，泰國民眾依然缺乏參與民主政治的熱情了。

2.軍人干政。

在泰國，軍隊已成為一種獨立于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之外左右政局的政治力量，且在政局變動、民主政治的發展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泰國的軍事力量在對待民主政治發展的態度上大部分時間反對民主政治，偶爾會選擇支持民主政治的發展。原因在于，1932年之后的政治發展中軍事力量未被職業化和中立化，反而很快演變為追逐自身及其庇護者利益的獨立利益集團，而且他們習慣了采取軍事政變的方式來追求和維護其利益。所以，軍人干政成為泰國獨特的政治發展道路的重要成因之一。據統計，1932年以來，泰國共發生24次政變，其中軍事政變17次，有8次是軍人直接執政，16次為軍人代理政府，而軍人總理共有7位［7］。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在頌猜執政期間，反政府組織人民民主聯盟發起街頭抗議活動，而未受到警方或軍隊鎮壓。

3.文化水平差異大，民主政治參與度低。

現代民主政治思想發端于西方國家。在泰國，能推動民主化進程的海外留學生絕大多數為貴族子弟和商人子弟。而廣大的普通民眾對民主政治知之甚少，其復雜的現代行政和司法體系以及專業的術語和規章更形成了無形的大門，將不具備相應文化水平的普通民眾隔在民主政治的圍墻之外。1932年革命成功以后，政府組織到農村宣傳“民主”時，有的民眾甚至把“民主”誤認為是總理的兒子之類的大人物的名字。民主，這一舶來品要被泰國民眾所了解、認同并自覺貫徹，必將面臨重重阻力。如曼谷，其地方政府自治建設在泰國是最完善的，但是在2002年6月16日，事關切身利益的曼谷管理委員會選舉中，選民投票率也僅為 35.5%［8］。

4.制度化水平低，法制建設不到位。

從制度層面上看，1932年革命之后，盡管泰國效仿了西方的議會制度設立了議會，但并沒有形成西方代議制正常運作的機制，普通民眾仍對東方的權威觀念根深蒂固。民主是同法治相伴生的。在民主制度下，法律至高無上，法律是對所有人權利的保障。然而，在泰國的民主制中，法律和執法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法制建設嚴重滯后。平均每4年多一部新憲法的現狀，使憲法成了政客們手中的玩偶，修改憲法儼然成了一種兒戲。此外，泰國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執法能力低也是一個問題。

5.社會階層分化嚴重。

泰國的經濟以一種金字塔結構組成，分別是富有階層、中產階級和大眾階層。富有階層由極少數上層人物，包括政治家、高級政府官員、實業家和專家組成，他們大多擁有或接近政治權力，他們控制了泰國幾乎全部的財富和政治資源。中產階級由城市中的高技術人員、公務人員、醫生等知識分子構成。他們集中于泰國大城市，具有自己的獨立利益和自主意識，這也決定了他們必然會為維護自己的利益而去爭取更多政治權利和民主權利。最后，大眾階層則是處于貧困線上下的群體。主要是指剛脫貧的農民、城市體力勞動者以及收入有限的自營人員。在其6300余萬的人口中，其中約70%屬于農民和城市草根階層，中產階級和地方世襲領主為代表的中上階層約占了人口的30%［9］。中產階級往往與富有階層有更多一致的利益，他們組成的聯盟與處于下層的大眾階層有著明顯的政治經濟分野，使泰國社會還是一個城市與鄉村分立的二元社會，使民主的進程推行受阻又緩慢。

（二）泰國民主赤字的未來

研究泰國多年來的政治歷程，不難發現其存在一個政治怪圈，即民主—危機—集權—再民主—再危機—再集權。泰國學生張美君研究出了泰國政治動蕩的周期性。她認為至今存在四個周期，分別為 1932—1947年；1947—1976年；1976—1991 年；1991—1993 年［10］。那么，2008 年至今是否會繼續這一規律性發展呢？

筆者認為，同其他許多非西方國家一樣，純粹的套用西方的民主模式是不適用的。泰國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有限，中產階級和市民受教育水平存在較大差異，人們的法治意識也比較薄弱，軍人干政影響大，在這種情況下，泰國想要擺脫傳統文化的束縛，跳出政治怪圈的可能性很小。

四、泰國民主赤字對全球民主赤字的啟示

（一）健全民主制度

一個國家的政治民主建設，一定要有民主而有效的制度。民主必須在制度下運行。泰國軍隊效忠國王的制度導致泰國軍隊嚴重干政。泰國軍隊如同全球中的霸權國家，使泰國民主成了民主與集權的矛盾混合體。兩者的比重隨國內形勢及軍隊首腦、國王的利益所向和思想認識而變異。這種既吸納民主原則，同時又保留封建制特征，使后者制約著民主制度實施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二）加深文化建設，使民主深入人心

亨廷頓曾指出，文化因素是影響政治的核心因素之一。文化的滲透力、影響力是難以用數字來衡量的。泰國的傳統文化和小乘佛教嚴重束縛了公民對民主的接受度。民主思想的傳播，唯有突破封建思想約束，才能真正發揚廣大。人民的內心總是受其思想引導，從本質出發，從根源改變，才能有真正的、實質意義的民主。

（三）提高法律效力，增加信任度

泰國反對派向政府叫板，是看準了泰國政府不敢強制驅散示威民眾，因而有恃無恐；泰國法律也往往縱容違法領導人，逃避應有的懲罰。在泰國，法律法規缺少應有的強制力和權威性，人民難以相信政府的法律。而民主制度的建設離不開法律的保障，任何權力的行使都必須在憲法規定的軌道和范圍內運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誰違反了規則都必須受到法律的懲罰和糾正。這樣，法律的制定才有意義，公民才會信賴政府，信任度提升才能激發公民的政治參與度，促進民主發展。

（四）政治需穩定，不可頻繁更替

從外交看，在過去一百五十多年里，泰國的國家主權雖多次受到威脅，先后與英國、法國發生武裝沖突，但泰國通過一定的妥協維護了泰國的政治穩定。但從國內政治看，泰國今年來頻繁地更換領導人，修改憲法，對泰國政治穩定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此影響遠超過外界的影響。歷史證明，一國在某些發展階段，政治穩定起決定性作用。泰國政治繼承的低穩定性對其總體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此舉不可借鑒。

民主赤字的表現很廣，誘發的原因也很復雜，故對民主赤字的治理也需要有針對性地從多方面入手，借鑒各國的經驗。

縱觀世界各國，美國堪稱民主國家的典范，但它的民主也經歷近二百多年的歷練，才發展成現在的民主。而泰國的事例說明，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匆忙套用西方民主制度，只會適得其反。民主是一個需要博弈的復雜過程，其中充滿風險和挑戰，人們只有在此過程中認真吸取教訓，深入理解其真實含義，才能建設好一個民主國家。

［1］（意）諾伯特·波比奧等.民主與獨裁：國家權力的性質和限度［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117.

［2］弗拉季斯拉夫·伊諾澤姆采夫等.民主與現代化：有關21世紀挑戰的爭論［M］.北京：全國百佳出版社，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3.

［3］（美）羅伯特·達爾等.民主及其批評者［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3.

［4］陶文昭.全球化的“民主赤字”［J］.國外動態社會科學報，2004.

［5］（美）喬萬尼·薩托利等.民主新論［M］.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亞洲在燃燒:多個亞洲國家陷入政局動蕩［EB/OL］.2008年07月03日 東方早報，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8-07/03/content-8478777.html

［7］田禾，周方冶.泰國［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123.

［8］周方冶.泰國民主政治:現狀與問題［J］.當代亞太，2003，（6）.

［9］肖立國.論泰國政局動蕩的原因及其啟示［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0，（5）.

［10］（泰）張美君.試析泰國政治動蕩的周期性［J］.東南亞研究，2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