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翠榮
(徐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江蘇 徐州 221004)
當那位身著巫師長袍、額頭上刻著一道著名的閃電形傷疤、騎在“光輪2000”魔法掃帚上馳騁于魔法界懲惡揚善并最終戰勝黑魔頭伏地魔從而一掃魔法界天空陰霾的哈利·波特被人簇擁著走向勝利的那一刻,J.K.羅琳在其七部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給我們塑造的英雄形象宣告完成。當寄居在姨媽家樓梯間碗櫥里的孩子歷經重重磨難終于頑強長大,我們在長大成人的哈利·波特身上,似乎看到了太多人的影子。大難不死、忍辱負重、智勇雙全、舍己為人、為民除害、眾望所歸……哈利·波特身上匯聚了太多英雄的品質,而他也成了英雄的另一種詮釋。然而,在這些英雄群像疊加的背后,我們不難發現投射在哈利·波特身上的童年時代的J.K.羅琳的影子。
弗洛伊德說:“幸福的人從不幻想,只有感到不滿意的人才幻想。未能滿足的愿望,是幻想產生的動力。”[1]弗洛伊德的話很有道理:因為人們的豐富經驗與幸福體驗相連,而幸福正是欲望的滿足,滿足又容易使人生出厭倦,這種滿足的厭倦會使生命失去追求的動力。所以說,一個人童年的缺失經驗更容易轉化為強大的創作動力。作家羅琳的創作歷程對此作出了最好的闡釋。
在《哈利·波特》系列中,哈利·波特自小失去父母,一歲時,尚在襁褓中的他就因父母被伏地魔殺害而寄養在女貞路四號的姨媽家。這位在姨媽家樓梯間里頑強長大的男孩,盡管幾乎成了姨媽家的小仆人,沒有他不干的家務活兒,但還是無法贏得姨父及姨媽的關愛,不僅如此,來自表哥的欺壓也讓這個男孩倍感壓抑。
而1966年出生于英國格溫特郡、從小得不到父親認可的羅琳,一度也很自卑:“我很怕我爸,我也曾試著逗他開心,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再也無法那樣做。”在她15歲那年,母親安娜被檢查出患有多發性硬化癥,1990年,這個身邊唯一能給她安慰的人匆匆離開人世。母親的去世,對羅琳的影響是巨大的,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在心理上對母親有著千絲萬縷的依戀。無論是在生理上還是心理方面,羅琳的許多感受都是父親所不能體會的,更何況父親一直并不看好羅琳。
哈利從小失去父母,但在他周圍卻不乏如海格、鄧不利多、小天狼星這些胸懷寬廣的慈父形象。所以,在哈利離開姨媽家進入霍格沃茲魔法學校之后,他的成長之路一直充滿關懷與溫暖。而少時的羅琳缺少父愛,又加上母親的過早去世,敏感脆弱的她頓覺自己陷入人生的困境,并從此開始了一場永無休止的自我掙扎。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那面鏡子帶給我們的驚訝了。哈利對親情的渴望,都表現在那面神奇的鏡子上。透過鏡子,哈利可以看到已經去世的父母的模樣。在創作時,羅琳又何嘗不是依照自己童年的愿望來彌補內心的缺失?母親的早逝和父愛的欠缺,對她的成長和創作都產生重大影響。母親過世前六個月,羅琳開始寫作《哈利·波特》。只是多年以后的成書,故事內容因母親的去世變得更加深沉黑暗。很久以后,當成名后的羅琳面對記者“人生最大遺憾”的提問時,她這樣答道:“最后一次跟媽媽通電話,沒有跟她多聊一些。”因為父親不準,羅琳沒有見到母親最后一面。“她變成什么樣子并不重要。”“我真的非常后悔,我真地想見她最后一面。”美國學者阿瑞提說:“意象不是忠實的再現,而是不完全的復現。這種復現只滿足到這樣的程度,那就是使這個人體驗到一種他與所再現的原事物之間所存在的一種情感。”[2]這也就是說,在表達對親情的渴望方面,羅琳的心境和情感跟童年儲存的意象相吻合,因而所喚起的意象鮮明,她一直存儲在自己記憶中的童年的心境與情感,在《哈利·波特》有了復現的機會。
馬爾克斯寫《百年孤獨》是“給童年時期以某種方式觸動我的一切經驗以一種完整的文學歸宿”,他同時回憶說:“……我的童年是在一座凄涼的大房子里度過的,身邊是一個吃土的妹妹,一個總是占卜未來的祖母,還有許多同名的親戚,他們對幸福和想入非非從來不太區分。”
童年經驗對一位作家而言是刻骨銘心的,那么會影響他一生的創作。幾乎每一位成名的作家都意識到自己的童年經驗在其創作中占有極大的分量,自然不能不向他的童年經驗報以感激,即使他的童年經驗中充滿痛苦和不幸。有一位青年作者曾經這樣問海明威:“一個作家最好的早期訓練是什么?”海明威答:“不愉快的童年。”海明威的話正道出了童年經驗對作家創作的影響。
另外,童年經驗能夠作為題材進入創作,一定要有偶然機遇的觸發,以及相關的情感、心境作為中介。這種童年經驗進入創作視野往往是由于偶然機遇的觸發。童年的記憶原本作為檔案靜靜地儲存在記憶中,陷于俗務的人們懶得翻閱它,必須有適時、恰當的刺激,它才被激活,就像一堆干柴,有火苗的引發,才會燃燒起熊熊烈焰來。24歲那年,在從曼徹斯特前往倫敦的火車旅途中,一個瘦小的、戴著眼鏡的黑發小巫師,一直在車窗外對著羅琳微笑。小巫師一下子闖進了她的生命,她萌生了創作《哈利·波特》之念——從此羅琳開始描畫哈利波特的人生。
羅琳的父親在飛機制造廠工作,在實驗室工作的母親熱愛文學,經常給幼小的羅琳講各種童話故事。小羅琳古靈精怪,穿長袍、騎掃帚,做巫師打扮,與鄰居那個叫波特的男孩一起玩耍,她還曾經為波特調制了一種難以下咽的藥水……許多年以后,一個身體瘦弱,有一頭黑色的、永遠也剪不短的亂蓬蓬的頭發,一雙明亮的綠色眼睛,戴著一副黑框圓形眼鏡,右前額上一道細長、閃電形傷疤的名字叫波特的男孩成為羅琳作品《哈利·波特》的主人公,巧合的是男孩哈利·波特的生日也是7月31日,跟羅琳的生日是同一天……
羅琳9歲時全家搬到迪恩森林的邊緣。羅琳常與妹妹一起去森林,成名后的羅琳回憶道:“那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森林的好處是在這里可以發生很多事,它可以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地方。你很難想象,森林里擠滿了人的模樣。這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想那是因為它能當成避難地,提供我們安全保護,被它們深深吸引,即使它們蠻可怕的。 ”[3]《哈利·波特》中與哈利就讀的霍格沃茲魔法學校為鄰的“禁林”,則是一個更大的誘惑所在,因為學校禁止學生隨便進入,它在哈利·波特和他朋友們的眼里更因神秘而散發無窮的魅力:打人柳、尖叫棚屋、巨型蜘蛛、馬人、月圓之夜變身的狼人都在“禁林”;不僅如此,“禁林”還作為另一種場景常常與魔法界發生的一些大事聯系在一起。比如在最后一部《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里,哈利·波特與伏地魔就是在這里狹路相逢。
為寫作《哈利·波特》,羅琳手繪了霍格沃茲雛形圖,從圖上的區域分布可以看到有城堡、森林、湖泊……這個在《哈利·波特》中化身為“禁林”的森林,當然就是充滿了羅琳式想象的迪恩森林的投射。兩張草圖,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羅琳童年生活的點點滴滴——而這正是《哈利·波特》最初的源泉。
心理學普遍認為,8—15歲是作家一生個性形成的時期,這期間作家在不自覺地收集素材,換句話說,作家的創作主題在15歲以前基本上就已經確定。一般而言,童年經驗是指從兒童時期 (現代心理學一般把從出生到成熟這一時期稱為“兒童期”)的生活經歷中所獲得的體驗。每一個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童年,擁有只屬于自己的獨特的生活經歷、心理事件和喜樂哀愁,等等。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他生命初期的生存環境和人生際遇,形成了他短暫的卻是異常重要的經歷。不過,完整的童年經驗并不單純指原本的童年生活的記錄,它還包括主體對自身童年生活經歷的心理感受和印象,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童年經驗作為一種人生體驗更傾向于主觀的心理變異。童年經驗的這種特性對作家來說至關重要,其意味著一個作家可以在他一生的創作中不間斷地吸收他的童年經驗的—永不枯竭的資源。也許這種童年經驗里不乏痛苦與磨難。
“貧困帶來的恐懼、壓力有時是絕望,這意味著屈辱和苦難”。[4]“我是我所見過的最大的失敗者”。[5]“我也不知道這種困苦要持續多久,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任何盡頭的光明都只是一個希望而不是現實”。[6]面對人生的困境,羅琳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這種對貧窮的恐懼如噩夢般將羅琳緊緊包圍,令她窒息,就像哈利·波特面對攝魂怪一樣。對哈利·波特來說,攝魂怪是這個世界里最可怕的生物,它們入侵最黑暗最骯臟的地方,從墮落和絕望中獲取力量,它們吞噬四周的和平、希望和快樂氣息。如果你太接近它們,所有的快樂和幸福的感覺將被從你的身體里吸走。而這一切,跟生活中的羅琳所面臨的一切是一樣的。現實生活里,羅琳生命中最絕望的那種體會,讓她看到自己內心的恐懼:脆弱的靈魂在現實面前卑微得不堪一擊。羅琳的這種缺失性經驗是那樣難以忘懷、深入至骨髓,推動著她去追求成功,去追求自己獨特的創造,以便從艱苦的勞動中收獲精神的慰藉和補償。創造的成功也許會使她的心獲得一種超越一切的自由感,使她覺得自己和一切幸福的人一樣,達到人生的至境。到了這里,童年的不幸,實際上成為作家的大幸,因為成就了她創作的輝煌。正如羅琳自己所說:“所以困境的谷底成為我重建生活的堅實基礎。”“我們內心的實現將改變外在的現實。 ”[7]
概而言之,童年的缺失性經驗,從根本上說是作家的沃土,作家在他的一生中永遠可以自此獲得生命力的發動。人的身體需要在不斷運動中保持活力,同樣,人的心靈也需要在不停地活動中得到滋養。回憶早年的缺憾、苦難、不幸,誠然使人感到痛苦,但能使人的生命能量暢然釋放,從而使人快樂盡享生命因此而帶來的自由與甜美。
[1] 弗洛伊德.作家與白日夢.弗洛伊德論美文選.知識出版社,1987:32.
[2] S.阿瑞提.創造的秘密.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61.
[3] 曾經的家庭婦女——J.K.羅琳的魔法世界.北京衛視,2011-9-14.
[4] [5][6][7] 失敗的額外收益與想象力的重要性.J.K.羅琳在2008哈佛大學畢業典禮上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