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浩浩
(揚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2)
揚州評話是以揚州方言徒口講說表演的曲藝說書形式,興起于清初,同治光緒至民國年間,這一口傳曲藝達到藝術高峰,涌現了一大批杰出的說書藝人和極富特色的演出書目,風靡于蘇北地區和鎮江、南京、上海等地。那么,長在中國、住在中國的賽珍珠有沒有接觸過這盛極一時的評話藝術呢?這一極富中國特色的民間藝術對賽珍珠的成長和文學創作又有怎樣的影響呢?這正是本文要解決的問題。
揚州評話歷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唐代的“說話”和宋代的“平話”藝術。明萬歷年間,揚州藝人柳敬亭開始說評話,開啟了真正意義上的揚州評話,被尊為評話藝人祖師。自此揚州評話開始盛行,歷久不衰。同治光緒至民國年間,揚州評話藝術流派紛呈,書目編創和演說技藝,多有超越前人處,影響和輻射了揚州周邊地區,甚至傳播到了當時的“十里洋場”——大上海。
鎮江與揚州隔江相望,登臨鎮江北固山可以“夜深燈火見揚州”。民國以來,揚州評話風靡鎮江城內外,甚至不遜于發源地揚州,評話大師王少堂正式“過海”(登臺表演)后,前往外埠立足的第一站便是鎮江,當時鎮江的書場已發展到三十多家,遠遠超過揚州城。究其原因,除了地域相近、交通便利之外,鎮揚兩地方言語音相同、民眾習尚一致,鎮江又一度是江蘇省會,許多評話藝人爭相到那里獻藝。除王少堂頻繁在鎮江登臺之外,戴善章、康又華、吳少良、朱德春等一批名角也將鎮江視為第二大本營。一時間鎮江書場名家薈萃,成為揚州評話的第二表演重鎮。聽說書(評話)也成為鎮江本地居民主要的休閑娛樂活動,出版于民國年間的《鎮江指南》專門提道:“露天書場一種,在黑橋、鄒家巷、江邊等處,所以者為打鼓書,狂哼亂叫,類皆齊東野語,而其魔力則甚大。每日午后,蠢男俗女,圍坐而聽者,每處總有數十人,較之通俗演講時,有過之無不及。”①由此可見,揚州評話對當時鎮江市民的日常生活影響頗大。
體驗是文藝心理學的核心觀念,所謂體驗,是經驗中見出意義、思想和詩意的部分,它與藝術創作活動密切相連。“童年體驗”,是指一個人在童年(包括從幼年到少年)的生活經歷中所獲得的心理體驗的總和,包括童年時的各種感受、印象、記憶、情感、知識、意志等。心理學的研究表明:童年是人生中一個重要的發展階段。這不僅僅是因為人的知識積累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童年,更因為童年經驗是一個人心理發展不可逾越的開端,對一個人的個性、氣質、思維方式等的形成和發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大量的事實證明:一個人的童年經驗常常為他的整個人生定下基調,并規范以后的發展方向和程度,是人類個體發展的宿因,在個體發展史上打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賽珍珠在三個月大的時候,就隨父母來到中國,并在這個古老的國度長大,在她的童年記憶中,中國成為她的“真實世界”。1896年,賽家搬到中國鎮江,這一年,賽珍珠才5歲。剛到鎮江的時候,賽珍珠一家是住在傳教士大院里的,但是賽珍珠的父親賽兆祥事業心很強,他覺得住在傳教士大院里不利于跟中國百姓近距離地接觸,也不利于傳教,就搬到了黑橋一帶的中國居民區里,這里是鎮江著名的老城區,人口聚集,很是熱鬧。在賽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打谷場,每到農閑季節這個打谷場里就會有一些說書的藝人講很多的民間故事。這段生活對賽珍珠的影響很大,在回憶錄中,賽珍珠這樣寫道:“也聽周游四方的說書人講故事。他們在鄉村道邊邊走邊敲小鑼,到了晚上,就在村中打谷場上說書。一些江湖戲班也常到村里來,在大廟前找個地方唱戲。”②不僅聽露天的說書,童年時的賽珍珠還經常隨父親去書場聽專業說書藝人表演的揚州評話。據評話藝人李真先生所著的《王少堂傳》一書記載,賽珍珠在鎮江的有余書場聽過王少堂說書,并在書畢后與王少堂有過交談。王少堂精彩的說書藝術給幼小的賽珍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刺激了她的寫作愿望③。
應該說,揚州評話這一民間說唱藝術在賽珍珠心中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在文藝心理學領域,盡管各派心理學家之間有許多分歧,但都十分重視童年經驗對個人成長的意義,認為童年時期的經驗,特別是那些印象深刻的經驗,往往給藝術家的一生涂上一種特殊的基調和底色,并在相當程度上決定著藝術家對于創作題材的選擇和作品情感或情緒的基調。
賽珍珠的寫作以中國為題材的小說尤為突出,這與賽珍珠對中國小說的熟稔及重視是分不開的。她在諾貝爾文學獎授獎儀式上發表例行演說時開頭就說:“我最早的小說知識,關于怎樣敘述故事和怎樣寫故事,都是在中國學到的。今天不承認這點,在我來說就是忘恩負義……”④她在名為 《中國小說》這篇演講里所提及的就有《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西游記》、《金瓶梅》 等一批中國優秀的白話小說,儼然就是一部中國小說簡史。對此,賽珍珠在中國小說研究方面發表過多篇論述,《中國早期小說源流》即是具有代表性的一篇。賽珍珠在這篇論文中,追根溯源,向西方讀者介紹了中國小說的起源和歷史發展過程。在行文中,還專門論述了說書與古典小說的關系,“中國的著作中很早就開始包含故事素材。除開說書人和巡回演出的藝人,多少世紀以來,也一直有寫下來的故事”。“因為多數人不識字,村里有職業的說書人。他們把鄉下和街上的男男女女召集在一起,一講就是幾個小時。他們講起故事來口若懸河,繪聲繪色,聽得人如癡如醉。我見過一群身著藍布褂的百姓,他們一邊兩眼盯著身子扭曲、神情緊張的說書人,一邊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只見說書人動情地表演著,聲音喑啞,淚如雨下、悲苦萬分的樣子,他是在講述一個虛構的,或者也許是歷史上發生過的某男、某女的故事。但等到故事講到太凄慘的地方,說書人卻會直起身子,抖擻精神,神采飛揚,爆發出一陣讓人感到寬慰的爽朗笑聲,轉眼間,大家都跟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眼睛里還淚水漣漣呢”。⑤作家的文學觀念和創作實踐受到許多因素的共同制約,其中之一即是文學的傳統和慣例。而揚州評話的講述者們往往喜歡到各類古典小說中尋找題材,或改編小說片段,或改編加工整理整本小說。因此,揚州評話說的很大一部分內容就是中國古典白話小說,這種文學啟蒙對從小聽著揚州評話長大的賽珍珠而言,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反映到她的創作中,便是對中國古典小說的熟稔和運用自如。
此外,賽珍珠在具體文本中,多次涉說書人的描寫,例如:然而他一向只不過逗留在桌子旁邊,看著別人擲骰子往往就轉到說書場去,聽些古老的故事,聽完了,只消付一兩個銅板到他的茶碗。⑥……他(王龍)走在大街上,自己也不知怎么辦好。偶然經過一個說書攤,便坐在擠滿了人的長凳末端,聽說書先生講三國。⑦這里的“說書場”、“三國”可能就是揚州評話,賽珍珠將這種民間藝術信手拈來,足可見揚州評話對賽珍珠創作的影響。
本文通過探討揚州評話對賽珍珠文學創作的影響,目的在于揭示揚州評話這一古老的民間藝術的影響力。作為一種有著悠久歷史和豐富的文化底蘊的民間藝術,揚州評話近年來越來越受到政府的重視,2006年5月20日,該曲藝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賽珍珠的創作經歷啟示我們,中國優秀的文化遺產與藝術傳統,是中國走向世界文化強國的優勢。而揚州評話這一優秀的傳統藝術,有過輝煌歷史,也有較好的發展基礎和多方面重大的學術意義,對此,我們應該不斷繼承、發展和研究,使其重新煥發藝術的活力。
注釋:
①自裴偉.賽珍珠與淮揚說書.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c8f6e5010006my.html.
②[美]賽珍珠.我的中國世界.湖南文藝出版社,1993:25-26。
③李真,徐德明.王少堂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29-30.
④[美]賽珍珠著.王逢振譯.中國小說.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aspx?id=16772.
⑤[美]賽珍珠著.張丹麗譯.中國早期小說源流.鎮江師專學報,2001,(2):19-20.
⑥[美]賽珍珠.大地.臺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1982.5:26.
⑦[美]賽珍珠.大地.臺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1982.5:1128.
[1]陳映真.諾貝爾文學獎全集賽珍珠卷[M].臺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1982.
[2]劉龍.賽珍珠研究[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
[3][美]賽珍珠.我的中國世界[M].湖南文藝出版社,1993.
[4]李真,徐德明.王少堂傳[M].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
[5][美]賽珍珠著.張丹麗譯.中國早期小說源流.鎮江師專學報,2001,(2).
[6]裴偉.賽珍珠與淮揚說書[C].書人書事,2006.4.
[7]姚君偉.賽珍珠在中國的接受[J].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1,(6).
[8]董國炎.揚州評話研究[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