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菊
(大連外國語學院, 遼寧大連,116044)
楊絳小說《我們仨》的敘事空間解讀
方菊
(大連外國語學院, 遼寧大連,116044)
20世紀末以來,空間成為人們研究的熱點和焦點,空間敘事學也成為敘事學的一個重點的研究領域。敘事空間成為現代小說的一項重要技巧。在楊絳女士的小說《我們仨》中,就是巧妙地運用敘事空間的轉換,推動小說情節的發展和敘事的進程,為我們展現了一部唯美的親情畫卷。
空間敘事學;敘事空間;我們仨
《我們仨》是楊絳女士在經歷了痛失愛女親夫五六年后推出的一部創新力作。書中圍繞一個三口之家的形成,三個親人的聚散離別,體現著濃濃的親情,抒發了對親人無盡的思念。全書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我們倆老了”,以“有一晚,我做了一個夢”開篇,經過簡短而輕靈的描述之后,以“鐘書大概是記著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個長達萬里的夢”如夢如泣般拉開序幕。第二部分“我們仨失散了”,用夢境的形式講述了一家三口相依為命的情感體驗,是整個作品的“倒敘”部分。第三部分“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采用回憶錄的寫法,以平實的文字記錄了從錢鐘書、楊絳夫婦赴英國留學,并在倫敦喜得愛女錢媛,直至1997年錢媛去世,1998年錢鐘書病逝63年間這個家庭的歡樂哀愁。作者以實筆寫生,以虛筆寫死,使家人的生活部分具體而又翔實。而兩個親人的相繼離世部分以夢境形式再現了一家人相依為命的心路歷程①凌曉蕾:“古驛道”上的離別情,《閱讀與寫作》。。既為夢境,生死離別之所顯然不是日常所見,作者巧妙地運用了敘事空間的變換。虛虛實實中人性空靈盡在筆端。
20世紀末以來,哲學社科領域里出現了空間轉向,敘事學也迅速融入這一潮流[1]。空間問題正在成為當今研究的一個新的熱點和視角。空間研究成為后現代顯學,對空間的理解超過了對其本體論的探討,人們更加關注空間的社會實踐,關注人們在空間的主體性行為,和空間的生產和再生產。空間變成了一種社會生活的經驗事實,構成了經驗現象的表征和知識系統,空間成為了濃縮和聚焦現代社會一切重大問題的符碼[2]。1945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約瑟夫·弗蘭克在《現代小說的空間形式》一文中,首次提出小說“空間形式”概念和理論,認為現代小說有打破時間與因果順序的空間特征,明確提出了文學作品的空間形式問題[2]。除了在形式結構方面對“空間性”的探索,許多現代小說家還很注重空間元素的敘事功能。他們不僅把空間看作故事發生的地點和敘事必不可少的場景,而且利用空間來表現時間,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結構,甚至利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出現了空間敘事學。因此在現代小說中,“空間敘事”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技巧。在楊絳女士的小說《我們仨》中,就可以看到敘事空間的自如轉換。
在小說的第二部分“我們仨失散了”中[3],作者一改往常平實拙樸的寫作手法,而是栩栩如生地描繪了一個長長的夢境。既然稱之為“夢境”,自然就是一個似是而非,與現實既有關聯,又絕不完全相同的環境空間。作者分別以“走上古驛道”,“古驛道上相聚”“和古驛道上相失”來敘述丈夫和愛女分別入院,“我”作為家中唯一的聯系紐帶奔波于兩個醫院之間,到最后女兒和丈夫相繼病逝,唯獨留下作者一個人兀自唏噓。
在“走上古驛道”一部分中,作者開篇展示了一幅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的畫面。第一個空間是家里:“已是晚飯以后,他們父女兩個玩的正酣。”原本應該是一個讓人潸然淚下的場景,作者卻簡簡單單幾筆,就勾勒出父女二人嬉戲打鬧的溫馨畫面。然而“三個人都在笑,客廳里電話鈴想了幾聲,我們才聽到”,幸福戛然而止。我和女兒阿園開始了尋找慢慢古驛道的征程。“兩個人乘一輛出租車,到了老遠的一個公交車站。她提著包,護著我,擠上公交車,又走了好老遠的魯下車在荒僻的路上又走了一小段路,只見路旁有舊木板做成的一個大牌子,牌子上是小篆體的三個大字:‘古驛道’”。包括之前等電話的部分,這里用來描寫尋找古驛道的筆墨并不多,由此可見作者痛失親人后迫切希望與親人早日相聚的復雜心態。當然對親人的思念之情也躍然紙上。然后敘事的空間也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變化,空間不復是在家里,而是象征著另外一個世界的古驛道。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重要的場景變化。作為家中唯一健在的人,當然無從知曉所謂的另外一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但是作者確實破廢筆墨地描繪了丈夫所在的“古驛道”311號。這樣既增加了夢境的真實感,又可以使讀者深深體會到她對親人的至深思念。
在“古驛道上相聚”一章中,夢中的我竟然仍然是在做夢。我夢見了“西石槽阿園的婆家”。看到女兒剛放下電話去吃飯,看到女婿和她婆婆詢問情況。“我依傍著阿園,聽著他們談話,然后隨阿園又上車回到三里河”。此時的我已經離開船上的丈夫,身在驛站,卻放心不下女兒,于是托夢跟著女兒,看著女兒的一舉一動。母親對女兒的疼愛和關切躍然紙上。這種游移不定的空間,實際上也展示出作者對喪失了親人后無依無靠,情感上無所寄托的生活現狀的一種暗示。之后我又來到古驛道的船上,見到丈夫,“我把自己變了夢所看到的阿園,當作真事一一告訴”。“他很關心地聽著,并不問我怎會知道”。可見病痛中的丈夫對女兒也是無限的思念和依戀。然而天不遂人愿,父女二人的相聚竟然是暗示著兩個人都要入院治療,忍受病痛和家人分離的雙重痛苦。而我,也只能在兩個醫院間奔波往返。為了忘卻那其中的苦惱煎熬,作者把它處理成了一段段時而輕靈,時而“很累很累”的夢。
“古驛道上相失”一部分中,敘事的空間再次發生變化。雖然我的人仍然在驛站中陪伴著丈夫,卻要不斷地“變成了一個很沉重的夢”,不時去探訪醫院里的女兒。雖然是醫院,作者卻寫到“進院門,燈光下看見一座牌坊,原來我走進了一座墓院”。隨后的對病房鋪著白單子的床的描寫,無處不暗示著阿園病情的嚴重。敘事的空間不斷變化,時而是醫院的病房,那是母親對女兒的思念;時而是西石槽的家,那是女婿和女兒婆婆對善良的女兒的照顧;時而是女兒病房的隔壁房間,那是病友對女兒的關切。此處大段的描寫,都是發生在女兒所在的醫院。包括人們對女兒的照顧,母親對女兒心疼不已卻有心無力,女兒雖然病重卻仍然惦念著父母,記掛著工作,似乎夢境和現實渾然一體。
然而,夢境總有終了之時。在這一部分中,敘事的空間又一次發生了改變。病了一年多的阿園竟然又步履輕盈地來到古驛道。“她拉我走上驛道,陪我往回走了幾步。她扶著我說‘娘,你曾經有一個女兒,現在她要回去了。爸爸叫我回自己家里去’”。這是驛道上的別離,也是人生的生離死別。雖然每每念及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是作者仍然寧愿先回憶起一個健康快樂的女兒,寧愿讓她安安心心地“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然后的空間只剩下丈夫所在的驛站,夫婦二人免不了常常回憶起女兒,然而卻又只能相互慰籍。“我內臟受傷,四肢也乏力,每天一腳一腳在驛道上走,總能走到船上,與鐘書相會”。此時的敘事空間,既有丈夫所在的醫院,又有古驛道上的客棧。當最后丈夫也撒手人寰,我“站在亂山頂上,前面是煙霧蒙蒙的一片云海”。“不過三里河的家,已經不復是家,只是我的客棧了”。似乎夢境與現實緊緊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夢,哪里是現實。只是留下作者一個人,帶著對丈夫和女兒無盡的思念守在曾經其樂融融的家中。作者正是“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結構,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的進程”。
如果說第二部分是以夢境的空間形式倒敘一家三口人的生離死別,那么第三部分“我一個人想念我們仨”則是真實地再現了一家三口人溫馨快樂的生活體驗。作品中的“我”以正敘從夫婦留學英國開始,娓娓道來。作者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但同時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翻譯家、劇作家、語言學家、學者。所以從作者敘事的字里行間,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平和善良的心態。盡管世事艱難,她仍然饒有興趣地和丈夫“探險”、“格物致知”,歷經磨難卻樂觀依舊。即使是在痛失愛女和丈夫之后,作者也是以一種積極的心態回憶著一家三口昨日的點點滴滴。顯示出作者強大的心理空間。丈夫也是一位偉大的作家、翻譯家、學者,更是一個“勤勤懇懇工作,認認真真做人”的典范,所以面對世事始終堅持是非曲直,始終抱有一顆童心。他的心理空間也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作品中沒有直接地對丈夫的心理空間的描寫,但是對于他的神態和些許言行的敘述,都流露出丈夫對于妻子和女兒深深的依戀之情。尤其是當才華橫溢的錢鐘書先生費盡心機想辭去官職,專心做學問時讓人肅然起敬。他和女兒在一起惡作劇的情形,又常常讓人忍俊不禁。當然還有這個家庭中非常重要的一分子,女兒錢媛。她天資過人,過目不讓,而且秉性純良,是“我們最大的驕傲”。即便是為人處事極為低調的作者,對女兒也毫不吝嗇贊美之情。作者直言“阿媛是我生平杰作,鐘書認為‘可造之才’”。錢媛對工作兢兢業業,對身邊的人熱情誠懇,對父母孝順備至。即使是身患重病,她仍然堅持工作,為學校和學生奉獻著自己的身心和健康。并且在工作的間隙,她還要成為父母的“主心骨”,幫助母親照顧病重的父親,同時也幫助父親安慰憂心忡忡的母親。在她自己也重病住院之后,她仍然以驚人的毅力忍受病痛和治療的折磨。這里作者用阿圓隔壁“大款”和小馬的談話敘述了阿圓的堅強,“她自己說,她得的是一種很特殊的結核病,潛伏了幾十年又發再發,就很厲害,得用重藥。她很堅強。真堅強。只是她一直在惦記著她的爹媽,說到媽媽就流淚”。即便在病入膏肓之際,她仍然在電話中說“告訴你一個笑話。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她的心理空間也是純凈平坦的。
作家楊絳女士的小說《我們仨》,以獨特的女性視角,極為細膩的筆觸,平實自然的語言,巧妙的空間安排揭示了一個善良美好的家庭世界,也表達了親人間彼此深深的牽掛。正如作者在小說結尾所說“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寓所與驛站,古驛道和醫院,虛虛實實,相互交錯。虛實交錯中,使讀者仿佛親歷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作者以看似簡單的夢境,巧妙的空間安排推動小說的發展進程,為我們呈現了一部溫馨感人的作品。
[1] 王安.論空間敘事學的發展[J].社會科學家,2008(11).
[2] 毛海燕,沈宏.艾麗絲·沃克《日常用品》中的空間問題[J].學習與探索,2010(4).
[3] 楊絳.我們仨[M].北京:三聯書店,2003.
I206.7
A
方菊(1974-),女,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