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蘭
岡倉天心(1862-1913),出生于日本橫濱的一個商人家庭,他7歲開始學習英語,9歲拜玄道和尚為師,跟隨其學習漢學,16歲成為東京大學的一期生。在那里,岡倉天心遇到了他的啟蒙老師——美國學者厄內斯特·費諾羅薩,受費諾羅薩的啟發,岡倉對保存與發揚日本傳統藝術及美學不遺余力。
大學畢業后的岡倉天心進入日本的文部省從事美術教育和古代美術保護工作。1898年,岡倉天心的事業急轉直下,因美術學校的內部糾紛,他被迫辭職,隨后與一同請辭的橋本雅邦等人創設了日本美術院,但3年后他們便陷入了財政危機。
1901年,深陷困境的岡倉只身奔赴印度,開始了歷時8個月的印度文化考察之旅。在這次考察的過程中,他不僅切身體會到了亞洲文化的博大精深,還結識了威??线_、泰戈爾、妮維代特等眾多友人。在這些人的鼎力支持下,岡倉的事業重新踏上了一個新的臺階。1904年,岡倉出任波士頓美術館東洋部的顧問。在此期間,他相繼用英文撰寫并出版了《東洋的理想》(The Ideals of the East with E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Art of Japan)、《日本的覺醒》(The Awakening of Japan)和《茶之書》(The Book of Tea)“英文三部曲”。從整體上看,雖然每部作品各有不同的側重點,但它們之間貫穿著同一條主線,那就是,亞洲是一體的,而日本則是這個統一體的代表。所以,要想抵御外侵,就必須在日本的領導下完成整個亞洲的復興,即構筑了他的“興亞論”。這一帶有強烈的日本帝國主義色彩和傾向的思想,被后來的日本政府所利用,成為日本挑起對亞洲國家進行侵略戰爭的理論前提。
19世紀中葉,歐美各帝國主義列強進軍亞洲的勢頭與日俱增。英國于1858年將印度納入直轄統治范圍之內,隨后阿富汗和緬甸也相繼淪為英國的殖民地,飽受蹂躪。西班牙在對菲律賓諸島推行剝削統治的同時,與英國、荷蘭一起,共同劃分了殖民地的領土范圍。中國清政府在經歷了鴉片戰爭之后,與歐洲列強國家簽訂了多個不平等條約。除此之外,俄羅斯也不斷向清政府施壓,于1860年割據中國的濱海邊疆區,在那里建立了港都符拉迪沃斯托克。1853年,美國的堅船利炮侵入長崎,日本封閉長達215年之久的國門被迫打開。此后,英、法、俄等列強國家紛至沓來,強迫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就這樣,亞洲各國豐富的資源和領土被歐洲列強掠奪殆盡了。
1868年,日本國內發起明治維新運動,以“富國強兵”為口號,學習西洋技術,踏上了工業化的進程。這次改革使得日本躋身于世界強國之列。隨著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以及國際環境的變化,日本政府調整了對亞洲各國的外交策略。由于中國、日本以及其他的亞洲國家曾經共同累受過西方列強的種種凌虐,并且都曾面臨過亡國滅種的危險,因此在抵御西洋列強侵略方面,這些亞洲國家有著共同的追求和利益。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日本國內有人提出了“興亞論”,代表人物有樽井藤吉、植木枝盛、岡倉天心等。
“興亞論”認為,日本與亞洲是巢毀卵破的關系,一旦日本的鄰國亡國,日本也會跟著遭殃。事實證明,在優勝劣汰的競爭中,亞洲各國已經先后被西方列強所征服,現在只有日本、中國、朝鮮尚未亡國。然而,中國過于老朽,朝鮮又太貧弱,只有經歷了明治維新的日本才有能力擔負亞洲崛起的重任。所以,亞洲各國須在日本這一“盟主”的領導下團結起來,形成一股對峙歐美殖民主義侵略的強大力量,阻止列強勢力的東進。大力提倡“興亞論”思想的岡倉天心在其著作中指出,除日本之外的亞洲國家都衰弱腐朽,日本要通過宣揚日本文明在亞洲文明中的優越性的方式,顯著提升日本擔當亞洲“盟主”的地位和條件。在《東洋的理想》一書中,岡倉首次提出了他的著名論斷——“亞洲一體論”。岡倉天心相信亞洲能夠超越各個不同的民族形態,成為“一體”。雖然吸取西方先進科學技術能夠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但是岡倉天心更加強調東亞固有的精神文明的優越性,亞洲文化的內在美,即提倡用亞洲固有的優秀文化復興亞洲[1]226。
《東洋的理想》一書完成于岡倉天心只身前往印度考察期間。在英屬殖民地的所見所聞,使得他不得不對整個亞洲的命運進行深思。
文章以被稱為是20世紀初的驚天一喝:“亞洲是一體的。雖然喜馬拉雅山脈把兩個強大的文明——孔子大同主義的中國和吠陀個人主義的印度分開,也只是為了強調兩者各自的特色。然而,冠雪的障壁須臾也不能阻撓對‘極致與普遍’的廣泛的愛。 ”[2]274
岡倉天心首次提出了 “亞洲一體論”。他提出的“亞洲”,并非僅限于地理范圍,而是更多地傾向于精神領域[3]61。岡倉將亞洲文明的源頭定位在了中國文明和印度文明之上,在他看來,亞洲文明是世界上的任何文明都無法比擬和超越的,亞洲文明不僅曾在各個歷史性的發展階段大放光彩,而且即便到了現代,它引領世界文明的光輝也絲毫沒有暗淡。在盛贊東方文明的恬靜優雅、融會貫通的同時,岡倉天心的更大目的,在于強調日本是亞洲之子,因此同樣應該享受“文明之最”的稱號。
緊接著,岡倉又寫道:“如果亞洲是一體的,那么亞洲各民族形成一個強大的單一體系也就是必然的事實。”[4]4通覽全文,我們不難看出,岡倉是極力鼓吹“亞洲一體化”,主張作為亞洲之子的日本也應當與亞洲并肩,共同抵御外侵,以完成“東洋之理想”,即實現亞洲的偉大復興。但岡倉天心“興亞論”的意義并不止于此,它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那就是,亞洲只有日本建立了對立西歐的軍隊,進入了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強國之列,所以統一亞洲是日本的使命,同時也只有日本才能擔負起“興亞”的重任。他指出:“在這復雜當中明確地實現這種統一,是日本的偉大特權。我們擁有無與倫比的萬世一系的天皇的祝福,有著從未被征服過的民族所具有的自豪,有著在膨脹發展中做出犧牲而堅守祖先留傳下的觀念和本能這樣一種島國的獨立性,這些使得日本成為保存亞洲思想和文化的真正儲藏庫。 ”[2]275
在他看來,兩大文明古國,印度已經失去了偉大的光輝,而中國也由于13世紀蒙古騎兵的入侵和不斷的改朝換代,淪落為“除了文獻和廢墟之外,能夠讓人追憶起唐代帝王的榮華,宋代社會的典雅的一切標記,都不復存在了”[2]275。總而言之,中國和印度已悄然使得東方傳統丟失殆盡,而只有日本繼承了亞洲優秀的古典文化,成為“亞洲文明的博物館”[2]276。他進而得出結論:“日本的藝術史于是就成了亞洲諸種理想的歷史?!保?]7因此,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日本應該別無選擇地成為統一亞洲的最有力的指導者。岡倉天心自豪地宣稱:雖然日本是在以中國和印度為中心的文化圈內生長起來的,但此時的日本文明已凌駕于它們二者之上,成為新的亞洲文明中心。實現“亞洲一體”,完成復興,這一偉大使命已悄然落在了日本肩上。
對于西洋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岡倉指出,雖然與至今一直置身于蒸汽和電氣世界里的歐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亞洲完全不必為自己的簡樸生活感到羞愧[4]39,因為東洋人的生活手段中蘊含的是一種“成熟并且具有活力、強健并且溫厚的富有人情味的和諧思想”[4]40,這是西洋人無法體會的,也是支撐著整個亞洲劈開黑暗,迎接光明的強大力量。在此書的最后一章,岡倉為亞洲的復興指明了道路:當前亞洲所要面對的事業,就是重新恢復并守護屬于自己的亞細亞式的生活。為了完成這一事業,亞洲自身必須首先確立并大力發展自我意識[4]41。這段提綱挈領的話,導出了一個根本性的結論:只有繼承亞洲優秀的古典文化,保留固有文化,從亞洲自身內部尋求重生之路,才是“興亞”最有效的良藥。
由此可以看出,岡倉在《東洋的理想》一書中提出的“興亞論”的核心思想是:隨著東方文明的衰落和西方文明的入侵,亞洲各國面臨的迫切任務在于保護和繼承亞洲的文明模式。因此,日本文明因其得天獨厚的優勢,理所應當地應該作為亞洲文明的代表和復興的領頭人挺身而出,為整個亞洲的和平理想而戰。這也為岡倉其他著作的理論體系構建了基本的框架。岡倉指出,亞洲各民族之間是血脈相融的關系,這一點無可厚非,但他利用這一借口,打著亞洲團結為一體,共同抵抗西歐侵略的幌子,其實質上是掩蓋日本侵略亞洲各國的事實,為其非人道的行為披上合法的外衣。岡倉在書中這樣寫道:“日清戰爭確立了我國在東洋水域的支配權,也使兩國的友好關系更加密切?!保?]322在他看來,西洋對亞洲各國的種種行徑是殘酷的侵略,但日本同樣的行為反倒成了增進兩國友誼的義舉!這一荒唐的代言難免會引起亞洲其他國家和人民的憤怒。
《東洋的理想》奠定了岡倉天心“興亞論”思想的基調。他從盛贊東方文明的先進性到宣揚亞洲文明的一體性,從刻意陳述中國和印度兩大文明古國委靡于西方近代炮火,到高度贊揚日本經過明治維新之后一躍躋身于世界強國之列,從而得出日本文明在亞洲文明中的優越性,并且提出日本作為“亞洲盟主”,應帶領亞洲各國人民團結一致、抵御外侵、完成復興的重任。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岡倉天心的“興亞論”思想最終淪為日本推行“大東亞戰爭”的“圣戰理念”。雖然岡倉本人在主觀上未必想通過“興亞論”達到鼓吹戰爭的目的,但鑒于其理論所造成的嚴重后果,岡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1]魏娟.淺析岡倉天心的“興亞論”的形成[J].群文天地,2011(11).
[2]岡倉天心.東洋的理想[M]//現代日本文學大系2.東京:筑摩書房,1974.
[3]許佳,吳玲.“脫亞論”與“興亞論”:福澤諭吉與岡倉天心亞細亞主義思想的比較[J].日本學論壇,2008(2).
[4]岡倉天心.中國的美術及其他[M].蔡春華,譯.北京:中華書局,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