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丹
“自然”的靈魂歌者
——論遲子建小說的生態思想
趙 丹
遲子建的小說創作注重展現自然和人文的關系,致力于建構人與自然和諧共融的美麗圖景,蘊含著濃厚的生態意識。闡述了遲子建小說中體現的萬物有靈、天人合一思想和家園意識。
遲子建的小說;萬物有靈;天人合一;家園意識
新時期以來,當代中國文壇可謂眾星璀璨,呈現出異常喧騰的創作態勢。遲子建這位來自大興安嶺的文學“精靈”,帶著童年“北極村”的美麗夢想,帶著林海雪原的自然清新,用親切率真的歌喉吟唱著對故鄉大地和父老鄉親的深情眷護,以特立獨行的創作姿態,成為中國當代文壇最耀眼的一道“風景”。從《北極村的童話》開始,《逝川》《親親土豆》《原始風景》《霧月牛欄》《白銀那》《逆行精靈》《額爾古納河右岸》等,遲子建在小說中以女性獨特的視角審視著自然和人文的關系,建構人與自然和諧共融的美麗圖景。
受東北地域民族文化的影響,遲子建感知世界的方式極具宗教色彩。她相信“萬物有靈”,并將這種觀念融入到小說創作中。正如於可訓所說:“遲子建的作品是‘泛神’或‘泛靈’的,萬物有神或萬物有靈,可以看作是她的作品尤其是她早期作品的一種主導的文化觀念。”[1]在遲子建的筆下,樹被賦予了人的精神和品格。每一棵樹都有一個樹精怪,他們專在夜間行動,跳跳舞,走走路,偶爾戲耍一下,顯得親切可愛。火爐能夠唱歌,在漫長的冬季,它用“金嗓子”般的歌喉,“天天歌唱,不知疲倦,它的歌聲使我懂得生活的艱辛和樸素,懂得勞動的快樂”(《會唱歌的火爐》)。魚兒會彈琴,它能“把水底的卵石作為琴鍵,用尾巴輕輕地敲擊著,水面泛開的漣漪就是那樂聲的折射”(《假如魚也有翅膀》)。世間萬物,如絢麗的晚霞、如雪的月光、金色的草垛、晶瑩的白雪、幻影般的極光等,都被賦予生命的尊重,用各自的語言方式來表達它們的情感,從而構建了一個唯美浪漫、通透靈動、詩意純凈的大自然。
對大自然的性靈歌頌,促使遲子建生發出無數的人生感慨和美妙遐想,并“移情”于她作品中的人物,使之成為自然的承載者,擁有著盎然的生命活力。“大自然在子建的筆下不只是移情的對象,而成了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人物’。 ”[2]人與自然對話、溝通,而自然也頗具靈性地與人情感共鳴,同喜同悲。《鴨如花》中的冥婆子徐五婆,丈夫在文革中自殺而死,兒子也和她斷絕了關系。她孤苦無依,大半個人生是在鄰里的侮辱、嘲笑、欺騙中度過的。相較之下,給予她溫暖親情的則是她養的一群鴨子。每當徐五婆回去晚了,乘著月光接她回家的就是那群可愛的鴨子。“徐五婆看著微風浮動的草坡,感覺草坡上有光影在起伏,不知那是晚風撩撥青草所發出的溫柔呢喃聲呢,還是乳色月光留下的華麗舞步,總之她被這光影所感動了。徐五婆夾著木棍走下草坡,她感覺那光影離她越來越近,而且奇怪的是這光影竟發出聲音來!徐五婆這才明白那些鴨子一直等著她來接,而她早已把它們忘記了。徐五婆的眼眶濕潤了,她特別想將鴨子挨只地親吻一遍,可它們已經團團簇簇地圍聚在她周圍。它們毛茸茸的身體觸著她的腿,終于使她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徐五婆哭的時候,那些鴨子一聲不吭,仿佛那哭聲就是歌聲,它們要仔細聆聽。待徐五婆哭完了,這些鴨子就簇擁著她走上堤壩。它們踩著柔軟的月影歸家了。”[3]鴨子是如此地富有靈性和人性,它們在接受徐五婆的愛撫時,也將這份愛以特有的方式回饋給她,將徐五婆孤寂已久的心靈瞬間溫暖。人性的美與自然的美融合在一起,人性美通過自然美得以藝術化的體現,自然美因為凝聚著人性美而更具有感人的魅力。遲子建從一種新的審美高度,懷著對萬物生命的敬畏之情,詩意地寄情于草木生靈。諸種自然現象化為自由的生命,生命涌動的生態之美暢然筆間。
《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強調自然即道、即天,是生生不息的萬物之源,至高無上的萬物主宰,是超越自我意志的絕對存在。因此,“自然”一詞從一開始就具備了“天道”的屬性,“它是無限的,擁有生機的,擁有自己的意志與目的的、化生萬物的、與人渾然一體的絕對存在”[4]。自然與人融為一體,“天人合一”思想由此而生,其價值核心是與自然界及其萬物之間建立內在的價值關系,不是以控制、奴役自然為能事,而是以親近、愛護自然為職責。作為傳承千年的文化精神,“天人合一”思想確立了人對自然的行為規范,影響著人類生存的生態環境及生態意識。這種思想已漸漸演變成一種潛意識,對工業文明狀態下人類與自然界的關系提供了行為依據。與其他作家在作品中積極表現人定勝天的創作思維不同,遲子建甘愿成為自然的奴仆,為自然的雄奇、莊嚴、博愛、偉大、神性所折服。在自然的純凈世界中,作家得到精神的慰藉和靈魂的皈依,才能進入到真正的文明之境。遲子建崇尚自然,身心渴望與天空、大地、山川融會統一。這種源于“天人合一”思想的領悟,形成了遲子建和合的生態文化思想。
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是表現“天人合一”生態思想的典范之作。小說中的鄂溫克部落百年前從遙遠的貝加爾湖遷移至額爾古納河右岸,終年生活在原始森林里,被譽為“森林之子”。因此,以森林為主體的大自然成為他們生存的載體,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對神秘的大自然,鄂溫克人既崇拜敬畏,又親近憐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他們的生活取之于自然,又還諸自然。鄂溫克人居住的房子是用森林中的樹木搭建而成的“希楞柱”,簡單又適用。他們穿的衣服大多是用羽毛或狍子皮制作的,繽紛的顏色是用花朵和果實的汁液染就而成。鄂溫克人喜食鹿奶,渴了也喝樺樹汁,其他的生活用品也多是用樺樹的皮竿做成。正是因為與自然的依存關系,鄂溫克人視自然為親友,將人與自然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生病時也向自然尋求療救。“風能聽出我的病,流水能聽出我的病,月光也能聽出我的病。病是埋藏在我胸口中的秘密之花。……我的醫生就是清風流水,日月星辰。”[5]清風流水、日月星辰的“人化”,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人與自然水乳交融的美好畫面。
鄂溫克人相信,大自然中的一切動植物都擁有神性,而溝通人和自然的通靈者就是薩滿,他們通曉世間萬物,是天神的代言人,萬物精靈的替身。當人們將愿望祈求通過薩滿轉達給神靈時,神靈也會借助薩滿顯靈,幫助人們免除災難。小說中寫道,在1998年的初春,因為兩個林業工人吸煙亂扔煙頭引起了山中大火,煙霧騰騰,火龍席卷,一時難以控制。直升飛機進行人工降雨,卻因云層厚度不夠而失敗。這時妮浩薩滿披掛上神衣,手持神鼓,開始跳神求雨。隨著妮浩薩滿的生命舞動,奇跡出現了。滾滾的濃煙漸漸消散,空中開始出現陰云。一個小時后,閃電和雷聲交替出現,大雨傾盆而下。雷雨之神借助妮浩薩滿顯靈,幫助人們度過了一場劫難。在這場悲壯震撼的求雨儀式中,薩滿與自然天神同為一體,體現了“天人合一”的生態美學思想。
“家園意識”是遲子建生態美學觀的重要內容之一。在遲子建的文學世界中,“家園”不僅是出生、成長、棲居之地,其終極意義是人的精神、文化家園,一種理想的生存狀態。“對家園的親近或者就在家園中領受它的四季冷暖和隱秘靈性,這是遲子建從不移變的情感和信念。”[6]與其他作家對家園的守望不同,遲子建的“家園”是故鄉之思和自然之戀的融合,和諧寧靜的堅守取代了躁動喧囂的不安。這種“家園意識”更凸顯了精神的生態意義。
遲子建的故鄉——北極村,遙遠閉塞,但也是現代文明的污濁觸及不到的純凈之地。遲子建在這里出生成長,精神、氣質、文學底蘊在這里孕育。當現代文明對自然環境的極度破壞,高度緊張的精神壓力讓人們感到“無家可歸”時,遲子建卻尋找到了她的容身之地,一個貼近自然,近乎原始又充滿詩意的精神家園。于是,便有了美麗的《北極村童話》。遲子建在小說中盡情地展示了北極村的特殊風情,如夢如幻,充滿童真美。與浮躁雜亂的城市生活相比,北極村更顯單純古樸。帶著對現代城市的悲觀失望,當遲子建回到她朝思暮想的“北極村”時,“那里的天空、云彩和好天氣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我徜徉于家中青綠滴翠的菜園,聽著左鄰右舍為著樸素的生計而辛勞的故事,覺得信心和生命又變得堅定和可愛起來。”[7]遲子建在故鄉找到了精神安慰,并不斷獲得抵御現實的精神力量。回到家園就是回到了精神棲息地,心靈得到溫暖安慰。遲子建對“家園”傾入了滿腔的溫情,用文學創作構造出一個精神生態家園。對于她居住的現實家園——城市,遲子建的態度卻是厭倦的、批判的。在她的視線里,城市的現代文明吞噬了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友誼,助長了人性的貪婪,揭密了丑陋的靈魂。相比之下,遲子建熟悉的鄉村生活,極北的漠河之地,卻有著人與自然水乳交融的生態之美。原始的自然風光,原生態的習俗文化,原汁原味的東北人,“家園”的原初生活給予了作家無限的聯想和寬慰。城市的霓虹被故鄉的皎月掩蓋,林立的高樓被山川莾林遮攔,文明的凋敝被自然的溫情喚醒,人世間的真善美都存于自然鄉土間。遲子建身處城市,卻心在鄉村,魂縈自然,懷著對故鄉家園的美好愿望,將自然景物人格化。“一切景語皆情語”,當自然景物與作家的心態完全融合時,追尋的理想“家園”便呈現在讀者面前。
在二十多年的文學創作中,遲子建以文學“精靈”的姿態訴說著北國家鄉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字里行間流露出濃濃的家園情結。獨特的自然意象與作家的依戀情感緊密融合,勾勒出一幅完整的自然生態圖景。雖然遲子建從未承認自己是生態文學作家,但她的每一部作品都在本能地吟唱自然,歌頌自然。對自然的深切關注,形成了遲子建與現代文明逆流而行的創作理念。在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的今天,遲子建的小說猶如一支精神興奮劑警醒人類,對構建和諧的人文生態環境有著重要作用。
[1]於可訓.主持人的話[J].小說評論,2002(2).
[2]翟蘇民.遲子建小說藝術論[J].小說評論,2004(5).
[3]遲子建文集:第2卷[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158.
[4]魯樞元.生態批評視域中“自然”的涵義[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3).
[5]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205.
[6]施戰軍.獨特而寬厚的人文傷懷:遲子建小說的文學史意義[J].當代作家評論,2006(4).
[7]遲子建文集:第3卷[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3.
I207.42
A
1673-1999(2012)11-0096-03
趙丹(1978-),女,吉林梨樹人,碩士,吉林師范大學(吉林四平136000)博達學院講師。
2012-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