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輝,潘 石
(吉林大學 中國國有經濟研究中心,長春 130012)
當今我國的“高學歷失業”已不再是個別、偶然發生的現象,而是以大學畢業生為主體的一種普遍現象。尤其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猛烈沖擊下,我國“高學歷失業”問題日趨嚴重化。據社科院2008年1月3日發布的《社會蘭皮書》披露:2007年,全國500萬高校畢業生中有100多萬沒有就業。2008年全國高校畢業生達559萬人,2009年有610萬人,2010年全國高校畢業生達630多萬人。2004年時全國高校畢業生總體就業率不足70%。有人估計,2007~2010年,高校畢業生實際就業率不會超過60%,這樣,4年累積高校畢業生失業人數將達800多萬人。
我國的“高學歷失業”現象絕非某項單一因素所致,而是由經濟因素與社會因素混合交織、綜合作用的結果,其形成機制是多元的。
“高學歷失業”與高等教育有著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高等教育是培養“高學歷”人員的“母體”,或者說“高學歷”人員是“高等教育”這個“工廠”加工制造出來的“產品”。正是由于“高學歷”人員是由高等教育這個“母體”中生育出來的,所以學術界一種頗具代表性的觀點認為,“高學歷失業”就是由于高等教育過度膨脹,或者說高等教育發展“過度”造成的。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
第一,我國“高學歷失業”最早出現在老“高學歷”者群體,而并非是新大學畢業生。在以往的計劃經濟年代,基本上不存在“高學歷失業”現象,它是伴隨第二次大失業浪潮而產生的。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共出現3次大失業浪潮:一是上個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大批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回城;二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到本世紀初國有企業和集體所有制企業改革中職工下崗;三是20世紀90年代末到本世紀初市場化改革深化及高校大擴招所導致的大學畢業生失業。由于大批“知識青年”都是初、高中畢業生,不具有大專及大專以上學歷水平,所以在第一次大失業浪潮中還并未出現“高學歷失業”。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國開始了大規模市場化改革,國有企業與集體企業紛紛推行股份制,在企業轉制過程中,眾多中小企業破產,大批職工下崗,形成第二次大失業浪潮,在這期間出現了真正的“高學歷失業”。
第二,新大學畢業生失業或新“高學歷失業”,伴隨第三次大失業浪潮發生與高等學校的擴招不無關系。高等學校連續多年擴招,從1997年招生突破100萬大關,到2010年招生657萬人,僅13年就增長6.5倍多。這使得高校畢業生數迅速增長,2002-2010年分別為145萬、212萬、260萬、338萬、413萬、495萬、559萬、610萬、630萬。2001年重點高校畢業生初次就業率為82.75%,一般院校初次就業率為68%,高等??茖W校就業率僅為41.23%。至2003年,全國大學生平均就業率猛降至50%,2007-2009年,由于世界金融——經濟危機的嚴重影響,大學生平均就業率繼續下降。這一時期,老“高學歷失業”仍然存在,但“高學歷失業”已明顯由老“高學歷”者轉變為大學畢業生失業為主體的新“高學歷”者。這種轉變無疑與上個世紀90年代末高校擴招密切相關,更確切地說,沒有高等學校連續10多年的大幅擴招,新“高學歷失業”即大學畢業生失業不會大面積發生。但必須看到,這一時期的高等學校擴招有其必然性與合理性。時值人口高峰期,第三次失業大潮涌來,我國經濟又深陷通貨緊縮泥潭,高等學校擴大招生無疑是延緩大批高中畢業生就業、緩解當時就業壓力的重要舉措與必然選擇。問題在于高等學校的擴招缺乏間歇性和有效彈性,而在相當大程度上存在盲目性和急切性,特別是沒有注意它與經濟社會發展要求的同步性。
第三,“高學歷失業”絕非是由于我國高等教育發展“過度”造成的。目前我國并不存在高等教育發展過度,而事實是高等教育發展嚴重不足。首先,從高校的毛入學率來看,我國與西方國家的差距是相當大的。據聯合國科教文組織《1995年世界教育報告》稱,1994年西方主要國家的高校毛入學率均已超過30%,其中美國、法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芬蘭、新西蘭、挪威7國均已超過50%,而我國高校的毛入學率1998年僅為9.1%,2000年為11%,2010年目標為15%。其次,從人口的受高等教育程度看,中國與西方國家差距更大。1995年,我國25歲及以上人口中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所占比重僅為2.8%,不及世界平均水平的1/3,比高收入發達國家(17.6%)低14.8個百分點。我國每10萬人口中接受高等教育的在校學生數為461人,比世界平均水平少973人,比發展中國家平均水平少363人,比發達國家平均水平少3649人。顯而易見,我國的高學歷人才嚴重不足。造成我國高等教育發展滯后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在于教育投入明顯不足,高等教育投入增長緩慢乃至下降。教育投入占GDP的比重始終未達到4%的設定目標,2005年這個比重為3.12%,2006年不升反降,僅2.18%,之后幾年基本上沒有超過3%。這個比例不僅低于印度,也低于世界最不發達國家。印度對教育投入一般年份都在3%以上,1990年高達3.9%,1994年達3.6%,1995年達3.39%,進入21世紀后最高年份曾達7.5%。世界最不發達國家公共教育經費支出占GNP的比例自1980年以后也達3%以上。由此可見,在嚴重的總體教育投入不足的條件下,我國人均高等教育經費支出(按不變價格計算)在許多年份還是下降的。1979年為 -7.38%,1980年為 -6.09%,1981年為 -2.59%,1982 -1985 年有所增長,其中1984年僅為0.24%,1985年為3.31%;從1986年開始又下降,1986年為-2.81%,1987年-15.89%,1988 年為 -4.09%,1989 年為 -4.09%;1990年開始又恢復增長,1990年為8.20%,1991年為10.77%,1992年為 1.29%;從 1993年開始又重新陷入新一輪下降,1993年為-12.59%,1994年為-1.47%,1995年為-3.61%。進入21世紀以來,這種升升降降的格局一直在延續,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由此可見,我國高等教育事實上一直發展不足,不存在“過度”的問題。正是基于此種原因可以認定,我國“高學歷失業”的發生不是由高等教育發展過度所造成的。
第四,“高學歷失業”的發生機制在于高等教育結構與體制失衡。一是高等教育體制與經濟運行體制嚴重失衡。高等教育體制的計劃性與經濟運行體制的市場性發生明顯的錯位與脫節,必然導致各高等學校不能面向市場培養人才,大學畢業生不適應市場經濟發展要求而發生失業。二是高等教育供給結構與社會需求結構嚴重錯位與失衡。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興起一股“大學熱”,培養專業性應用人才的各種??茖W校紛紛向綜合類大學升級,致使一般性理論人才的培養與供給迅猛增長,過度膨脹,而專業性應用人才的培養與供給大量減少,過度萎縮,與市場經濟發展對一般性理論人才需求減少、對專業性應用人才需求猛增的局面發生嚴重錯位與失衡。三是高等教育的學科專業結構失衡。當前我國高等學校獨立自主辦學的權力十分有限,在經濟結構快速調整與升級的情況下,高等學校的專業設置、學科建設與人才培養無法根據市場需求變化做出及時調整,導致學校專業設置陳舊,學科建設滯后,人才培養跟不上市場需求變化。四是高等教育的區域結構失衡,這是引發區域性“高學歷失業”的一個重要原因。由經濟發展水平所決定,我國高等教育的區域結構嚴重不平衡。一般來說,東、中部高校多,高等教育發達,西部及邊疆少數民族地區高校數量少,高等教育欠發達。東、中部高校畢業生寧肯在東、中部失業,也不肯到西部及少數民族地區就業。由于高等學校多集中于城市,鄉村經濟發展水平低,生活條件及公共福利設施差,且收入水平差距大,所以大學畢業生寧肯長時間失業去搜尋發展機會,也不肯去鄉鎮或農村就業。這種高等教育區域結構的嚴重不平衡,既是區域經濟失衡的結果,反過來也進一步加劇區域經濟水平的不平衡,擴大“高學歷失業”的區域性失衡。
綜上可見,我國“高學歷失業”直接原因在于高等教育結構失衡,而不在于高等教育規模過大、發展過度。為了適應建設現代化社會主義強國的需要,我國必須要成為世界上教育大國和強國,為此,高等教育規模必須相應擴大,這是高等教育由“精英化”走向“大眾化”發展規律的客觀要求和必然趨勢。因此,絕不可由于現階段出現“高學歷失業”就大力削減高等教育投入,縮小高等教育發展規模。
“高學歷失業”不僅是高等教育的“胎生”物,而且還與產業的發展變化相關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分析資本主義失業時指出,它是伴隨資本主義積累而產生的相對人口過剩現象。他指出:“資本主義積累不斷地并且同它的能力和規模成比例地生產出相對的,即超過資本增殖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過剩的或追加的工人人口?!边€指出:“過剩的工人人口形成一支可供支配的產業后備軍,它絕對地隸屬于資本,就好像它是由資本家出錢養大的一樣。過剩的工人人口不受人口實際增長的限制,為不斷變化的資本增殖需要創造出隨時可供剝削的人身材料?!憋@然,馬克思把失業與資本增殖需要及為實現資本增殖需要而不斷進行資本積累聯系起來,并強調它是產業后備軍。馬克思還指出,產業革命、技術進步、先進技術設備的廣泛應用及產業組織的變革等都會引致工人失業。所以,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失業不僅有資本主義制度上的原因,還有產業發展及技術進步方面的原因。馬克思的失業理論對分析當代我國“高學歷失業”的產業形成機制無疑是有重要指導意義與應用價值的。
我國“高學歷失業”主要發生在第二、三次產業結構調整與升級的進程中,尤其是在第二次產業調整中最為嚴重。例如,在上個世紀80年代紡織行業“限產壓錠”的改革中,紡織企業為了提高勞動生產率,從國外引進先進機器設備與工藝流程而大批淘汰落后紡紗機與織布機。與此同時,又借鑒了國外先進的管理方法,使企業的管理水平及管理績效也得到明顯提升。由于產業升級必然帶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從而引發一部分“高學歷”人員失業。因此說,在市場競爭中,產業結構的調整與升級尤其是企業兼并與重組,是“高學歷失業”發生的重要產業機制。
失業是與經濟運行周期密切相關的。資本主義經濟運行周期分為危機、蕭條、復蘇、高漲(繁榮)4個階段,復蘇及高漲階段,就業增加,失業減少,反之增加。社會主義經濟雖然與資本主義經濟有質的不同,但其運行也不可否認地具有周期性?!案邔W歷失業”做為一種特殊的高層次失業更與經濟運行周期有著密不可分的內在聯系。具體來說,在經濟恢復上升期和繁榮高漲期,經濟發展對“高學歷”人才需求旺盛,“高學歷失業”即便發生,數量也會大幅度減少,甚至可能消失,出現“高學歷”人才供不應求的狀況;反之則會致使大批企業關門歇業,沒有關門歇業的企業也紛紛減產裁員??梢?,“高學歷失業”伴隨著經濟運行的周期波動而起伏跌宕,潮起潮落。
在我國,“高學歷失業”并不是在每個經濟運行周期及每階段上都必然發生。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運行已有7~8個周期,并不是每個經濟運行周期都發生“高學歷失業”,只是在進入21世紀后的幾個經濟運行周期中發生了“高學歷失業”,并且是伴隨經濟陷入持續低迷與低谷期而凸現的。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我國經濟的向好回暖,經濟發展“三駕馬車”的強力拉動,“高學歷失業”問題可望趨于緩解及得到有效控制。
馬克思關于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學說認為,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切經濟社會問題諸如經濟危機、失業、社會不公、社會動亂等均根源于社會基本矛盾,由社會基本矛盾運動所決定。這個理論在當今仍具有重大的適用價值及指導意義。
目前我國的“高學歷失業”問題仍然可以從社會基本矛盾運動學說中得到闡釋與說明。眾所周知,我國社會現階段的基本矛盾仍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集中表現為社會的主要矛盾是全體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與落后社會生產力之間的矛盾。這個主要矛盾的解決,絕不能靠縮減全體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來實現,而只能是大力發展社會生產力,盡快改變我國社會生產力落后的狀況。馬克思最具革命意義的發現是:“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由此可以肯定地講,我國發生的“高學歷失業”說到底是由我國社會生產力(包括物質生產力與精神生產力,精神生產力又是由物質生產力決定的)水平低所造成的。眾所周知,就業的過程就是勞動者與物質生產條件及精神生產條件相結合的過程,由于社會生產力水平低,勞動者就業所必需的物質生產條件及精神生產條件尚沒有創造出來,從而導致一般失業及“高學歷失業”出現。而社會生產力發展了,又會引起生產關系及其與上層建筑的變化。因此,社會基本矛盾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中一切問題及矛盾的總根源,也是中國“高學歷失業”的深層的根生機制。
正是由于我國“高學歷失業”的發生機制是多元綜合的,所以必須從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角度,進行全方位的綜合整治,切不可只顧高教體制與結構問題而忽視其他經濟社會問題;也不可只注意經濟體制與產業結構問題而忽視教育體制與結構問題;更不可只注重國內問題的解決而忽視國際經濟危機的影響與沖擊問題。當然,上述形成我國“高學歷失業”的機制也并不是平行、并列的,其中“胎生”機制與“根生”機制是關鍵因素與核心因素。治理我國“高學歷失業”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也不能等量齊觀,一定要緊緊抓住上述關鍵因素與核心因素,那就是加速調整高等教育結構,深化高教體制改革,使高等教育與中國市場經濟發展要求相適應。但從根本上來說,還是要著力解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矛盾問題,而這個基本矛盾的解決則完全依賴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只有社會生產力充分發展了,才可能為解決包括“高學歷失業”在內的所有經濟社會問題奠定可靠的物質基礎并提供充足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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