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林,李浩杰
(西南政法大學 外語學院,重慶 401120)
詩歌是要追求詩歌圖景的。它是人們對內心生活進行藝術概括的特殊形式。由于思維的躍動性、突發性,詩人所構造的圖景常常不呈現線性的連貫,詩歌常常在結構和含義上給人一種斷裂的感覺;但是,詩歌建構的每一個組塊又都是統一的,為表達同一個思想服務的。在斷裂和統一之間,詩人為自己的思想表述找到了一個可以廣闊伸展的張力場,為詩歌成分建造了一個互操作機制,為詩歌含義藝術性的審美構成開拓了一條途徑。詩歌圖景是詩歌的特色所在。現代認知心理學認為,人的一切活動都受其認知活動的制約,話語活動也不例外。世界不再是純粹客觀的,而是與主觀相結合在大腦的反映。因此,詩歌圖景的構建需要讀者完成從input space到target space的融合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影像和背景理論可以幫助構建詩歌圖景。影像和背景理論是在認知心理學的圖形實驗中形成的。比如一個圖形,如果你以花瓶為注意的中心,兩個面對面的人的半邊圖形就是背景;如果以人面為注意的中心,那么花瓶就是背景。Stockwell認為,閱讀是影像和背景不斷形成的過程,是不斷產生令人震撼的形象和回聲的過程,文學的語篇特征,含義和聯想意義正是建立在這一動態的過程之上[1]。詩歌之所以感人,與詩歌本身提供的影像和背景的建立和形成有一定的聯系。反映在文本的閱讀上,影像和背景通過不同的設計突顯于作品之中。讀者通過閱讀文本感受影像和背景之間的對立,豐富了自己對于作品的理解。Jonna Cavin[2]隨后豐富了 Stockwell的影像和背景理論,指出:除文體之外,作品的含義和聯想意義都是一個動態的理解過程。他提出了超現實的影像(sureal figure),把作品中的意象欣賞和欣賞油畫等同起來,從而加深了讀者對于影像和背景理論的理解。Talmy[3]指出,影像是中心、是移動的,而背景是參照物,它依照影像而存在。這也說明了兩者的依存關系。匡芳濤、文旭[4]認為,從認知的角度講,焦點的變換就是認知圖形和背景之間的變換和轉換。下面就以唐朝詩人李商隱的《無題》為例,說明影像和背景理論的應用。
李商隱《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詩歌要表達主體主要是采用“告訴”或者“顯示”的方式。《無題》第一句中的“難”直接道出了作者的感受。“難”由于重復的手法,成為了讀者注意的中心,占據了影像的地位。同時“相見”和“分別”是一組反義詞,都被“難”所包含,從意義上凸顯了難的張力。類似的表達無論在中國文學還是西方文學中都有,比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或者“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這些創作方式都采用了反義被吸收的表達,起到了影像的作用。隨后,詩歌所展示的畫面都是在說明作者“難”的感受:無力的東風、衰殘的百花,表達了回春乏力之難;不停吐絲的春蠶、不斷流淚的蠟燭,表現了行為終止之難。這些畫面依照他們在詩歌中的先后順序完成了影像和背景的轉變。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由于詩行的位移而成為了影像,也同樣適用了對偶的表達方法。其中早晨到黑夜的延伸,說明了作者度日的狀態。“云鬢改”和“月光寒”這時候雖然是影像,但是仍然由成為背景的“難”限制。換言之,這里所有的形象也是表現“難”的感受的:由于很難才白天照鏡的時候發現愁白的頭發,夜里讀詩的時候覺得月光清冷。詩歌的視角從第五句開始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從而在文體上構建了新的影像。一開始,敘述者表達相見和分別都是困難的,借助東風、百花、春蠶和蠟燭等形象來表現“難”。“難”的出現自然而不可抗拒,具有了普遍的意義。難的張力是廣闊的,不僅“相見時難別亦難”,普天之下的萬事萬物中隨便挑選幾個都可以找到“難”的存在。而到了第五句,“難”本身沒有變而感覺主體卻發生了變化,“難”限定成了詩歌主人公的特殊感受,而白發和月光則是表現主人公感受的畫面。詩歌的視角從廣闊的時空縮小到了世界的一個小角落,定格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難”在第一句里是明顯告訴的,在第五句中則是被顯示的。也正是由于改變視角的人物的出現,使得前面的四句完全背景化,讀者的注意聚焦于詩歌主人公的形象上,讀者明白他是為難所苦。
最后兩句則揭示了作者的內心世界:由于相見太難,所以內心才萌發了一種心愿。青鳥在這里是一個隱喻,暗指一個使者。蓬山是神話、傳說中的一座仙山,所以這里即以蓬山作為對方居處的象征,而以青鳥作為抒情主人公的使者出現。這個寄希望于使者的結尾,并沒有改變“相見時難”的痛苦境遇,不過是無望中的希望,前途依舊渺茫。詩已經結束了,抒情主人公的痛苦與追求還將繼續下去,這樣又照應了詩歌的開頭,一切仍然在“難”中繼續。
通過影像和背景的轉換,可以把握作者的創作安排:先是嘆聚散之難,然后寫“難”賦予自己外在的變化,最后說出了內心的愿望。而最后的愿望又和開始的感受息息相關。讀者的腦海里不停地呈現著影像和背景的轉換。影像和背景理論是認知科學發展的產物,它為我們理解詩歌提供了新的維度,給詩歌畫面的轉換提供了科學的依據。Ungerer&Schmid[5]認為,認知是關于人類經驗的學科,它概念化地表述了外部世界,因此,每個人體驗的不同,所形成的影像和背景肯定是不一樣的。這一理論伴隨著認知科學的發展,會得到更加詳盡的解釋。
[1]劉立華,劉世生.語言·認知·詩學:《認知詩學實踐》評介[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6(1):73 -77.
[2]Gavins J,Steen G.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M].London:Routledge,2003:163.
[3]Talmy L.“Figure and ground in complex sentences”[C]∥Greenberg J H.Universals in Human Language:4.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8:627 - 649.
[4]匡芳濤,文旭.圖形—背景的現實化[J].外國語,2003(4):24-31.
[5]Ungerer F,Schmid H J.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