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凱之
地緣政治視野里的農地制度
——三個思想維度中的農地制度與農民權利
吳凱之
地緣政治獨特的分析視角、巨大的經世致用價值為我們觀察農地制度提供了一種維度。國家是帶有暴力性質的人類共同體,而土地是國家存在的基礎,也是地緣政治的起點。從地緣政治邏輯出發,穩定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確保農地長期使用權不變異,是國家長治久安的基石;是統籌國際國內關系,分步解決國家發展轉型中各種問題的基礎;是真正保護農民利益,縮小三大差別,實現共同富裕的要害。在大國現代化轉型和地緣政治環境改變的今天,這一制度為廣大國民提供自給的自然條件,因而就具有國家地緣競爭的內生支撐力量,雖然尚有缺陷,但在繼續完善中必將成為實現國家復興、構筑和諧社會的戰略基石。
地緣政治;農地制度;農地的本質;內生支撐
回望21世紀第一個10年中國改革的壯麗風景,2006年取消農業稅無疑是一道絢爛的彩虹。許多學者對農業稅費改革以及取消農業稅的效應、意義有了廣泛的研究,對后稅費時代出現的新問題也有很多真知灼見。但在這個10年的最后時光中,筆者撿拾時代陽光和彩虹下的思想麥穗時,又不能不為稅費改革以后橫亙于我們眼前的各種迷離世象及其話語所感嘆。沿著項目研究所涉的時空、資料,筆者重點依據轉型社會的目標價值,試圖構建一個自在的觀察系統,借此尋找目前“三農”問題的關鍵和答案。最終目的是對上述迷離的世象給以政治和社會學的解讀,從而在實踐的意義上為穩定和完善農村經本經營制度提供一個認識框架。
筆者擬將研究對象置于三個思想維度——地緣政治、社會設置和城市化——中進行考察,并進而觀察中國所面臨的一些問題。地緣政治基于國土地理的復雜性和國家內生力量的成長而被賦予意義,有其地緣戰略和國家發展目標的意涵,具有指向性,是國家內生社會轉型、社會設置、社會資本運用、社會成員行動的一種依據。而社會設置是社會學考察社會的方法,制度是社會成員之間穩定交往的規則,它的形成、穩定與完善不僅取決于社會的需要,也受約于地理和空間要素的影響。W.G.薩姆納認為制度是由概念和結構組成的,在長期民俗、民德(道德)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因而必然具有約定俗成和人類文化學的內蘊,是積累了大量的民間規范、社會成員的公共期待和行為習慣的復合體,因此,這一社會學意義上的制度具有穩定、普遍的特點,內涵豐富且具有可操作價值,是實現國家戰略目標內生動力的保障和基石。城市化則是當下中國社會轉型的主軸,是轉型期經濟社會問題衍生的土壤,是實現國家現代化和長遠目標的必由之路。在城市化進程中,怎樣認識農地制度,既要確保城市化必須的用地,又能有效實現耕地保護,既要正確看待農地流轉,又能使政策的頂層設計可以確保國家民族長治久安,這就要求研究者秉承科學精神和對國家民族高度負責的立場,做出綜合分析和政策研判。
筆者嘗試從上述三個思想維度分幾個篇章揭示地緣政治、社會設置和城市化視野中的農地制度,并寄望由此闡述一個基本思想:穩定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確保農地長期使用權不變異,是國家民族長治久安的基石;是統籌國際國內關系,分步解決國家發展轉型中各種問題的基礎;是真正保護農民利益,縮小三大差別,實現共同富裕的要害。任何試圖改變這一制度,私有化或鼓勵大規模流轉農地的做法都將給國家民族帶來無窮隱患。
筆者要特別感謝國家社科規劃辦、安徽大學、《社科縱橫》雜志社和社會學界各位師友。正是依托211項目和中國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的資助,筆者的不完善的研究方得以實現。這里呈現的一系列文章是團隊項目研究成果的一部分,亦是子課題獨立研究的初始呈現。在第一篇短文里,筆者首先嘗試從地緣政治角度對農地制度進行粗淺判斷,認為地緣政治的起點在于土地,要規避隨著國家發展和世界地緣環境變化的風險,必須統籌國際國內,全面認識穩定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中的核心——農地制度,穩定農地制度的本質不僅在于經濟,更在于國家的長遠利益。
國家是帶有暴力性質的人類共同體[1]。只要國家疆域繼續存在,基于地緣環境和國家內生力量量比而確定的地緣戰略,就必將表現在國家目標的實現和國家長久利益的保護上。因此,地緣政治思維不僅能導致一個國家國際關系戰略的形成,也可以促使我們在解決錯綜復雜的國內問題時,多具備一種思想的維度和參照的坐標。
雖然學界對地緣政治和地緣政治學的界定至今仍然模糊,但作為一個古老而又年輕的學說,其思維的源流和經世致用的價值卻是清晰的。起源于地理學常識,融匯了政治學思想,把國家權力與利益的張力和邊界,置于物理空間加以思考,從而了解國家與國家、國際與國內的關系,研究一個國家地理條件、空間位置、制度設置等要素的相互影響,這是地緣政治學說的本質。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而地緣是國家視角上的地緣,因此,國家利益乃是地緣政治的核心[2]。從孫子、亞里士多德,到毛澤東、羅斯福,乃至于以后戰略學術者,莫不對國家地理與政治、領土與安全之間關系有深入分析。在哈·麥金德,馬漢那里,地緣政治這一獨特的分析視角更為國家權力在地理和自然條件下的高效運用與拓展進行了深刻的揭秘。因此可見分析國內問題以及土地、資源、社會設置對國家命運的作用。地緣政治思維的經世致用價值和對政策決策的影響與沖擊,成為近現代以來世界各強國的政治家和學者們思考國內政策的重要維度,其思想深刻地影響著近現代整個國際秩序和國際關系的發展。
F.拉采爾認為,國家正如生命有機體,也有其興盛、衰亡的過程。從生命有機體生存角度看,倘若一個國家不具備廣闊的空間,其興盛和發展的目標就不可能實現[2]。R.謝倫更進一步指出,無論哪個國家,要想成為世界強國,就必須具備以下基本條件:廣闊的空間、對全體國民的有效控制和自由活動的權力[3]。現代文明雖然已經熏染了世界和人類,但國際關系中的合作卻無法代替競爭,民主和人權的意識形態盡管也需要理性尊重,但強國生存的邏輯和弱國利益的保障亦有其自身的規則和機制。這給我們一個深刻的啟示:以國家地理條件和長遠利益為立場的地緣政治目標,歸根結底是要保障國家有機體的生生不息的活動空間、對全體國民的有效治理、國家自由活動的安全和實現全體國民福祉。
但實現全體國民的永久福祉,要建立在國家穩定的基礎、有效的治理、和權利的保障上,這有賴于國家地緣環境等諸要素的作用。在地緣政治學說里,地理因素對文明和人類進化影響彌遠,自然地理的位置、邊界、氣候、土壤等條件,不僅決定著國家和人民的民族特性,也必將在文化上深刻地影響著特定地理區位國家與民族的法律、風俗、宗教與制度。地緣政治和地緣文化有一條清晰的思想脈絡,就是它在地理空間中探索塑造民族個性的起源、也在地緣環境以及自我認知中求索國家存在的風險,從而引導我們把國家事務和政策設計,放置于一個更加可感受的多維空間加以透視,以避免制度變遷失去方向[4]。
實際上,在人類歷史進入全球分工而國家依然存在的近現代,從來就沒有孤立于國際關系影響之外的國內政治與經濟,也沒有不對國際關系產生正向或者反向影響的國內政策。地緣政治思維考察一個國家的地理、人口、經濟、歷史、文化、制度,考察其在國際格局中的地理區位、資源供給、發展掣肘,這無疑是一種深邃的掘見。因此,在地緣政治維度觀察國家、人民,既要透徹了解面臨的外部風險,也要洞悉內部治理的戰略指向,在整體上統籌好國內國際關系,做好國家內部治理,決不能在錯綜復雜的地緣政治環境中隨波逐流,這是世界強國的生存之道,也是世界弱國的保全智慧。
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從農村開始的,也就是從改變土地經營的責任權屬開始的。按照杜潤生先生的總結,這一偉大改革的內容有兩個:一是實行了家庭承包責任制,土地集體所有、家庭承包經營;二是逐步恢復了市場交易,提高了土地的勞動生產效率。這兩大內容,集中體現在目前農村土地家庭承包,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內涵中。
奠基于農村改革的經濟體制變遷,為我國經濟快速增長做出了巨大貢獻。據不完全統計,改革開放30多年,我國GDP以年均10%的速度增長,城鎮化率以每年0.9個百分點提高。這一數字說明,起始于安徽的農村改革,導致了國家與社會的轉型。從國家和社會關系視角觀察,家庭承包、統分結合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毋庸置疑是國家現代化的內生驅動,它開啟了國家地理空間的廣闊之門,煥發了社會細胞的自由活力,將國家、地理、人民、土地用一種內生創造的制度凝聚起來,從而開始了國家現代化的社會變遷。
在這宏大的社會變遷中,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確立是關鍵,而核心是農地制度。“城市的土地屬于國家所有。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土地,除由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的以外,屬于集體所有;宅基地和自留地、自留山,也屬于集體所有。”[5]統分結合、家庭承包的經營方式,在土地權屬上是農戶獲得土地的使用權、控制權和收益權,而所有權仍然屬于國家和集體,是一種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分離的農地制度。這一制度的創造,既擺脫了1962年《人民公社條例修正案》中規定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傳統束縛,又保留了國家土地所有權歸屬的完整,從而為國家長遠發展、增進子孫福祉守住了土地這個支點。
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農民離開土地,將會失去生存的最終依賴;土地又是農業的基礎,離開土地,農業將成無源之水,13億國人的吃飯問題就將面臨危險。即使如某些自由經濟學家所說的那樣,可以在全球市場購買糧食,那也只能是一個無知的笑談。因為全球化浪潮不可能創造出一個交易無成本的市場,也不能消解人口劇增而世界資源卻有限的深刻矛盾。中國以占世界7%的耕地養活了22%的人口,按9億農民計算,人均不過2畝土地,卻為13億人民提供了自給的農產品,成為國家財富、發展和農產品供給的泉源之地,農地經營制度創新和穩定功不可沒[6]。
眾所周知,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農地制度從大包干、責任田開始,經歷了“大穩定、小調整”,“15年不變”,“30年不變”,再到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穩定土地承包關系并“長久不變”的風雨歷程。這一制度的穩定,是實踐經驗總結的使然,更是符合地緣政治需要的智慧的選擇。它不僅使9億農民有條件發揮勞動者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保障了農民自由勞動的權利和國家力量生長的基礎,也為國家工業化轉型提供了支撐。它不僅為農村安定、農民增收提供了可能,也化解了歷史因循的矛盾定律,演繹了民生主義的時代篇章。從社會設置看,這一制度為大多數有可能在市場競爭和工業化過程中經受風險沖擊的農民提供了社會保障;而從地緣政治和國家立場觀察,土地是不可再生的,是神圣國土的牢固海岸,在一個正在發展的遼闊國度里,或者在一個國家有大小強弱分野的世界上,資源的有限和發展的需求矛盾決定了國土之于人口的重要意義。
沒有什么比國土更加值得珍惜的東西了。源于土地的地緣政治思想把國土區位、面積和自然條件以及人口的數量與質量,看成為一個國家實力的根源,在國家內生力量中,土地、人口、資源、文化、制度必然是國力生成的基礎,這也是農地制度的要害,它超越了“三農”問題的學理邏輯定義,而連接了國家生存與發展的歷史與命脈。作為暴力機器的國家和作為生活共同體的社會,在地理空間和自然環境上必將因為承載的人口數量與土地占有率而對國家發展和地緣政治環境形成影響。
“地緣政治,并不是只與土地相關的學說,但卻是從土地中誕生的學說。這么說有兩層意思,一是生活資源是地緣政治學說演繹的邏輯原點;二是地緣政治學說本質上是關于人類生活因而是扎根于土地而不是扎根天國的學說。”[7]農地的本質在于,一個發展起來的龐大經濟體,資源的短缺和安全的屏障都要求土地至少要滿足自給生產的需要。作為國土,它的神圣性也表現在其不可替代性和不可遷移性上。正是基于此,發軔于中國大地上的中國農村土地經營制度才具有地緣文化的內涵;將這一土生土長的制度按照長期不變的政策思路穩定下去并逐步完善其方法內涵,恰恰切合了民意和國情。土地作為財富之母、立國之本、載民之所,與其經營者的穩定結合而非改變權屬,惡意流轉、變相搬遷,必將給發展的大國帶來福音。
制度的價值取決于分析立場和評價尺度,取決于制度運用的實踐檢驗。地緣政治視角里的農地制度,經過30年發展已經深入農民的生活中,成為中國大轉型社會的政治與經濟的一種起源,是中國國力增長、國家利益發展的內在動因,因此也是實現中國國家戰略目標的基石。
當今世界的基本地緣格局仍然是大國間的博弈,體現的是叢林法則下的弱肉強食。經歷二戰和冷戰時期,美國等西方列強建立了一系列有利于其國家利益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8]。無論是相關國際組織、規則建立、設置和意識形態的傳播,國際法律體系的構造,還是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的全球金融體制,所謂的全球治理也只不過是有利于西方列強而精心設計的。在中華民族走向復興的道路上,還有許多艱險和困局需要破解。地緣政治的棋局對中國提出的挑戰更是首當其沖。
縱觀近現代史,世界地緣政治格局經歷了西方列強的爭霸和均勢秩序、兩極秩序和冷戰結束、進而向多極秩序的嬗變。在這一歷史進程中,大國的崛起總是伴隨地緣政治權力和全球經濟利益的擴張,最終導致地緣戰略環境與實力量比的演變。而歐亞大陸始終是所有大國崛起競逐的中樞,是全球地緣政治斗爭的核心,這決定了中國發展的地緣戰略環境與背景。
應該說,蘇聯解體和中國改革開放是近30年來改變世界地緣政治最重要的兩大事件。而環視周邊,冷戰體制的終結也導致多極地緣政治力量的分化與重組。傳統和新興大國從自身利益出發,紛紛走上競逐地緣政治利益的道路。中國的發展在客觀上導致了世界地緣政治實力量比的變化,使傳統和新興大國地緣戰略與各自國家追求的目標嚴重失衡。中國被歷史置于世界地緣政治角逐的中心,從而被地緣政治邏輯所限定,必將引來各個大國的驚羨與忌憚。這一分析告訴我們,中國無論選擇哪種道路,都將導致全球地緣政治版圖的改變和國際力量量比的變化,從而與各個地緣政治力量和傳統大國發生戰略利益的競爭與矛盾。
首先是難以回避與美國全球戰略利益的競爭、沖突甚至對恃。中美戰略沖突不是由于意識形態的差異和文化模式交鋒所造成的,而是由于美國自身的全球戰略目標和中國發展形成的事實影響所決定的。從理論上說,中國崛起的地緣戰略受制于美國國家的戰略沖動,同時又反過來刺激美國國家戰略冒險。中美之間的戰略矛盾是必然的,無論其表現形式如何,這一矛盾都將不斷影響著國際關系的變化,也影響著中美之間的利益搏弈。
其次是中國的民族復興也必然會影響東亞地緣格局。由于中國地緣相關方眾多,東亞又處于傳統地緣政治視野的敏感地帶。在這個漫長而富饒的地帶,世界強國環繞,大國勢力交匯,民族眾多,文化碰撞激烈,國家與國家集團之間利益訴求交叉重疊,從而決定了中國傳統大國的復興之路也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這是生存與發展的考驗,是所有中國人都不能忽略的危機。
布熱津斯基說,想成為全球性大國,一個國家必須在各個方面,包括政府的屬性、公民的生活水平和權利上領先。現行農地制度雖然還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但卻在制度上賦予了農民穩定和保障,其要義在于,當現代化轉型深入發展、大國成長的地緣風險加劇的歷史條件下,它把人口、土地和經過30年實踐是可行的制度穩定為一種內生的地緣文化力量。不管國際關系中的地緣政治如何演繹,這一制度能為廣大國民提供自給的自然條件,因而就具有國家地緣競爭的內生支撐力量。它正是在目前地緣政治形勢和國家發展目標背景中,國家走向強大植根的民族土壤,是政府善治、改善民生和確保國家長治久安的落腳點的戰略基石。
[1]丁力.地緣大戰略:人類與國家的動物性[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
[2]王國梁.世界政治地理:政治地理的歷史發展[M].北京:海洋出版社,1993.
[3]科恩.地緣政治學—國際關系的地理學[M].嚴春松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2-23.
[4]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283.
[5]《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十條[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314125.htm
[6]賀雪峰.中國土地制度向何處去[EB/OL].烏有之鄉,2011-10-29.
[7]張文木.世界地緣政治體系中的中國國家安全利益 [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
[8]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M].東方編譯所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D663.2
A
1673-1999(2012)04-0001-03
吳凱之,安徽望江人,安徽行政學院(安徽合肥230001)社會學系副主任,安徽大學中國三農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社會學、政府治理。
2011-12-22
國家社科重點項目“中國現代化進程中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穩定和完善研究”(08AJY043);安徽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城市化背景中農民生態的全景式觀察與實證研究”(2006sk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