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杰
淺論《哈姆萊特》和《趙氏孤兒》的復仇之異
高文杰
《哈姆萊特》是英國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劇作家莎士比亞最富盛名的劇本,《趙氏孤兒》是元代雜劇作家紀君祥的代表作之一。兩者都是經久不衰的經典之作,主人公都背負著國仇家恨,又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復仇來捍衛正義。兩部劇雖然同為復仇悲劇,但是《哈姆萊特》和《趙氏孤兒》復仇主角、復仇描寫著重點和復仇的思想廣度和深度等方面卻各有差異。
哈姆萊特;趙氏孤兒;復仇主角
《哈姆萊特》和《趙氏孤兒》分別是中西方戲劇上的兩朵奇葩。《哈姆萊特》是莎士比亞的代表作,主要講述了丹麥王子哈姆萊特如何殺死篡位的叔叔克勞狄斯。《趙氏孤兒》是元朝戲劇家紀君祥的得意之作,一直傳唱不衰。該劇以奸臣屠岸賈殺死忠臣趙盾和趙家300口人開始,以趙氏孤兒20年后長大成人向義父屠岸賈復仇為終。復仇是兩部戲劇的主題,并且貫串整個戲劇的始末。同樣是復仇,但是二者在復仇的徹底性、復仇的主角參與度以及復仇的內容上均有所不同,從而使讀者感受到中西方戲劇上的差異性。
《哈姆雷特》中,復仇的主角就是哈姆萊特本身。即使面對他最好的朋友霍拉旭,他也是守口如瓶。戲劇中,哈姆萊特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對其叔叔進行復仇計劃,其中固然是哈姆萊特對于鬼魂所說話的懷疑,但是也許孤獨的復仇也是他動搖的一個主要原因。其實通過戲劇,哈姆萊特完全有機會選擇復仇的盟友,比如他的好朋友霍拉旭等,但是哈姆萊特并沒有這樣做。究其原因,我們不難看出這是由當時特定的時代背景決定的。莎士比亞生活的時代正是文藝復興的時期,文藝復興的核心就是提倡人文主義精神,反對封建主義,凸顯自我。哈姆萊特寧愿自己孤獨地承受著復仇過程中所要經歷的種種折磨,也不尋求外來的幫助。這是自我價值體現的一種訴求。但是,正因為他孤軍奮戰,所以當他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必然會有種勢單力薄的無力感,從而也會誕生出嚴重的悲觀和懷疑的情緒。可以說,哈姆萊特雖然有斗志,但卻沒有完成重大使命的策略和支撐的力量,因為在強大的敵人面前,單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戰勝的。而在《趙氏孤兒》一劇中,復仇的最為中心的人物卻不是趙武個體,而是那群忠義之士,比如程嬰、公孫等等。如果沒有程嬰以己之子換趙孤,沒有韓厥以義放趙孤,沒有公孫以己之身護趙孤,那么趙氏孤兒連長大的機會都不會有,更遑論報仇了。作者在趙氏孤兒身上并沒有揮灑多少筆墨,而更側重于刻畫程嬰、公孫等義士的所作所為。作為害孤者,屠岸賈步步緊逼,而作為救孤者,則要步步設防。從莊姬在宮中產子,屠岸賈宮中搜孤,再到程嬰救孤出,到韓厥義氣放人;從晉國全城搜孤,再到程嬰舍子救孤,公孫獻身護孤等等一系列的斗爭中,可以說,忠肝義膽之士一個個為救孤兒而死,作為復仇的主題趙孤這時候反而是個陪襯,顯得微不足道了。在《趙氏孤兒》戲劇中,趙孤是一條貫穿始終的樹干,那些忠肝義膽卻是枝干,正是有這些枝干,才賦予了該戲劇繁榮的生命力和經久不衰的影響力。誠然,最后是趙武手刃了仇人,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只能僅僅是一個執行者。所以,雖名為趙氏孤兒復仇,但是從本質上來說,復仇的主角不是趙孤本身,而是程嬰等群體的復仇,是忠對奸兩大水火不相容的對抗。但是《哈姆萊特》卻不同,從始至終都是王子自身在孤軍作戰,復仇的主角始終都是他自己一個人。
西方戲劇注重人物心理的描寫。《哈姆萊特》中有大段的有關哈姆萊特的獨白。莎士比亞在悲劇中引用這些獨白,主要是以它為媒介向讀者展現人物隱秘的內心活動和思想變化的歷程。讀者正是通過這些獨白感受到了哈姆萊特從少年成長為成年的心理過程。當哈姆萊特得知父王被害的真相時,他對叔父及母親的恨意油然而生。以下便是他當時的獨白:“會的,我向天發誓。……啊,最惡毒的婦人!啊,惡棍,惡棍,滿臉堆笑的該死的惡棍!”這段獨白,很鮮明清晰地傳達出哈姆萊特對他的叔父及其母親的痛恨,他稱自己的母親為“最惡毒的婦人”,稱自己的叔父為“惡棍,惡棍,滿臉堆笑的該死惡棍!”讀者從中可以感受到哈姆萊特從一個正直、善良、情操純潔、具有進步思想傾向和美好理想的青年王子變成一個準備復仇、憎恨自己最親近人的可憐人,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劇性的轉變。哈姆萊特的這種轉變,通過獨白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讀者。此后的哈姆萊特開始了對于生存和死亡問題的探討,并發出以下感慨:“生存或毀滅,這是個必答之:是否應默默的忍受坎坷命運之無情打擊,還是應該與深如大海之無涯苦難奮然為敵,并將其克服,此二抉擇,究竟是哪個較崇高?”哈姆萊特對于死亡與生存發出了質疑,如果哈姆萊特選擇的是死亡,那么什么復仇責任,對于他都不是負擔了。但是,哈姆萊特對于死亡卻有種深深的恐懼,因為在得知父親冤死的真相后,如果不能為父報仇,那么對于父親的死也是有責任的,這樣讓他連死都不安心。但是如果選擇活著,那他就要殺死自己的親叔叔,要面對母親的指責與埋怨,還要重整國家,種種的責任和道德壓迫得這個尚未成熟的王子沒有多余的空間呼吸。哈姆萊特不斷地陷入了叔叔的圈套之中,但是到最后他內心的力量最終被喚醒了,同時他也對自己進行了更為深刻的內省:“其實我有足夠的動機、心志、力量與辦法來完成此事。”通過獨白,我們對王子的成長過程已經了然于胸。心理刻畫使這種成長更為細膩,更為傳神。但是,《趙氏孤兒》像中國眾多作品一樣,不太注重人物心理的描寫,而是把刻畫重點放在了人物的動作和情節的描寫上。《趙氏孤兒》的開頭也有一大段屠岸賈的獨白,但是這段獨白不為了刻畫人物的心理活動,而是為了情節的發展。該戲通過這段的獨白,不僅交代了事件的起因,而且還把主要的人物交代清楚了。屠岸賈的獨白,把一個謀害重臣的丑惡嘴臉描寫得入目三分,令人發指;而那些前仆后繼的義士,令人敬佩。而且,戲劇一開篇即交代了忠奸雙方的陣營,不像《哈姆萊特》那樣逐步展開對惡人罪行的揭露。戲劇的第二折,也是靠屠岸賈的一小段獨白推動了情節的發展。獨白不僅能夠推動情節的發展,而且在展現人物的性格方面也有很大的作用。例如,在得知韓厥自刎、孤兒被救走時,正是通過屠岸賈的一段獨白——“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與我據刷將來,見一個剁三劍,其中必有趙氏孤兒,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將屠岸賈的丑惡嘴臉顯露無疑。《趙氏孤兒》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語言鮮明和生動。簡明的語言蘊含著強烈的藝術表現力。如果說《哈姆萊特》主要是靠主人公的獨白來展現其成長歷程,那么《趙氏孤兒》則主要是通過人物的語言來刻畫人物。如第三折的高潮部分:“[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有口屈成招,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程嬰做慌科〕正末唱〕我委實的難熬,尚兀自強著牙根兒鬧;暗地里偷瞧,只見他心明眼亮唬的腿脡兒搖。”公孫杵臼已經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差一點就把事情說了出來,乍一看感覺不符合人物的定位,其實這更顯出公孫杵臼的真實,因為對于一個年老的人來說,這樣的嚴刑拷打必然會承受不住,意識出現模糊也是正常的狀況。但是,正因為公孫杵臼是英雄,所以才能挺住這樣殘酷的刑罰,他很快又唱出了“我怎生把你程嬰道,似這般有上稍無下稍…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以迷惑奸臣屠岸賈。通過語音,一個勇敢、忠誠、寧死不屈而又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就被刻畫出來了。
在《哈姆萊特》中,復仇可以說只是莎士比亞想要表達的其中一個主要的方面,但卻不是全部內容。除復仇這一主題外,《哈姆萊特》還包括了諸多的內容,比如愛情、友情、親情,等等。而這些,恰恰是文藝復興強調自我的體現。哈姆萊特炙熱地追求愛情,從他寫給奧菲利亞的情書中可窺見一二,“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你可以疑心太陽會轉移;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謊話;可是我的愛永沒有改變。”哈姆萊特愛著奧利菲亞,但是在他的復仇之路上,他又不得不面對來自愛人的試探,不可謂不痛苦。另一方面,親情的背叛對于哈姆萊特的打擊是最沉重的。他對王后的指責可以說是控訴,簡直有點歇斯底里了,“這樣一種行為,簡直使盟約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神圣的婚禮變成一串譫妄的狂言;蒼天的臉上也為它帶上羞色,大地因為痛心這樣的行為,也罩上滿面的愁容,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一般。”哈姆萊特對于母親的改嫁是抵觸的,但同時卻無能為力,這正是個人主義悲劇性的體現。此外,莎士比亞借用哈姆萊特之口提升了人的價值,反對“神”地位,借以達到反對封建制度的精神層次,如哈姆萊特稱:“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山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我們從劇中還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哈姆萊特的個人主義觀念,具體表現在當哈姆萊特復仇時,他只相信自己,就連好朋友和情人都不相信。雖然復仇最后成功,卻以死亡作了代價。哈姆萊特崇尚個人奮斗,必然會導致他性格的軟弱,他最終的失敗也是合理的,這也是個人主義的缺陷所在。所以說,《哈姆萊特》的思想內容是豐富的,它不僅僅是復仇,還涉及到對愛情、親情等的反思,以及對個人主義的追求。但是在《趙氏孤兒》中,作者主要描寫的就是復仇,但作者沒有把重點放在復仇的主體身上,而是放在了為復仇鋪就道路的忠義之士身上,比如程嬰、公孫杵臼。前者為救趙孤,犧牲了自己的親身骨肉,并且含辛茹苦地把孤兒撫養成人,最終使孤兒得以復仇。作者花費了大量的筆墨在程嬰身上,就是為了宣傳封建思想中的“忠”和“義”思想。但是,程嬰的行為又不單單是單一的救孤行為,當他得知屠岸賈要殺盡晉國“半歲一下,一月以上”小兒以后,他寧愿犧牲自己唯一的小兒,去拯救晉國的嬰孩,這一行為表現了程嬰的崇高,他并沒有受到傳統意義上的忠義思想的羈絆。而另一個主要人物公孫杵臼,他在救孤中所表現出來的見義勇為、寧死不屈的英雄氣概,正是人們所敬仰的。當然,《趙氏孤兒》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即沒有對最高統治者提出批判。我們應該看到,渾噩的君主才是導致趙家被滅門的根源,如果沒有昏君的任人為奸,沒有昏君的默許,屠岸賈敢那么明目張膽嗎?正因為有了統治者的支持,才會出現奸臣當道的局面。但是,《趙氏孤兒》卻沒有對君主進行應有的批判,而只是對屠岸賈展開斗爭,這正是該劇的局限所在。
《哈姆萊特》和《趙氏孤兒》經歷了時代的洗滌,愈發顯示其活躍的生命力。兩者都是以復仇為主線,但是復仇的主角、表達的思想等等卻不盡相同。復仇對于兩部戲劇來說,只是個載體,表達的卻是更為深刻的思想內涵。但是,由于作者創作意圖的差別,戲劇呈現給讀者的內容、人物形象等也隨之不同。也正是因為這些不同,才使讀者感受到了中西方戲劇藝術的獨特魅力。
[1]紀君祥.趙氏孤兒[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
[2]莎士比亞.哈姆萊特[M].朱生豪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
[3]索金梅.英國文學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
[3]馬繼濱.試析《哈姆萊特》和《趙氏孤兒》[J].新鄉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6).
I043
A
1673-1999(2012)04-0118-03
高文杰(1988-),女,河南開封人,漳州師范學院(福建漳州363000)中文系2010級碩士研究生。
2011-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