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與前瞻：近二十年來中國近代工業化研究

朱正業 張宇健

（安徽大學歷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回眸與前瞻：近二十年來中國近代工業化研究

朱正業 張宇健

（安徽大學歷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工業化成為中國經濟史研究的新課題，同時，也為中國經濟史研究引入了新的視角。大陸學界對此給予高度關注，發表了大量論著，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當然，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本文擬從整體性研究、區域研究、中西比較研究、思想研究及行業研究等方面，對近20年來大陸學界有關中國近代工業化的研究成果作一評述。

近代;工業化;研究述評

工業化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經濟變革，它不是一個突發的歷史現象，而是長期的不斷變化的過程。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對外學術交流的開展，大陸學界借鑒西方早期工業化的理論和方法，對中國近代經濟進行了重新審視和分析，取得了卓著的成果。下面擬從整體性研究、區域性研究、中西比較研究、思想研究以及行業研究等方面，對近20年來大陸學界關于中國近代工業化的研究成果作一述評。

1 整體性研究

近代工業化是指自鴉片戰爭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期間的工業發展，既包括傳統手工業的嬗變，又包括機器工業的產生與發展，它對于當時社會經濟諸多方面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其自身形成與發展也受到社會各種因素的制約。因此，只有對其全過程及其影響因素進行全面系統的研究，才能更好地從整體上把握這一歷史進程。

中國近代工業化雖是在西方的影響下開始啟動的，但又有別于西方的工業化，具有自身的發展階段、發展道路及其特征。彭南生考察了中國近代工業化的道路選擇，指出傳統工業在機器工業的沖擊下，生產力發生了變革，主要體現在手工工具的改良和“石磨+蒸汽機”傳統與現代相契合的技術模式，從而提供了一條通過傳統工業生產力的改造而形成的“嫁接型”漸進的工業化道路。[1]于秋華探析了中國近代工業化道路的特殊性，指出以官營手工業與民間手工業共同發展為特征的近代工業化，是中國工業化的初始階段，也體現了國家主導的城市工業化與農民興起的鄉村工業化并行藕合的工業化道路的特殊性。[2]張樂和認為中國近代工業化經歷了外國資本主義在華辦廠、官辦工業運動和民間工業化運動三個階段。[3]

近代中國發生的一些重要事件對工業化既有積極的推動，也有消極的阻礙。如洋務運動標志著中國近代工業化的啟動，辛亥革命進一步掃清了中國近代工業化的障礙，等等。然而，動蕩的社會環境使其成效大打折扣。盧伯煒研究了洋務運動對中國近代工業化的作用，指出洋務運動促進了近代工業化的啟動與第一波推進。[4]王衛星分析了辛亥革命在中國工業化進程中的作用，指出辛亥革命促成了中國工業化進程中的第二次高潮，但中國的社會性質并沒有改變，再加上政權的更替和戰爭，中國的工業化道路仍然是一個艱難而漫長的歷史進程。[5]林建曾考察了抗戰時期廠礦內遷的客觀作用，指出廠礦內遷對西南地區工業化具有傳動作用，加速了西南地區的工業化進程，但也帶有很大的局限性。[6]黃小彤分析了抗戰結束后鄉村工業示范對近代工業化的影響，指出有限的外來援助或多或少地促進了當時和后來中國鄉村工業乃至整個工業的發展。[7]

在中國近代工業化發展進程中，官商體制、金融體制及制度變遷等多重因素對工業化產生雙面影響，一些學者從微觀層面對此進行考察。就官商關系的影響而言，劉偉指出洋務官商企業的出現是中國工業在產業結構方面的第一次調整，是中國工業向社會化生產邁進的第一步，但官商體制把官僚特權引入經濟運行之中，束縛了企業的發展，成為工業化進一步發展的障礙；[8]張小兵則指出官督商辦實質上是晚清政府控制和利用私人資本的官辦形式，由于獨立的經濟實體地位的缺乏和官商利益的沖突，從而遲滯了中國近代工業化的進程；[9]胡勇華認為官督制度對近代企業治理施加了正反兩方面的影響，在提供多種政策便利的同時，也造成企業產權關系的模糊和法人地位的喪失，延誤了中國近代企業步入近代工業化的時機。[10]就金融體制的影響而言，李一翔指出以銀行信用手段為主體的金融籌資活動是中國近代工業資本形成的一條重要途徑，加快了近代工業化進程。然而，這種資本的形成方式又給工業化的發展帶來了一些不利的影響。[11]就制度變遷的影響而言，王玉茹等以政府的行為分析為中心，全面系統地探討了經濟制度變遷對近代工業化的影響；[12]周積明考察了清政府在政策、財政和市場保護方面對近代工業化的作用，同時，也指出由于自身的嚴重缺陷，致使無法擔當領導工業化走向成功的重任。[13]

當然，近代工業化涉及的問題很多，諸如鄉村手工業問題、一般造物設計問題等，尤其是鄉村手工業問題，學界關注較多。史建云探析了農村手工業的興衰問題及對鄉村經濟的影響，指出，農村工業的發展，為農業生產提供資金，促進了農產品商品化。[14]彭南生考察了近代中國手工業的地位，指出中國近代手工業既是一種介于傳統手工業與現代機器工業之間的過渡經濟，又是一條介于傳統農業與現代機器工業之間的中間經濟。他認為近代中國鄉村手工業的發展實質上是半工業化的過程。[15]李立新考察了近代工業化時期一般造物設計的發展問題，指出西方現代設計的最初引入是在傳統設計的積累與工場手工業的基礎上做出了一種積極的“回應”。[16]

2 區域性研究

區域性研究是經濟史研究的一種新趨勢。它折射出研究單位的由大到小，即從地域劃出不同層次、不同特點的經濟地區，作為適當單位加以研究。中國幅員遼闊，地區環境差異較大，這使得近代工業化發展呈現出一定的地區不平衡性。因此，只有進行分區域研究，才能更好地把握中國近代工業化的復雜性和多樣性特征。

長三角一帶因其經濟地位和區位優勢明顯，而成為中國近代工業化起步較早、發展較快的區域，在推動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邵建將新興口岸城市的代表上海和江南傳統都會城市的代表蘇州兩地工業化進程作了比較分析。[17]馬俊亞探討了傳統社會力量與江蘇近代工業化的關系，并考察了近代工業化對江蘇農家經濟產生的影響，指出農家經濟的區域性轉型，體現了工業與農業的和諧發展及地區性資源的優化配置。[18]唐文起從產業結構、區位布局和經濟形態等方面，分析了近代江蘇工業化的特點和原因。[19]

從空間上看，中國近代工業化由東部沿海逐步向內地推移。與東部地區相比，內地的近代工業化雖得到一定的發展，但也受到諸多因素的掣肘。在云南近代工業化研究方面，陳征平全面論述了近代云南地區工業化的歷史前提、發展契機、主導產業、政府力量和商人力量，指出由于云南地理資源條件和政府提倡，使礦產業成為云南地區主導產業，礦業發展對該地區的人口布局、技術擴散和工業生產導向產生了一系列連鎖反應。[20]關于江西近代工業化，劉義程分析了影響近代江西工業化進程的因素，探討了近代以來江西社會經濟發展滯后的歷史動因；[21]姜良芹分析了近代江西工業化的基本態勢及其原因，指出由于政府的保守政策取向、落后的文化觀念、不安定的社會環境及農業、商業、交通運輸的不配套發展，致使近代江西工業化不得不在后續的困境中成長。[22]關于廣西近代工業化，李閏華從資本積累的角度，對商業資本流失、企業自身資本增值緩慢以及外資缺失等問題作了考察，指出廣西地區在解決工業資金問題上沒有很好的途徑，從而喪失了發展契機。[23]關于湖北近代工業化，袁為鵬指出漢陽鐵廠“由粵移鄂”開啟了湖北近代工業化，而湖北鋼鐵工業的建立，是當時社會政治條件及地區資源與環境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24]

3 中西比較研究

早期工業化不僅發生在作為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和中心的西歐，也在西歐以外的世界其他地區以不同的形態呈現。但是，它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結局卻大相徑庭，這一點在中國近代工業化進程中表現尤為突出。工業革命以前，中國的農村和城鎮工業經濟發展并不亞于西歐，可是在清中期以后卻長期停滯不前，工業化之路步履維艱。因此，將中西近代工業化進行比較研究，同中見異，異中見同，有助于擴大近代工業化的研究視野。

中日近代工業化進程幾乎同步，兩國在歷史背景、起始條件等方面有許多相似之處，但結果卻截然不同，日本工業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學界對此進行了深入的探討。王承仁對同屬于政府主導型的中日兩國近代工業化進行比較研究，指出兩者的指導思想存在本質區別，日本注重工業技術與經營管理制度并舉，而清政府拘泥于官辦、官督商辦的陳腐形式，以致兩國近代工業化漸行漸遠。[25]嚴立賢認為日本近代工業化以較發達的商品經濟和一定程度的國內市場為基礎，而中國國內市場的狹窄，工業品人均消費需求的相對不足，嚴重限制了中國近代工業化發展的深度和廣度。[26]管寧指出兩國近代工業化道路分歧的真正原因在于，兩國在向近代社會過渡中所遇到的不同矛盾和不同變化，以及為適應這些矛盾變化所采取的不同政策和手段。[27]王玉茹認為，由于日本在引進西方先進技術的同時改造和發展了傳統手工業，而中國則由于在機器大工業發展的同時，傳統手工業沒有得到相應地發展。[28]虞和平揭示了金融業對中日近代工業化支持的異同。[29]王翔比較了中日兩國絲綢業的近代化歷程，并剖析了出現不同結局的根本原因。[30]

不僅中日兩國之間的近代工業化迥然相異，中國與俄國之間的工業化也有很大的差別。趙士國等對中俄近代工業化道路進行對比分析，指出由于兩國工業化起點、工業發展政策、鐵路建設和政治近代化的不同，導致兩國工業化道路的差異，這使得俄國工業化成就斐然，而中國工業化成效甚微。[31]

4 思想研究

近代以來，許多仁人志士上下求索，探尋中國工業化的道路，留下了許多寶貴的思想遺產，同時，也形成了近代工業化的相關理論與思想，對中國近代工業化的推動發揮了重要作用。當然，有些思想也存在著的不足或時代局限性，需要我們進行認真思考和總結。

在中國近代工業化進程中，一些實業家和知識分子積極主張“實業救國”，并提出了發展民族工業的具體措施和辦法，有的還身體力行，創辦了許多企業。毛澤東在談到中國民族工業發展時曾經強調，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輕工業不能忘記張謇。楊宏雨剖析了張謇以“商自經營，官為保護，紳通官商之情”為核心的官助民辦企業思想。[32]黃長義考察了張之洞近代工業化思想的形成過程，指出其近代工業化思想是以工業為主導，以農業為基礎，以商業、交通為紐帶，確立了先重后輕的工業發展戰略。[33]郝宏桂探討了梁漱溟鄉村建設實踐中工業化思想，指出鄉村建設運動的目的是要通過具體的社會改良運動以復興儒家倫理，發展農村經濟，進而繁榮中國的經濟、政治與文化，走出一條有別于西方和蘇聯的工業化道路。[34]彭南生等也論述了梁漱溟的近代工業化思想，指出梁漱溟近代工業化思想是在強調農村復興和農業發展極端重要的前提下，過于重視工業化進程的文化、社會變遷，忽視了對工業發展自身規律的探討。[35]李學通考察了翁文灝近代工業化思想的形成過程和主要內涵，指出其工業化思想立足于中國國情，注意積極吸取世界上一切先進國家的工業化成功經驗，帶有實踐性和可操作性。[36]

此外，黨的領導人毛澤東早在革命戰爭時代就對中國的工業化作了認真的思考。朱佳木論及毛澤東近代工業化建設思想時，強調1949年以前毛澤東對中國工業化的探求，主要圍繞工業化在中國的政治前提和如何對待民族資本主義工業這兩個問題。[37]張旺清也探討了毛澤東的近代工業化思想，指出毛澤東近代工業化思想形成于革命戰爭年代，既適應了革命戰爭的需要，又符合社會發展的方向。[38]

近代工業化思想的演變和發展雖然歷經曲折，充滿艱辛，但總是在不斷地豐富和完善。而區域工業化思想是整體工業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界對此也有關注。陳國清等梳理了中國近代工業化思想的線索和脈絡，指出中國近代工業化思想歷程盡管充滿痛苦，存在這樣或那樣的缺陷，但仍是中華民族一份非常寶貴的歷史遺產。[39]聶志紅探討了近代工業化思想的萌生與發展，指出工業化思想以“邊破邊立”的方式萌芽并逐漸發展起來，逐步納入到以工業化為主題的經濟發展思想軌道中。[40]而楊紅偉從工業化在區域經濟建設中的地位、原則和實現條件等方面，評析了抗戰時期中國西北地區工業化思想及其價值。[41]

5 行業研究

在近代工業化進程中，不同行業部門的地位和作用不盡相同，各具特色。以行業為具體考察對象，有助于理解中國近代工業化的不同表現形式及其特點。

近代工業化波及的行業范圍很廣，既有輕工業，也有重工業。輕工業又包括紡織業、絲織業、榨油業、釀酒業、造紙業等。其中紡織、絲織等行業的工業化程度較高，更具代表性。彭南生以棉紡織業為例，指出在中國近代工業化進程中，形成了傳統手工業和近代機器工業互相競爭、互相補充的二元模式；并且從絲織業角度探討了鄉村“半工業化”興衰與中斷的原因。[42]王翔分別探討了江南絲綢業和冀南傳統紡織業，指出傳統手工業的蛻變與延續，加快了該地區生產關系和經營方式的變動，加速了固有的小農自然經濟的改組，加快了傳統社會生活的演變進程。[43]張茂元以近代珠江三角洲繅絲業技術變革為主線，考察社會變遷及各利益相關主體在其中的行為和作用。并將其與長三角機器繅絲業加以對比，探討了引進機器繅絲業在長江三角洲地區發展遲緩的原因。[44]李志英系統考察了鴉片戰爭后的傳統釀酒業，指出隨著商品經濟發展和經濟條件變化，釀酒業獲得了一定程度的發展。[45]

6 存在的不足

20世紀90年代以來，大陸學界在中國近代工業化研究中，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內容涵蓋整體研究、區域研究、中西比較研究、思想研究、行業研究等諸多方面，研究的問題由淺入深，研究的領域由單一到全面，并對原有的研究作出新的解讀，體現了“早期工業化”理論和方法在學界的廣泛影響。但同時也存在著一些不足，主要表現為：

其一，研究內容方面。有些專題成為研究的熱點和焦點，成果頗豐，而有些專題卻較少問津。從行業上看，紡織業、絲織業著力較多，而其他行業則關注不夠。從區域上看，近代工業化研究主要集中在經濟較為發達地區的東部地區或沿海一帶，而西部地區或內陸地區涉及較少。從工業化思想來看，不僅要考察張謇、張之洞等人的工業化思想外，對其他一些志士仁人的近代工業化思想也有關注和探討的必要。同時，近代工業化思想不僅需要梳理其形成過程，而且還要提煉其豐富的思想內涵。從中西比較來看，主要以日俄等后發工業化國家作為比較對象，中國與其他一些西方國家或發展中國家也應加以比較，找出其異同點。

其二，研究理論方法及其概念方面。在研究范式上，受以英國經驗為基礎的近代工業化模式影響較大，需要探索適合中國歷史實際的研究范式。在研究方法上，以定性分析為主，定量分析不足。在比較研究上，偏重于比較對象的縱向過程，而缺少結構性的橫向分析。在區域劃分標準上，更多的是以行政區劃為主，而以經濟聯系為基礎的分區研究尚須加強。

應該說，在近代工業化研究方面雖然存在一些問題和不足，但成績還是有目共睹的。我們深信，只要學界同仁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夠進一步推動中國近代工業化研究的拓展和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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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07

A

1672－2868（2012）02－0104－05

2011-12-16

朱正業（1970-），男，安徽肥西人。安徽大學歷史系教授，歷史學博士，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陳 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