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亭亭,李秀云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四平 136000)
東北民間故事與言語禁忌
姜亭亭,李秀云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四平 136000)
言語禁忌作為行為規則長期留存于民俗當中,在東北民間故事當中也有所體現。故事中恪守規則與觸犯禁忌的行為各自體現了民眾對外在自然與社會生活的理解與感悟,由此或引發調侃,或遭到嘲諷,或得到肯定,成為底層經驗的獨特表述。
民間故事;言語;禁忌
民間故事作為口傳散文敘事作品,反映民眾社會生活的同時承載著傳統的習俗文化。習俗滲透于社會生活,影響和塑造著人們的行為模式,各種禁忌同樣作用其中。“由于中國百姓崇信自己的言語中有魔力,對于語言和事物不能明確分開,以為語言即是它所表達的人和物本身”[1],所以有相當多的民眾認為兇言一旦出口就必然會導致現實性的結果。言語禁忌指的是“在日常生活中避開那些污穢的和可能導致不祥的詞語。”[1]
明代馮夢龍《古今譚概》中有這樣的記述:“如舟行諱‘住’諱‘翻’,以筯為‘快兒’,幡布為‘抹布’。諱離散,以梨為‘圓果’,傘為‘豎笠’。”[2]可見,言語禁忌在民間由來已久。民間故事對于言語禁忌的心態往往表現得比較復雜而微妙,在一些故事當中,篤信各種“忌諱”的人會遭到調侃或譏諷;還有一些故事對“不會說話”的人投以鄙夷或批評。而在另外一些故事當中,故意觸犯言語上的忌諱則成為泄憤或報復的手段并獲得極大的認同。
東北民間有這樣一則故事叫做《犯忌諱》:
有個老太太,好講忌諱,逢年過節連個“不”字都不說。大年初一,小孫女倒了一碗糖水給她喝,老太太高興地喝了,孫女又問:“奶奶還喝不喝?”老太太心想,大年初一不能說“不”,就說:“喝,喝。”喝完了孫女還給倒,連喝了六碗,老太太脹得上不來氣,孫女還問喝不喝,老太太連忙擺手說:“喝,喝,再喝就脹死了!”[3]
故事在傳達一種態度:言語禁忌猶如自設羅網,處處因忌諱而如履薄冰是迂腐而可笑的,現實當中并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表明在節日里說個“不”字就會發生某種不測。事實上,民眾在自身的生活體驗當中會漸漸發現,并不是每一次犯了忌諱都遭到了相應的懲罰,因此會對禁忌的神圣性和可靠性逐漸產生懷疑,尤其是日常言語上的禁忌。一旦這種威嚴的意義被消解,人們在反觀時就會產生荒誕感和滑稽感。民間流傳的許多故事和笑話都對此有所反映。“犯忌”不再帶來實際的威脅,在更多的時候就會被民眾理解為“不會說話”。這里的“不會說話”當然不是指生理上有缺陷,而是說話“不吉利或不合時宜”的意思。
長期以來,自然與人文的獨特氣候造就了東北獨特的民間社會文化。東北地區處在一個特殊的地理位置,對外形成了相對封閉的態勢,中原文化當中一些強勢的禁忌對東北民眾的約束力相對薄弱。由于土壤肥沃、物產豐饒,東北民眾普遍表現出樂觀粗放的性格特征,過于謹小慎微往往是不會得到認同的。
民眾并不是對所有的言語禁忌都失去了敬畏之心,一旦涉及傳宗接代、生老病死這樣重大的場合,犯了“忌諱”仍然是要遭到譴責的。在中國傳統文化意識當中,死亡往往是和“陰曹地府”聯系在一起的,“閻王”和“牛頭馬面”這些觀念中的神鬼都被塑造成青面獠牙陰森可怖的形象,“整個社會充滿了對死的恐懼,對人生的悲哀和生命的空無意識。”[1]所以對“死”等兇言的忌諱是長期存在的。
一則流傳范圍很廣的故事《不會說話的公母倆》是這樣講述的:
從前有一家生個男孩,七天后抽風死了,孩子的父母很悲痛,請孩子的二大爺給往出扔,二大爺把孩子往胳肢窩一夾,說:“這才死了一個,要是倆,我一個胳膊夾一個多好!”兄弟媳婦聽了心里很不高興,就跟孩子的二大娘叨咕這件事,二大娘安慰她說:“她嬸子,你二哥虎嘲嘲的不會說話,以后你們再死孩子,不讓他扔不就完事了?”[4]
故事中的夫妻二人未必是故意觸犯言語禁忌,更多是疏忽和冒失,這種疏忽一方面冒犯了關于生死的禁忌,觸動了民眾禁忌觀念中的最敏感神經,一方面又構成了顛覆性的反諷,造成了諧謔的效果。
東北民間故事當中還有一類“財主討口彩”的故事。討口彩,視吉利的話為好兆頭,在“不犯忌諱”這一基本的規則之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則名為《借吉言》的故事有著這樣的情節:
從前有個老財主,特別小摳,伙計吃飯他都心疼。有一年殺年豬,財主怕伙計們吃肉,把肉煮到七八分熟就撈出來,小豬倌來氣了,大吵大嚷:“肉生!”財主氣得狠狠踢了他一頓。三十下晚老財主叫小豬倌燒火煮餃子,財主的兒子在城里當官,老財主心想借小豬倌的“吉言”,就問:“餃子能不能‘生(升)’?”小豬倌瞪著眼睛沒好氣地說:“還‘生’什么?眼看就落湯了!”[4]
故事中的小豬倌故意觸犯“忌諱”達到報復財主的目的。財主在民間故事當中往往被塑造成貪婪、自私的角色,財主“討口彩”是為了滿足私欲,故意破壞“口彩”在故事情節當中是一種泄憤的手段,故事本身也達到了貶損“財主”的目的。就對財主的報復而言,“犯忌諱”只是言語上的沖撞還是另有期待,故事中并沒有明確地表示,在這里,禁忌本身并沒有“真”與“偽”,至少看不到對于“犯忌諱”是否會引來現實后果的真正考慮。
民間故事反映出的民眾對言語禁忌的態度似乎有些曖昧,究其原因卻不難理解。禁忌產生于早期的人類社會,一度成為人們精神上的法律。人們期待生存、健康、興旺,將這樣的期待寄托于祖先和神祇,而對鬼怪精靈以及它們帶來的厄運心懷恐懼,禁忌和各種巫術、占卜之類的活動由此產生。違犯禁忌必遭受處罰,這在宗教信仰的氛圍里是鐵的法則[5]。禁忌和眾多的歷史文化現象一樣,有著自身的演進過程,某些禁忌的消亡意味著其賴以存在的文化土壤已經不復存在,而另外一些則顯然具有更加強大的生命力,因而還留存在民眾的意識當中。
當民眾的觀念當中,一些言語禁忌已經失去對現實的殺傷力,那么,對于舊有的“忌諱”的淡忘或忽視也將成為必然,仍在極力維護禁忌的人當然會遭到嘲笑。但是,仍有一些禁忌是大家仍然認同的,或者說,這些禁忌已經演變成為一種社交禮儀的要求。譬如,在喜慶的場合不說兇言惡語,在老人家面前不說“死”一類不吉的字眼等等,如果不能夠遵守,則會被視為莽撞、無禮或者昏頭昏腦。而如果某一種禁忌的忠實維護者恰恰是“財主”這一類統治階級人物,其恪守規矩甚至要求別人也來恪守規矩的行為就成為了一種精神壓迫,必然引發有意的觸犯或破壞。中國民間故事批判、諷刺的對象,絕大部分是統治階級中的各類人物:皇帝、國王、各級官員、財主、喇嘛、巫婆、偽善者、守財奴[6]。東北民間故事對于財主所信禁忌的嘲弄實際上針對的是禁忌的維護者,他們對于禁忌是虔誠而謹慎的,對于財富與權勢的期待讓他們對于種種禁忌都施加了功利心,對于禁忌的維護完全是出于私欲,普通民眾出于對統治階級的憎惡,產生逆反心理,越是忌諱就越要去犯,民間故事當中故意觸犯禁忌的情節所傳達出的正是這樣的階級意識。
[參 考 文 獻]
[1]萬建中.中國民間禁忌風俗[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35,36,36.
[2]馮夢龍.古今譚概[M].北京:中華書局,2007:10.
[3]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吉林卷[Z].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2:963.
[4]吉林省民間文學集成·公主嶺市卷[Z].內部印刷,1988:1038,923.
[5]金澤.宗教禁忌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177.
[6]天鷹.中國民間故事初探[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157.
I207.7
A
1008-178X(2012)11-0106-02
2012-08-22
姜亭亭(1982-),女,吉林四平人,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碩士,從事民間文藝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