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琳
從 《癌癥樓》文本分析談文學與政治的關系
張 琳
俄國文學一直以其對社會的關注、深刻的人道主義思想、強烈的現實主義引人注目。 《癌癥樓》是俄國作家索爾仁尼琴根據其20世紀六七十年代身患癌癥住院治療的親身經歷寫成的,作品具有表面上強烈的傾向性和內在的隱喻性、象征性。本文在對《癌癥樓》進行文本分析的基礎上,探討文學與政治關系。
《癌癥樓》;文本分析;文學與政治
記得一位研究俄國文學的學者說過:“俄羅斯是世界上最瘋狂的國家,俄國人民是世界上最瘋狂的人民。”這位學者的解釋是:俄羅斯人民生活的自然和社會環境,都導致他們的思維別有一種特色,每年必經的白晝和漫漫長夜,長時間的寒冷,無法正常勞作而空出來的大量的時間被用作思考,思考人類和社會,思考自身境遇,思考讓他們與眾不同。當然,世界上每個民族的整體性特征都很獨特,都需要被尊重。這些思考常被反映在文學創作中。從文學作品中可見到的是俄羅斯人民的堅韌、勇敢與不屈。
本文主要對俄國作家索爾仁尼琴的作品《癌癥樓》進行文本分析,進而探討文學與政治關系。
(一)索爾仁尼琴生平
索爾仁尼琴于1918年12月11日生于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市,2008年辭世。他是前蘇聯時期著名的持不同政見者,197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俄羅斯科學院院士。
1965年,作家的《伊萬·杰尼索維奇的一天》因政治形勢的變化而受到公開批判。至于“隱晦”暴露了斯大林時代黑暗面的《癌癥樓》則是在國外面市的,引起巨大的反響。同年11月,他被開除蘇聯作家協會會籍。第二年,瑞典皇家學院卻授予其諾貝爾文學獎,蘇聯官方認為這是“冷戰性質的政治挑釁”,作家沒能去領獎。1974年他被驅逐出境。同年10月,美國參議院授予其“美國榮譽公民”稱號。作家轉至西德,后移居瑞士,并領取了諾貝爾文學獎,1976年移居美國,并長期居住在那里。
1994年5月27日,經俄羅斯總統葉利欽邀請,索爾仁尼琴從美國重返后共產時代的俄羅斯。2007年俄羅斯國慶節那天,索爾仁尼琴獲得2006年度俄羅斯人文領域最高成就獎——俄羅斯國家獎。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37年之后,索爾仁尼琴終于在自己的祖國獲得了肯定。
回顧索爾仁尼琴的一生,他的命運與祖國緊密相連,而他的文學創作從沒脫離政治的影響。俄羅斯的政治政策,準確的說是蘇聯的社會政治環境一直在影響他的創作,或者說作家的出發點就是政治,因為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持不同政見者”。
(二)俄國紛繁的社會政治變革
俄國于1917年11月7日成立蘇維埃政府,取得了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之后開始實行社會主義工業化和農業集體化建設。其后至斯大林去世,政治環境相對寬松。1985年戈爾巴喬夫執政,實行“改革”和“新思維”,又在政治體制和社會生活中提出了“民主化”與“公開性”,導致了1991年蘇聯解體。
20世紀蘇聯歷史波瀾壯闊,復雜的歷史變遷和深刻的社會革命、各時期人們起伏不定的思想和心態的變化都反映在這一歷史時期的各種文學作品中。文學史中的描繪是:這期間的文學呈現復雜態勢,既有對新社會的憧憬,也有對舊制度的批判;既有對過去歲月的緬懷,也有對現實的不滿。
《癌癥樓》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政治背景下誕生的。
俄國文學一直以其對社會的關注、深刻的人道主義思想、強烈的現實主義引人注目。而這些在索爾仁尼琴的作品《癌癥樓》中都有體現。
《癌癥樓》是作家根據其20世紀六七十年代身患癌癥住院治療的親身經歷寫成的,首先于法國出版。
住院治療的經歷如作者所寫,是一個無聊、孤寂、大段空閑與思考時間的堆砌過程。魚龍混雜的人住在同一個病房里,不論你是政治上一度得意的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盧薩諾夫,還是找不到歸宿被流放的奧列格·克斯托格羅托夫;是被迫害失去希望的舒盧賓,還是堅持社會理想的實干家瓦季姆……
我們在閱讀作品時能輕易看到作品表面上強烈的傾向性和內在的隱喻性、象征性。
(一) “癌癥”的象征性
癌癥在作品中是所有人聚集醫院的理由,是一些人生活下去的阻礙,是另一些人畢生需要攻克的難題,是所有人最初不幸的源頭,罹患癌癥又成為促使所有人思考社會人生的契機。
批評家傾向于認為“癌癥”象征社會中、人體中的邪惡力量。以當時的社會背景看,顯然從作者角度看是“社會病了”,諸如流放、迫害、言論限制充斥在俄羅斯的各個角落。可以推論,作者的出發點是揭露性質的,在當時西方,或者說俄羅斯以外的先進國家充滿了“后現代”和“言論自由”、“解放”、“性解放”的時候,專制的俄羅斯正步履維艱。
那么作者有沒有想過,也許揭露并不能改變什么,黑暗的現實變成文字也并不能帶給俄羅斯人民以奮起的力量,或者說作者潛意識中也許已經設定的是作品的寫作出版對社會產生影響,但不產生動搖性反應的前提呢?這樣就很好解釋魯薩諾夫出院時對各種本來對他來說一直是“反社會”、“反黨”、“反人民”的言論的懦弱和妥協了。或者說作者寫作作品的過程中對這種“懦弱”的設定有很好的認識,并且在作品中做過掙扎——究竟是將黑暗進行到底,還是對現實的美好性一面有所堅持?那么我們這就促使我們去考慮,究竟是俄羅斯政治政策對言論的鉗制導致了作品隱晦的表達,影響了作品某些句詞的暢達,還是這直接促成了作品象征性與隱喻性的成功?顯然,作者甚至在創作過程中還有傾向的轉變和妥協與掙扎的痕跡。
(二) “癌癥樓”的象征性
作為一個俄羅斯中層醫院,文中的“癌癥樓”因為俄國所采取的醫療體制,出現了很多現實性很強的問題。比如,醫生和護士們能干的快被累死,掛名的清閑如此。作品又名《13號洋樓》,“13”這個數字的象征性是很明顯的。不祥的是醫院本身,還是這座洋樓所代表的醫療體制?那么究竟作者隱晦透露的即將無法支撐的醫院,卓婭等幾乎被說服到邊遠流放地可謂之“人才流失”等等,算是社會黑暗的內部腐朽的明證,是對13號洋樓存在合理性的妥協,還是對卓婭個人追求美好愛情勇氣的肯定?
如果文學的本質就是所謂的反映現實,那么作品確實做到了。如果作者肯定了文學的這種追求,那么作者設定癌癥樓的內部腐朽的現實就是對現實性的肯定,對現實黑暗表達的肯定,也同時是對黑暗覆滅追求的回歸,因為畢竟癌癥樓的終結和改革是必須的了。作為黑暗現實載體的癌癥樓直到作品的結尾仍舊存在,一直作為高壓政治衛道士的魯薩諾夫也順利出院。是政治鮮明隱喻的不合法性導致了作者的灰色筆調,還是對作品發表的期待導致其將作品的基調和結尾改得稍有“陽光”?那么真正的真理的追求呢?被擱置?遷就政治高壓而存在么?
(三)關于主角的討論
一般論者認為,作者設定的主角是奧列格·科斯托格羅托夫,因為作品本身具有鮮明的自傳性質。索爾仁尼琴曾被流放,后從流放地轉至塔什干治療癌癥,期間的痛苦經歷可見一斑。
但我們的看法是,主人公應該是兩個,或者說應該尤其注意作品中魯薩諾夫這一角色的設定。作品結構分為上下兩部,開篇以魯薩諾夫住院為引線,而他可以說是以俄國當時當政者的代表或衛道士身份入院的,那么他得癌癥的象征性可以做如下分析:1.作者對黑暗現實的詛咒,對當權者病態的設定;2.作者對他得癌癥并最終病情被控制出院的設定,是對社會得救的期望表達;3.魯薩諾夫的恐懼和轉變也許正是政治上“回春”的暗示和期許,還有些許的蔑視;4.魯薩諾夫最終順利出院和奧列格雖出院卻無法適應社會的強烈對比。魯薩諾夫有妻兒相擁,有專車接送,依舊趾高氣昂;奧列格卻無處可去,著流放地舊衣,帶著幾十盧布流浪。但同時,魯薩諾夫擔心著政治變天,奧列格則體驗著現代社會的文明,心中裝滿了對薇加的精神之愛和感激……
如果作為否定的一方存在,魯薩諾夫盡到了自己存在的義務,他的身上是政治的戕害和被洗腦后的空洞,但作者將其美好的家庭生活做了展示,妻子的支持和忠誠(當然這其中含著諷刺意味)、女兒的強硬和陽光。雖然有懦弱的兒子,但是那不影響他的仕途和前景。那么作者是否將希望寄予他的兒子的反思和朦朧的覺醒呢?很顯然沒有,懦弱的反思幾乎沒有力度。但是以女兒為代表的強硬和陽光實干的描述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肯定呢?陽光和實干的政治狀況的擁護者,在政治導向中從自己的角度解釋了政治導向的可取性和面對政治不利時的天真的可逃避性——鉆空子。社會空氣真正改變時,作為社會底層的小官吏,他們一家的前景并不樂觀,甚至可以說是會有滅頂之災的,除非有鉆營的把戲。但魯薩諾夫對政府政策的發自內心的擁護和忠誠于黨的思想顯然并不能將他帶到“光明”的前景里。要擔心的不僅僅是報復,還有顛覆的滅頂性的政治改革。
但是,最終作者讓魯薩諾夫順利的出院了。這是作者的自由主義思想的舉手投降,還是現實主義的屈服呢?或者說是對深刻的人道主義的回歸?
(四)奧列格·科斯托格羅托夫
奧列格曾說社會上“人們對什么是好什么是壞的觀點顛倒了。”可以說這是他對自己生活境遇的綜述了。
由于其本身被強烈迫害的痕跡,他的象征性趨向是肯定的,他對人生和政治的思考是被設定為深刻絕對的。但我們要關注的是他出院后的一系列遭遇,雖然此處作者描述的篇幅簡短,但其思想性很深刻。作者肯定奧列格的思考和反抗,卻又用他對現代社會的笨拙作注解,這是因為作品的現實主義敘述方式,還是作者本身對人物的思考轉向?奧列格的一無所有和貧困潦倒有深刻的社會原因,但他本身的積極向上和進取精神竟然被忽略。而最終他仿佛是看透了政治環境和人生關系的時候是理應升華的時候,作者卻設定他的結局是“俯臥在軍大衣上,閉著眼睛”“兩只穿著靴子的腳足尖朝下地在過道上空晃蕩,像死人似的”,沒落而悲情。
奧列格本身也是知識分子的代表,他在政治苦難中深刻思考,考慮政治、人生和幸福,但是當他幾乎為自己找到合理解釋時,他卻無法適應現實社會而且終于回到了流放地,帶著病痛和無盡的遺憾。
某評論家曾這樣寫:我們都很敬佩索爾仁尼琴,我們都很仰慕索爾仁尼琴,所以我們都說他是“俄羅斯的良心”、“作家的良心”、“知識分子的良心”,甚至“人類的良心”。問題在于他這顆心到底是誰的“良心”呢?假如索爾仁尼琴就是知識分子良心的代表,那么他就實在還代表了一種知識分子所不可避免的悲劇。
在俄羅斯專政體制的強迫之下,思考作為俄羅斯民族的慣性卻遭到壓抑,對政治的態度從無辜的反抗到難以抑制的自覺,同樣是作為所謂的上層建筑,政治卻扮演了操控者的角色,文學的卑屈地位是一種不可抑制的自覺認知,是知識分子自保過程和理性反抗的表現。但同時,在主流文學的描述中,激昂的斗志成為社會進步的可能性,連索爾仁尼琴也在作品中肯定了這些社會中堅力量的寫作和思考。文學更多的成為一種可利用的載體,不考慮它對社會應承擔的責任,文學的中性地位顯現出來,這樣工具性質的文學浮出水面,他既可能代表著主流的壓制,又可能表征著非主流的反抗和追求。這樣就印證了我們之前對文學本質討論時的一個結論,即“在文學的作用發生變化時,我們才討論文學的本質”,這樣作為工具的文學的本質何在?只是載體和工具么?聯系實用性質的觀點,文學的有用性讓文學的繼續存在有了理由和價值,起碼他還能帶著政治觀點存在下去,帶著政治傾向性去影響人類的存在。
那么反過來,文學的發生和發展反觀,似乎最初確實是工具性質的、有實用性的途徑。而政治的存在呢?則要追溯為規則。規則的發展和復雜化使很多事物在規則中被定義以致找不到本源,這樣,政治定義文學的可能性就被提出來了。文學之所以為文學,是政治在規則制定中下的定義,是工具性質的文學存在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的定義。那么文學家天然就是政治家了。而顯然文學并不像其它“工具”一樣那么好用,因為其藝術性和人文性的追尋與升華,導致文學的導向甚至有可能是反政治的,出現像索爾仁尼琴這樣的持“不同政見”的作家、政治家。但是顯然這些作家是要在社會上生存下去的,不論他們是多么激進,他們總得有一席之地去解決自己的吃喝拉撒,所以作家下筆的時候潛意識里應該會對秩序和規則有所顧慮,這是人類為生存所作的天然思考,就像索爾仁尼琴,他的激進讓他被驅逐,卻讓他得到了世界上俄羅斯之外的很多國家的認可,甚至被美國參議院授予“美國榮譽公民”稱號。而他最終被他的祖國接了回去,得到支持和認同,直至成為精神領袖,很多人支持他參選俄羅斯總統。這樣看的話,這位作家和斗士,確實是玩轉了文學,并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一個成功的政治家了。
不管是文學影響了政治的前進,改善了政治的進程,還是政治決定文學的發展前途,左右作家的寫作目的,最終,文學的人文性讓文學回歸到人道主義,而政治本身的規則性和強烈的傾向性讓政治服務于人類的發展,當然,是在人類比較清醒的時候。瘋狂的終會過去,理性的終會回歸,而希望在于文學家和政治家的理性思考與實踐真理的勇氣。
責任編輯:賀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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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2)02-0031-02
張琳/山西師范大學在讀碩士(山西臨汾 0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