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健
(汕頭大學 文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呂氏春秋?期賢》:“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之,其仆曰:‘君胡為軾?’曰:‘此非段干木之閭歟?段干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干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驕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其仆曰:‘然則君何不相之?’於是君請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則君乃致祿百萬,而時往館之。於是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按,《史記·魏世家》:“文侯受子夏經藝,客段干木,過其閭,未嘗不軾也。”司馬遷系此事于魏文侯二十五年,則《段干木歌》亦當作于此年。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二錄之,作《段干木歌》,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一同。
《史記·滑稽列傳》:“威王八年,楚大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赍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汙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據上文可知,《禳田辭》當作于齊威王八年。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六錄之,作《田者祝》,曹學佺《石倉歷代詩選》卷十三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四》作《禳田辭》。
《呂氏春秋?樂成》:“(魏襄王)明日召史起而問焉,曰:‘漳水猶可以灌鄴田乎?’史起對曰:‘可。’王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與歌之曰:‘鄴有圣令,時為史公。決漳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魏襄王任史起治漳水的具體年代于史無載,《鄴民歌》的創作年代只能斷在魏襄王在位期間,即元年至二十三年間。
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八十三錄之,作《鄴民歌》,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二、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一、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二》同,宋陳仁子《文選補遺》卷三十五作《魏河內歌》。
《史記·趙世家》:“(趙武靈王)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夢見處女鼓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聞之,因夫人而內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寵于王,是為惠后。”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四錄之,作《鼓琴歌》①,曹學佺《石倉歷代詩選》卷十三、梅鼎祚《古樂苑》卷三十、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二》同。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淳于髡久與處,時有得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炙轂過髡。’”據《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於是齊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文中“齊王”,據《田敬仲完世家》記載為齊宣王,那么齊人對淳于髡、騶衍、騶奭的歌頌,當在齊宣王時期。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三錄之,作《齊人誦》,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二同。
《戰國策·齊策四》:“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愿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于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后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于是馮諼不復歌。”《史記·孟嘗君列傳》所載于此略同,惟馮諼作馮驩。
《戰國策·齊策四》所載上文之后又曰,“后期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嘗君就國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謂惠王曰……”又酈道元《水經·濟水注》引《竹書紀年》:“魏襄王十九年,薛侯來,會王于釜丘。”然《戰國策·齊策四》言孟嘗君并未至梁,且馮諼所見為魏惠王,而《史記·孟嘗君列傳》則曰孟嘗君適秦。據錢穆《先秦諸子系年·魏襄王十九年會薛侯于釜邱考》:“孟嘗本為魏相,則其見逐于齊湣,使驩先容,而與魏為會,情事恰符。明年,秦昭王八年,即齊湣王二年,涇陽君復歸秦,而田文亦入相秦。則謂馮驩入說秦王,亦非盡無因也。”如此,則《竹書紀年》、《戰國策·齊策四》與《史記·孟嘗君列傳》可互通無礙。錢穆《先秦諸子系年·魏襄王十九年會薛侯于釜邱考》以為,齊湣王免孟嘗君當在其初立之年,即齊宣王十九年。《戰國策·齊策四》又謂“后期年”孟嘗君被免而就薛,則馮諼作《長鋏歌》當于齊宣王十八年或稍前。
宋陳仁子《文選補遺》卷三十五錄之,作《長鋏歌》;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一作《彈鋏歌》,曹學佺《石倉歷代詩選》卷十三、梅鼎祚《古樂苑》卷首、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二》同。
《呂氏春秋·貴直》載狐援說齊湣王,不被采納,出而哭國三日,其辭曰:“先出也,衣絺纻;后出也,滿囹圄。吾今見民之洋洋,然東走而不知所處。”漢高誘《呂氏春秋注》:“狐援,齊臣也。”又《戰國策·齊策六》:“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正議閔王,斮之檀衢,百姓不附。”②《漢書·古今人表》有“狐爰”,顏師古《注》曰:“即狐咺也,齊人。見《戰國策》。”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卷二十三:“援、咺古音皆隸元部,通假。爰、援古今字,詳《古樂》‘注二八’。”據《戰國策·齊策六》,狐援說齊湣王之后,燕使樂毅破齊,此戰在燕昭王二十八年,即周赧王三十一年(前284年),則《狐援辭》當作于此年。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七載狐援之辭,作《狐援辭》,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四》相同。
《戰國策·齊策六》載田單攻燕而不克,請教魯仲子,魯仲子曰:“將軍之在即墨,坐而織蕢,立則丈插,為士卒倡曰:‘可往矣!宗廟亡矣!云曰尚矣!歸于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據《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襄王在莒五年,田單以即墨攻破燕軍,迎襄王于莒,入臨菑。”可知,此事發生于齊襄王五年,即本年。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七錄之,作《士卒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四》作《為士卒倡》。
《戰國策·齊策六》:“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子。仲子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五里之城,七里之郭,破亡余卒,破萬乘之燕,復齊墟。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齊嬰兒謠曰:‘大冠若箕,修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丘。’”《說苑·指武》所載略同。按,田單攻狄為復齊戰役,在齊襄王五年。但據上文可知,《嬰兒謠》作時略晚于《士卒昌》。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三錄之,作《攻狄謠》,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三》同。
《佹詩》當作于楚考烈王八年之后,其證有二:一是《佹詩》從形式結構、遣詞造句等方面皆有脫胎于屈賦的痕跡,“正顯示了從屈原以來歌詩向誦詩的轉變”③。這說明《佹詩》有著濃厚的楚文化色彩,很有可能是荀子在楚國時寫成。二是《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記載:“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據筆者考證,荀子在齊遭謗與之游說齊相有關。據《春申君列傳》:“春申君相楚八年,為楚北伐滅魯,以荀卿為蘭陵令。”春申君于考烈王元年相楚,那么滅魯以荀卿為蘭陵令,當在考烈王八年。荀子多次往來于齊楚兩國,期間經歷了五國伐齊、秦破郢都、為齊人毀謗等一系列喪亂。《佹詩》既抨擊了“忠臣危殆,讒人服矣”的亂世,也是荀子坎坷人生的自我哀悼。綜上可知,荀子作《佹詩》應在楚考烈王八年之后。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八錄之,作《佹詩》。
《成相篇》中有“春申道綴基畢輸”一語,據此可知該篇作于春申君見殺(楚考烈王二十五年)之后。
《漢書·藝文志》分別載有“孫卿賦十篇”和“成相雜辭十一篇”,宋王應麟《漢藝文志考證》卷八以“成相雜辭”即《荀子?成相篇》。實則,《淮南子》佚文和睡虎地秦簡皆有《成相》篇,《漢書?藝文志》所錄《成相雜賦》十一篇,只能說明“成相”是當時一種流行賦體,與《荀子?成相篇》未必有直接聯系。
《史記·趙世家》:“(趙王遷)五年,代地大動,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臺屋墻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六年,大饑,民訛言曰:‘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東漢應劭《風俗通義?皇霸篇》“六國”條載之,作:“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上生毛。”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三錄之,作《趙童謠》,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二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三》作《趙民謠》。
《史記·項羽本紀》中范增說項梁曰:“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又據《楚世家》:“頃襄王三年,懷王卒于秦,秦歸其喪于楚。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絕。”則楚人謠當作于是年。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三錄之,作《楚人謠》,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二》同。
《戰國策·燕策三》:“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徴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忼慨羽聲,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于是荊軻遂就車而去,終已不顧。”《史記·刺客列傳》所載略同。據《史記·燕世家》,此事發生于燕王喜二十八年。
唐《六臣注文選》錄之,作《荊軻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二》同;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五十八作《渡易水》,元左克明《古樂府》卷一、明梅鼎祚《古樂苑》卷十三同;朱熹《楚辭集注·楚辭后語卷一》作《易水歌》,陳仁子《文選補遺》卷三十五、元祝堯《古賦辯體》卷十同;祝穆《古今事文類聚·續集卷二十四》作《易水之歌》,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二作《渡易水歌》,李攀龍《古今詩刪》卷一、曹學佺《石倉歷代詩選》卷十三、陸時雍《古詩鏡》卷十三同。
《史記·刺客列傳·正義》引《燕太子》:“左手揕其胸。秦王曰:‘今日之事,從子計耳。乞聽瑟而死。’召姬人鼓琴,琴聲曰:‘羅縠單衣,可裂而絕;八尺屏風,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可負而拔。’王于是奮袖超屏風走之。”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四錄之,作《琴女歌》,梅鼎祚《古樂苑》卷三十、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二》同。
《戰國策·齊策六》:“秦使陳馳誘齊王內之,約與五百里之地。齊王不聽即墨大夫而聽陳馳,遂入秦。處之共松栢之間,餓而死。先是齊為之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邪!’”《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所載略同,又載秦滅齊在王建四十四年。
明馮惟訥《古詩紀》卷一錄之,作《松柏歌》,李攀龍《古今詩刪》卷一、梅鼎祚《古樂苑》卷四十一、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先秦詩卷一》同。
附: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收錄《秦始皇時民歌》、《甘泉歌》,一并歸入先秦詩卷二。逯氏對上述兩篇歌謠的年代歸屬有失嚴謹。按,《秦始皇時民歌》中言及秦筑長城,據《史記·蒙恬列傳》:“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馀里。”《匈奴列傳》所載亦同。可見,秦筑長城已在平定六國之后,則《秦始皇時民歌》必作于秦代,而非戰國。又,《甘泉歌》實為民眾對秦始皇修驪山陵的怨恨之情。雖然,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大修陵墓始于即位初,此時仍處于戰國時期。但《甘泉歌》中言及“金陵余石”,秦能夠從金陵輾轉千里運送石料,必在平定天下之后,則《甘泉歌》作時亦在秦代。
注釋:
①明馮惟訥《古詩紀》卷四《鼓琴歌》題注:“一作鼓瑟歌。”
②宋鮑彪《鮑氏戰國策注》曰:“孤狐咺,‘孤’因‘狐’字誤衍,《大事記》去之。《呂氏春秋·貴直論》狐援云云,即謂此正議也。《古今人表》作狐爰。”
③參見趙逵夫《〈荀子? 賦篇〉包括荀卿不同時期兩篇作品考》。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劉向.戰國策[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應劭.風俗通義[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酈道元.水經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6]蕭統.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7]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8]錢穆.先秦諸子系年[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9]向宗魯.說苑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7.
[10]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1]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