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仇與毀滅
——對《押沙龍，押沙龍！》中三位男性人物的悲劇命運的解讀

成亞才

（湖南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 湘潭411201）

復(fù)仇與毀滅
——對《押沙龍，押沙龍！》中三位男性人物的悲劇命運的解讀

成亞才

（湖南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 湘潭411201）

《押沙龍，押沙龍》是作為福克納“迄今為止一個美國人寫的最好的一部小說”，小說人物的悲劇命運讓讀者們倍受關(guān)注，本文試從復(fù)仇與毀滅這一主題探討《押沙龍，押沙龍》中三位男性人物的悲劇命運。

復(fù)仇；毀滅；悲劇命運；《押沙龍，押沙龍！》

威廉·福克納（1897～1962）是一位在美國文壇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作家，也是享譽世界文壇的文學(xué)大師。他的偉大貢獻是因為他創(chuàng)造了一套“約克納帕塔法世系”，也可稱做是南方家族小說。他的作品所呈現(xiàn)的主題集中表現(xiàn)在家族的沒落，奴隸制，舊南方的崩潰，種族主義，亂倫，戰(zhàn)爭，兇殺，原罪因果報應(yīng)等等。在《押沙龍，押沙龍！》這部作品中，講述的是整個薩德本家族兩代人的故事。這個家族在小鎮(zhèn)上并不似其他家族那樣有著令人尊敬的歷史：一個外來闖入者來到約克納帕塔法縣，白手起家建起了薩德本百里地，苦心經(jīng)營，最后卻以分崩離析收場。本文選取了小說中三位男性人物并對他們的命運做了詳細的解讀，從而揭示了人的命運與其性格之間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lián)系。

一、托馬斯·薩德本：家族毀滅的罪魁禍首

這部小說是圍繞主人公薩德本的人生際遇展開，分別以四位敘述者對這個家族的回憶與所聞來講述這段歷史。雖然他們的故事存在重疊與片面性，但讀完可以整體把握故事的發(fā)展脈絡(luò)。薩德本是窮苦白人出身，祖先毫無名氣和身份，于19世紀初來到密西西比河北部定居的普通家庭的后代，少年時因貧窮受欺辱而決心躋身于貴族社會。他到西印度群島做種植園主的“鷹犬”，幫助主人殘酷鎮(zhèn)壓黑人奴隸，后來與種植園主的女兒結(jié)婚生下兒子查爾斯·邦。卻因得知妻子擁有黑人血統(tǒng)便拋棄了母子兩人，索性帶上一群黑奴來到杰弗遜鎮(zhèn)。他用各種手段從印第安人那里得到一百平方英里的土地，帶領(lǐng)著黑奴開荒種地，建造宅院，最后建成當(dāng)?shù)刈畲蟮摹鞍倮锏亍鼻f園，成為名聲顯赫的大莊園主。為了使自己順利進入上層社會，他娶了富商之女為妻，生下了女兒朱迪思和兒子亨利，不巧的是亨利的同學(xué)邦愛上了朱迪思，婚姻遭到薩德本的強烈反對。為此，亨利不明白父親是何故這樣，與父親鬧翻，寧愿放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離家出走。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后，薩德本父子二人都入伍隨軍參戰(zhàn)。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后，亨利在薩德本莊園大門外槍殺了自己的好朋友邦，自己卻逃之夭夭。薩德本失去兩個兒子后不但不悲痛，后來他要求羅沙試婚遭到拒絕，又誘奸窮白人少女米莉并生下一女孩，當(dāng)他要拋棄米莉母女的時侯，被米莉的外祖父沃許用鐮刀砍死，這時朱迪思患傳染病死去，薩德本的黑人女兒克萊蒂一把火燒了莊園與亨利一同葬身于火海，薩德本莊園就這樣徹底毀滅了。他也因此遭到報應(yīng)：他蓋起了豪宅，這大宅毀于熊熊大火之中；他想要自己的后代來繼承自己的家業(yè)，結(jié)果一個兒子槍殺了另一個，他的女兒成了未婚的寡婦；他怕種族混血，結(jié)果他唯一的子裔偏偏是一個混血兒，而且還是一個白癡。

薩德本的悲劇可以從他的青年時代看出端倪。有一天，在一個富人莊園門前，被看門黑人告知他只能從后門入內(nèi)，從這刻起，他的精神世界便發(fā)生巨變，他逃進樹林中走出來時，立志要報復(fù)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于是開始了一系列的人生謀劃。約翰T·艾爾認為這規(guī)劃“是為復(fù)仇，報復(fù)他生活的社會，所以就必須變得富有，進而把這些財富和勢力傳承給他的子孫，給他們以自己父親所不能給的。”[3]但不幸的是，他重復(fù)了哈姆雷特的悲劇，他的行為充斥著背棄，暴力和流血等罪惡。他訴諸于暴力，引發(fā)死亡，嘗試各種具有破壞性的手段。他從印第安人手上強取豪奪來一塊土地，與其說是貪婪不如說是為了復(fù)仇而建立他的殖民體系；他寧可拋棄身上流著黑人血液的海地妻兒為復(fù)仇行為做祭奠，也不去接受別人給他自己的無法回報的恩惠；為純正血統(tǒng)，最后取得自己的成功，他不承認自己所生的黑人兒子。正如小說所講：他拋棄了只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統(tǒng)的妻兒為的是純正家族血統(tǒng)，提高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地位；他蔑視感情卻又不斷地與白人女人生兒育女延續(xù)后代。他在乎血統(tǒng)甚至超出了兒女之間的亂倫關(guān)系，他不認親生兒子致使兩個兒子開槍殘殺走向毀滅。[2]薩德本要的不是什么具體看得見的東西，他從山里到海地再到杰弗遜鎮(zhèn)出現(xiàn)在不同的地方，他的復(fù)仇計劃和行動一個緊接著一個，找女人，生孩子，可女人們個個離他而去，子女也以各種方式離開他，他終于得到名為“薩德本百里地”的莊園，卻又很快地又失去了。美國著名作家羅伯特·斯比勒說過：“薩德本是一件走向那些毀掉南方的家伙們復(fù)仇的工具。”[1]

薩德本那注定失敗的結(jié)局歸咎于他喪失人性，他沒有在一次次的暴行中找到滿足，而越來越失敗，暴躁，迷惑，殘忍，終于當(dāng)他拒絕給分娩中的米莉一張好床表現(xiàn)出對他人尊嚴的蔑視時，華生老人也忍無可忍了，就如當(dāng)年看門黑人踐踏他尊嚴他要報仇時一樣，華生老人用手中的鐮刀砍死了他。薩德本的毀滅在于他做錯了選擇:他所謂的“復(fù)仇”完全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復(fù)仇，而僅僅是對那個壓迫過他、侮辱過他的人的一味模仿，而他模仿的不僅僅是建立一座大莊園，更重要的是對人性的踐踏，他一生中竭力實現(xiàn)其宏偉“藍圖”的過程也就是對人性踐踏的過程。同時薩德本種族主義偏見造成了孩子們的悲劇，他人性的泯滅最終使他慘死在鐮刀下,薩德本的故事是一個復(fù)仇的故事，他有勇氣和力量，但缺乏道德和高尚，他的復(fù)仇之路走得太遠，吞噬了他的良知，最終毀掉了他和他的家族。

薩德本晚年時，曾意識到自己的歸宿將是個悲劇。他很想知道原因何在。他發(fā)現(xiàn)，一生中兩個原因鑄就了自己的悲劇：一是拋棄黑人妻子，二是拒絕承認前妻生的孩子。作者不愿南方再生，也不愿北方現(xiàn)代罪惡存活，所以讓他死了。這就像報應(yīng)，罪有應(yīng)得，讓一個最敬愛他的人殺死他，多少有點宿命與強烈的反差意味在里面。薩德本的悲劇是個人的悲劇，也是現(xiàn)代人類的悲劇。正因為在他身上有著人類的影子，所以人們對這個人恨不起來，就像福克納對南方恨不起來一樣。

二、查爾斯·邦：尋父無果的兒子

查爾斯·邦的復(fù)仇與毀滅之路走得未免有點艱辛與凄慘。他的母親一直不肯接受自己被棄的事實，她親手把自己的兒子培養(yǎng)成為她復(fù)仇的工具，她一直在背后操縱邦的行動。她派律師跟蹤監(jiān)視薩德本的蹤跡，直到把邦送到薩德本莊園的門口。假如不是當(dāng)初薩德本的所作所為，邦的母親﹑薩德本﹑邦和亨利的命運也都會重寫，造成這些悲劇的深層原因是那看不見的種族歧視，它足以抹殺人們之間的血緣親情。

薩德本是邦的親生父親，但苦于他一直不承認。邦對于自己身份的追求很執(zhí)著。邦與同父異母的弟弟亨利相識于大學(xué)，邦去亨利家過圣誕節(jié)，他的出現(xiàn)讓薩德本看到一個未來的女婿，但邦想見的不是妹妹，而是“終于可以見到的”父親。邦甚至不需要薩德本承認他，只需父親會意的看看他就滿足了，可是薩德本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邦回到學(xué)校等待來信，其實他是在等待薩德本的信。他對薩德本的財產(chǎn)沒有任何興趣，只求薩德本認他，他便愿意離開同父異母的妹妹朱迪絲。邦有機會在戰(zhàn)場上見到薩德本，薩德本對他卻沒有一點親情的表示。邦可憐地問亨利，“他沒有給我?guī)г拋韱幔克麤]讓你叫我去嗎？對我沒有一句話嗎？”[2]邦被逼上絕路，于是無助的他妄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與朱迪絲成婚。但在這場較量中他失敗了，他等到的是在父親一手策劃的槍殺中身亡。父親無情亦無義，不僅不認他，還讓走向滅亡。

邦的最大的“奢望”，是從父親那兒得到一點諸如紙片、頭發(fā)、指甲等“信物”來證實他們之間的父子關(guān)系。但薩德本沒有給他任何東西或暗示來承認邦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邦一再表示，只要他能得到承認，哪怕只是一點點暗示，他都會拋下朱迪絲和亨利，永遠地離開，不再回來。邦這么做只是在尋找失去的自我，尋找失去的根，尋找薩德本失去的人性。盡管邦給了薩德本多次認子的機會，但薩德本仍固執(zhí)己見，堅持不承認，死抱住種族主義觀念不放。最后邦迫不得已，選擇了與同父異母的妹妹朱迪絲的亂倫婚姻這個唯一途徑來迫使薩德本承認。然而，種族主義毀滅了薩德本的人性，扭曲了家庭關(guān)系，造成了父子不認、兄弟相殘、兩敗俱傷。

雖然亨利是邦慘死的直接兇手，但其實薩德本負有最大責(zé)任，是他拋棄了這個需要父愛的孩子，只因為他的母親有黑人血統(tǒng)。邦一心想得到父親的承認，不惜犧牲弟弟的生命和妹妹的幸福，甚至鋌而走險，冒著亂倫的忌諱想迫使父親承認。邦一開始就知道朱迪絲和他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卻以和她戀愛的理由來讓父親阻止。在弟弟亨利知道了他們的血緣關(guān)系后，勸說他不要向妹妹求婚，邦還是固執(zhí)己見，最終惹上殺身之禍。亨利卻難逃命運和道德的懲罰，死在了黑人妹妹放的那把火中。

邦身上有黑人血統(tǒng)的事實解答了薩德本從拋棄前妻和兒子、否定女兒同邦的婚姻、直至亨利殺死邦的緣由：薩德本心中只裝著他那夢想建立一個純白人血統(tǒng)的莊園工朝的 “藍圖”，他的宏偉“王朝”是全盤否定黑人血統(tǒng)的家族計劃，薩德本之所以不承認、不接受邦是因為邦這個帶有黑人血統(tǒng)的長子一旦進入薩德本家族就會破壞家族血統(tǒng)的純正性。在南方蓄奴制社會中，一個帶有黑人血統(tǒng)的家族是不可能得到主流社會認同和尊敬的，也對白人統(tǒng)治利益具有致命威脅，這正是南方種族主義社會罪惡的根源，是造成邦被殺命案的根本原因。所以說，邦的悲劇命運從他一出身，他的父親是薩德本就開始上演了。

三、沃許·瓊斯：被惹怒了的可憐老人

沃許，這個南方下層社會里的白人曾經(jīng)對他的主人薩德本的崇拜達到了無比狂熱的盲目程度。他是托馬斯·薩德本忠實的追隨者，是他所代表的統(tǒng)治階級偽善的忠誠守護人。在沃許的眼中，薩德本就是一位英雄，薩德本的意志就是神的意志，薩德本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和靈魂的慰籍。所以薩德本的一切行為在他看來都是合情合理的，以至于后來薩德本勾引他的外孫女米莉時，他也準備“通融”。可是，事實證明薩德本并不是真正的英雄，他卑劣的行為一次次地傷害著可憐的沃許。而寬厚老實的沃許將這種屈辱和不平都忍讓下來，因為他對薩德本還抱有一線希望。直到米莉生孩子的那天早上他才如夢初醒，當(dāng)沃許聽到薩德本冷酷地將米莉與一匹母馬相比時，他不敢相信這話竟會出自自己無限崇拜的“英雄”之口。為了得到一個兒子來繼承和重振家業(yè)，薩德本與一個年僅17歲的窮女孩米莉同居。由于米莉生了一個女孩，又違背了他原來的構(gòu)想，薩德本便無情地把她看得連一匹母馬都不如，對其破口大罵，說：“米莉，真糟糕你不是一匹母馬，否則我可以給你在馬廄里找一個像樣的地方”[2]，薩德本如此冷酷無情和踐踏人性，激怒了一輩子都把他當(dāng)作神來崇拜的沃許，他終于看穿了薩德本邪惡的本質(zhì)，他感到極度的悲傷，生存的精神支柱被徹底地摧毀了。他對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薩德本喪失了最后的希望和信心。為了維護自己作為一個“人”應(yīng)有的尊嚴，沃許盛怒之下舉起鐮刀殺死了自己所崇拜的并追隨了20多年的心中“英雄”——薩德本。薩德本這個害人的惡魔終因冷酷無情、踐踏人性而自我毀滅。同時，沃許這一刀，也把自己給毀了。

沃許成了薩德本最終斃命的工具。福克納通過將窮白人沃許和薩德本冷酷無情的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別出心裁的設(shè)計為白人下層階級和種植園主階級產(chǎn)生的階級仇恨創(chuàng)造了機會，這是莊園主階級歷史上滋養(yǎng)的仇恨。沃許看清了薩德本毫無人性猙獰的而孔，無可挽回的事實使他的尊嚴和信念化為烏有，他憤怒地用薩德本的“舊鐮刀”結(jié)束了他罪惡的人生。福克納絕妙地運用薩德本的“舊鐮刀”砍死薩德本，象征了薩德本往日罪孽要用自己的鮮血來償還。沃許的仇恨來源于薩德本對人格尊嚴的踐踏，當(dāng)然他的報復(fù)最后也終要自食其果，走向毀滅的結(jié)局。

四、結(jié)論

實際上，薩德本家族的歷史就是一部縮小了的南方史，福克納著意于從歷史悲劇的大角度，審視逆潮流而動的美國南方歷史的悲劇性，這也正是他的偉大之處。從小說的主題上講，小說從一定角度也反映了人類的“犯罪與報應(yīng)”的主題，復(fù)仇就是犯罪，毀滅就是報應(yīng)。小說以《押沙龍，押沙龍！》為題，以及故事的結(jié)尾昭示了這種悲劇背后用血和淚換得的希望。因為在福克納看來，人是不可被摧毀的，人類要經(jīng)歷從毀滅到重生的過程，才能得到自我完善，他關(guān)注的是人類如何從艱難的現(xiàn)實中走向未來。

[1]Robert E·Spiller.The Cycle of American Literary-An Essay in historical Criticism[M].The Macmillan Company，1955.

[2]福克納.押沙龍，押沙龍![Z].李文俊，譯.譯文出版社，2004.

[3]大衛(wèi)·敏特.圣殿中的情網(wǎng)[M].趙揚，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1.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