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強
(衡水學院 社科部,河北 衡水053000)
主持人語:
本期討論的話題是孝道的理論審視。
本期推薦的兩篇文章,都是對孝道的一種理論審視。孝道在傳統中國既是一種實踐道德,又包含著豐富的理論內涵。在當前社會條件下,中華文化與傳統道德受到重視,傳統孝道也為社會各界特別是民間社會所重視。盡管如此,畢竟社會條件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因此,可能我們今天為什么要行孝?行孝有什么價值?孝道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是怎樣的?這些問題都會重新引起人們的思考?!缎⒅幕軐W論析》一文試圖從理論、經濟、人文三方面說明孝道的內涵與必然性、合理性?!缎⒌男紊蠈W論證》實際上就是試圖回答人們為什么要行孝及行孝價值的問題。該文梳理了古代與當代的一些論證,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認識。盡管上述兩文在觀點與論證質量上還有進一步提高的學術空間,但這種對孝道理論進一步探索的精神和選題方向還是值得肯定的。
(主持人肖群忠,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中華孝道源遠流長。一定意義上,孝是與中華文明始終相隨的文化伴生物。這意味著,孝道如同文化基因業已植入中華民族血脈之中。為此,有學者認為,中國文化是孝的文化[1],或者說,孝是中國文化最突出的特色[2]。由是,深入挖掘“孝”的基本內涵,弘揚其積極成分,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文化以及社會的建設具有一定意義。
“孝”作為中華文化的一大亮點,內涵豐富。理論界對此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研究,概而言之,其觀點主要包括:
1.傳統現代統一論。這種觀點認為,“孝”在傳統社會中是人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治國安邦的大道,在現代中國社會是建設和諧家庭、和諧社會極其重要的理念?!靶ⅰ钡脑竞x是養、敬、立嗣、諫諍等,其現代意義則為贍養、尊敬、感恩、追思、親和。[3]
2.三大要素論。孝感學院羅移山教授認為,“孝”是儒家倫理哲學的理論起點,它所承載的文化內涵包括生命意識、知性精神和道德觀念等三大要素?!靶ⅰ钡奈幕瘍群c儒家經典《周易》之“精義”、“利用”、“崇德”三者統一,和《大學》所倡導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的修身原則是一脈相承的。[4]
3.生命傳承論。有學者認為,“孝”字所記錄的是早期漢語中“家庭”的“家”這個詞。因為構成家庭的基本要素就是夫妻及其子女。夫妻是通過交媾關系結成的,子女則是夫妻交媾后的“產品”。[5]也有觀點指出,“孝”字一說是老人扶子的形象,一說是孝字上面是“交”字,下面從子,大意是父母交媾生子,從而點出人子對父母行孝是基于報答父母生育之恩。[6]
孝感學院昌文彬博士通過對甲骨文“孝”、西周金文“孝”的象形義及西周“孝”銘文的解讀,指出“孝”字創生于人對生命來源的不斷追問,是男女交合而創造生命這一偉大發現的符號記錄,孝原義為繁衍生殖,由女陰崇拜、男根崇拜、男女交合崇拜進而祖先崇拜,是人生命意識中對于“生、死”大問題追問探尋的脈絡和軌跡。[4]
4.養親敬親論。儒家孝文化由養親、敬親、諫親和全體、貴生等多重內涵構成。注重忠愛之心,這是儒家孝文化之精華所在。[7]或者說,孝道主要是由愛心、敬意、忠德和順行構成的,愛、敬、忠、順是孝道的倫理精神本質。[8]當然,孝不僅僅限于“小家”,或者說,孝是以“小家”為基礎,進而推廣至全社會。為此,孝也是多層次的。如有學者根據《論語》和《孝經》關于孝道的論述把傳統孝觀念的內涵總結為:家庭中的孝:養親與敬親、無違、傳宗接代、惜身、顯親、喪親與祭親;社會中的孝:孝悌;國家層面的孝:孝治。[9]
5.文字考源論。就此角度而言,各個觀點都是參照《說文解字》的“孝”義進行分析的,不過也存在明顯區別。具體說來,一種觀點認為,《詩經·爾雅·釋訓》對孝的解釋為“善事父母為孝”;許慎《說文》認為“孝”字是由“老”字省去右下腳的形體,和“子”字組合而成的一個會意字。孝就是子女對父母的一種善行和美德。另有觀點指出,“孝”字最早見于殷商甲骨卜辭,上部是個老人,彎腰弓背,白發飄拂,手拄拐杖,一幅老態龍鐘的模樣;而孝字的下部是個孩子,兩手朝上伸出,托著老人,作服侍狀。因此,孝最初僅限于人倫的范疇,經歷代的弘揚和發展,“孝”已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第一,“孝喪、孝祭和守孝”,尊敬祖先;第二,“孝敬事親”,奉事父母;第三,“孝繼”,立身揚名,以顯父母;第四,“孝行”,治國之本。孝的這些文化內涵,通過一定的思想或物質的形式展示出來,成為中華民族的孝文化,其延伸滲透的部分,則成為東方文明的精神支柱。[10]還有觀點認為,孝的觀念源遠流長,甲骨文中就出現了“孝”字。我國最早解釋詞義的專著《爾雅》其首篇之一《釋訓》對“孝”的解釋為“善事父母為孝,善兄弟為友”?!掇o源》對“孝”字注釋的第一義為:“舊時稱善事父母為孝?!薄渡袝虻洹罚骸翱酥C為孝?!薄墩撜Z·學而》:“弟子入則孝,出則悌。”由此可以看出,孝字的最初含義應該是指子女對父母的善行和美德。[11]
客觀而言,上述各個觀點都有其正確性,因而對于深化“孝”的文化解析具有啟示意義。一般來說,“孝”包含兩重含義:自然性和社會性。自然性——血緣關系——就是物質性,社會性也就是文化性。上述觀點都表達了“孝”之自然性,即人類的繁衍以及子代對父輩的物質供給,而對社會性或文化性闡釋不足(當然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涉及,如少者對長者的精神慰藉)。尤其沒有從文化人類學與文化哲學的宏大角度去理解其基本內涵,由是必然制約、影響目前對孝道的弘揚,這對社會主義和諧文化與社會建設都是不利的。
《辭海》對“孝”的解釋為:其一,善事父母者。“孝,好也,愛好父母,如所悅好也?!贝酥幸舶靶?,畜也;畜養也”之意。其二,繼先祖之志為孝[12]??梢?,孝的基本要求首先在于承繼父志。如《論語·學而》中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無獨有偶,《中庸》也指出:“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保?3]
顯然,“孝”的側重點不在于物質性,而是精神性?!墩f文解字注》也可以為證:“孝者,畜也。順于道,不逆于倫,是之為畜。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保?4]無論“順于道”還是“子承老”,其著重點均為精神層面。
“孝”當然屬于文化范疇。孝作為文化現象是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統一,或者說,孝是以自然性的形式表達著社會性的內容。其中,自然性是載體,社會性是核心,也可以說,自然性是基礎,社會性是歸宿。孝源于自然性而不歸結為自然性,趨向于社會性而又反映著自然性。
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孝”乃人類生命活動的產物。人的生命活動寓于兩重關系之中: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中,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礎性范疇,體現在人類物質生產方面。而人類的生產從來不是單方面的,或者說,物質生產總與精神生產相伴。如果說精神生產體現為人類智識的創新,那么,創新的前提則是精神或文化的承繼——只有承才有可能吸收進而創造。從人類社會演進的歷史圖譜看,文化的承繼首先發生在代際之間,即人與人的關系之中。就此而言,人與人之間關系構成了人類改造自然的必要條件。尤其在自然經濟時期,人與人相互聯手——物質的特別是精神的——成為人類在自然面前立足的重要條件??梢詳嘌裕鐣l展,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地位就愈加突出,反之亦然。究其實質,人與人之間關系就是交換關系——更大程度上表現為信息交換。信息交換的范圍越大,層次越深,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就越強。據唯物史觀,孝絕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立于現實的生命活動之中。一定程度上,孝就是人類在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筑成人與人之間信息交流互通關系的文化伴生物。可以說,孝是人類自然而然發現并恪守的行為法則,在人類改造自然過程中,其以最為直接、經濟的方式將人與人之間關系優化整合形成強勢的陣容以獲取最大的勞動收益。
為此,從人類自然演進的歷史過程來看,孝就是人類在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為了實現自身存在狀態的提升和優化,首先發生在代際之間的文化承傳與接力。孝發生于代際之間——縱向承傳并通過橫向互通進而擴展至整個社會,由此促成了人類智識的逐漸追加,從而客觀上促進了文化的積累、提高和進步,并在物質文明發展的基礎上實現精神文明的提升且達到二者的良性互動。
馬克思主義認為:“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是,生產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一定歷史時代和一定地區內的人們生活于其下的社會制度,受著兩種生產的制約:一方面受勞動的發展階段的制約,另一方面受家庭的發展階段的制約。”[15]2這里表達了兩個意思:其一,勞動發展狀況是人類存在狀態的決定性因素;其二,家庭既是勞動發展相應階段的結果,也是勞動發展的條件。
毋庸置疑,自然經濟是人類社會初始階段主流生產方式。與之相應,家庭構成了自然經濟時期基本的社會關系。根據唯物史觀,“勞動越不發展,勞動產品的數量、社會的財富越受限制,社會制度就越在較大程度上受血緣關系的支配”[15]2。社會制度基本環節乃經濟層面,而經濟領域的基礎性環節則是生產方式。為此,在發展相對不足的自然經濟時期,家庭成員之間的血緣關系成為影響、制約社會生產的基本因素。
客觀而言,進行物質生產以謀取生活資料構成了人之生存和發展的基礎性條件,或者說,獲取生活資料以維持自身生存是人類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在落后的自然經濟時期,“靠天吃飯”是一客觀事實。這意味著,人類生活資料的獲取方式以及獲取數量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外在自然的控制。
由此,自然成為主體,人則變為客體?,F實讓人們形成了一種鮮明的集體記憶——自然界宏大而神秘,而自身則渺小與卑微。強烈的反差使人們對自然界莫名的仰視與敬畏,此時,人類自身力量的發揮常常借助自身外在的某種精神來實現。于是,人們以特有的方式將具象自然幻化為抽象自然,將物質現象轉換為精神現象,從而力圖通過自身外在的精神現象與人類自身產生共鳴的方式,獲得外在力量來幫助與支持(起碼是認可和接納)自身,以實現人類與自然界之間的物質、能量與信息交換。初始時期人類精神信仰的出現概與此不無關系。
人類在自然面前能立足不僅僅依賴抽象的精神力量,更須借助于現實的物質力量——現實的人。如果說人對自然的改造屬于生產力范疇,那么,生產力的作用發揮過程須借助人與人之間的聯手——生產關系或勞動關系來實現。在自然經濟時期,家庭乃是生產活動的基本單位,正所謂“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其勞動關系表現為橫向與縱向兩個方面。就橫向層面而言,勞動關系就是同代人之間的關系;就縱向層面而言,勞動關系就是代際之間的關系。二者都屬于“孝”的內在范疇。不同的是,孝對前者的必然要求是兄友弟恭;而在后者體現的則是父慈子孝。無論哪個方面,一旦面對自然界,孝的經濟意義就表現出來了,即通過人與人之間的合作形成強強聯手,以形成勞動關系的最優態勢,從而最大限度地發揮生產力的作用。正是在此意義上,恩格斯認為:“親屬關系在一切蒙昧民族和野蠻民族的社會制度中起著決定作用……父親、子女、兄弟、姊妹等稱呼,并不是單純的榮譽稱號,而是代表著完全確定的、異常鄭重的相互義務,這些義務的總和構成這些民族的社會制度的實質部分?!保?5]25
兩相比較,一定意義上,勞動關系的橫向維度作為同代人之間的整體合力表現為物質力,即體力。就生產力范疇而言,這體現為量的增大。因為物質力就是體力,體力不存在優劣之分,只有強弱之別。人類社會初期,人們應對與改造自然的生產力主要體現為自身體力。如果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是對科技在今日社會生產發展過程中巨大作用的客觀定位,那么,在人類社會早期,“體力是第一生產力”應是當時的基本事實。鑒于此,“多子多?!?、“重男輕女”成為人們社會生活的主導觀念。由此可見,諸如此類的在當今看起來有點落后的觀念實際上都有其存在的某種必然?;仡櫄v史,早期人類都經歷了一段英雄崇拜時期,這些英雄都有其共性,即力大無比,威猛過人。時至今日,盡管體力在改造自然中的作用呈現弱化趨勢,但人們對體力在早期人類生存發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并沒有忘記——當下的某些運動項目,如馬拉松長跑、拳擊等就是對昨日生活的文化記憶。
客觀而言,集體力量大于簡單機械的個體相加。這當然需要一個先決條件:個體之間形成內在統一與默契,或者說,個體不再是孤立的原子存在物,而是系統存在物。就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言,孝以提倡“兄友弟恭”的方式在同代人之間——源于血緣而不止于血緣——極力營造一種親情、友愛、協調、互助和團結的良性氛圍,其目的就在于協調關系、優化配置、形成合力,以實現“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的最佳效應。
勞動關系的縱向維度作為代際之間的整體合力表現為精神力,即智力。就生產力范疇而言,這體現為質的提升。它表現在兩個環節:一是子代對于父輩的智識與智力承傳。一般來說,父輩的人生經驗與生命感觸比子代豐富得多,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這應該是一貫法則。自然經濟時期,社會交往的狹隘與封閉更是突顯了父輩在經驗占有方面略高一籌,為此,子代如何較好地處理各種關系,當然包括改造自然獲得生活資料等,從父輩那里習得當然是最為直接經濟的方式。二是子代對父輩智力與智識的追加。就宏觀層面而言,人類發展的基本事實是,社會發展水平呈現上升趨勢,而社會發展速度呈現加快狀態。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人類整體智識提高了。就微觀層面而言,子代對父輩智識的接受不只是純粹的“拿來主義”,更主要的是在吸納原有智識的過程中同時進行了智力追加,即推進、創新與發展。這是智力成果的鮮明特點——對原有成果的占有和消費不但不會使原所有者的智識減少,尤為重要的是還能使原有成果在層次上提升,范圍上擴大,由此推動了人類智識質的躍進。
孝以“父慈子孝”為代際關系導向,客觀上營造了代際之間信息互通與傳遞的良好氛圍,由此形成了子代對于父輩智識的文化承傳與接力。當時間淹沒了歷史,歷史淹沒了記憶,人們的思維觀念難以再現歷史時空中鮮活、立體、形象的生命個體,但他們并沒有消失,而是以某種智識符號與思想形式隱藏在了人類文化序列內。這意味著,在人類改造自然的兩種力量中,相對而言,體力——勞動力的物質形態——是有限的、隱性的初級形態,而智力——勞動力的精神形態——是無限的、顯性的高級形態。無限的、高級形態的智識成果正是以有限的、初級形態的勞動形態為載體,通過代際之間的心靈溝通演繹著人類社會發展的永恒歷程。
可見,就主要矛盾而言,人類社會發展是通過代際之間的智識承傳與發展實現的。這在自然經濟時期尤為明顯:孝以倡導同代之間以及代際之間的關系優化為前提,客觀上以勞動合作方式保證了人們之間的文化接力,從而使人們以更為強大的勞動關系格局實現對自然的改造和利用,進而獲得最大化的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
孝源于經濟生產領域,為此,對孝之本原的理解“不應當到人們的頭腦中,到人們對永恒的真理和正義的日益增進的認識中去尋找,而應當到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中去尋找;不應當到有關時代的哲學中去尋找,而應當到有關時代的經濟中去尋找”[16]。同時,孝又不限于經濟領域。換言之,孝起源于經濟方面而逐漸滲透到社會其他方面,并作為思維觀念和行為方式體現著人之為人的生活樣式,由此展示其深厚的人文意蘊,一定意義上,也就是余秋雨先生所認為的“集體人格”。
孝之人文意蘊主要體現在:
首先,就形式而言,孝是源于血緣關系進而擴展到其他關系范疇的社會現象,其價值意義在于人與人之間以較低的成本建構良性社會關系。廣而言之,孝的一般體現就是“五倫”關系,即父子、君臣、夫婦、兄弟、朋友五種關系?!睹献印る墓稀穼χM行了確定性描述: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其中,孝源于家庭中的血親關系——由夫婦而父子、兄弟,繼而擴展到非血親關系之中——君臣與朋友,與之相對應,孝之內涵也發生轉化。但無論如何,其基本價值取向則是建構積極的社會秩序。換言之,五倫關系所倡導的就是使人們遵守“規范”。具體言之,父子之間有骨肉之親,君臣之間有禮義之道,夫妻之間摯愛而又內外有別,老少之間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間有誠信之德。不僅如此,五倫關系再通過“八德”——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浸透,則更進一步強化了社會規范。
如果說孝源于家庭血親關系,從而體現了孝的原生態——自然性,那么,孝的進一步發展與完善則在于突破自然性范圍而擴展至其他社會關系領域,由此形成了孝的先天自然性向后天社會性的轉軌。此中內蘊就是以某種最自然、最本源的親和力建構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以達到“親如一家”、“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目的。一定意義上,這正是傳統中國“家國同構”觀念產生的深層原因。
顯然,先天自然性是孝之起點。正是在此意義上,《孝經》明示:“父子之道,天性也”;“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而后天社會性是其順其自然、推而廣之的必然體現。由是,《孝經》云:“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以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边@樣,孝就從自然性家族關系邁向了社會性民族關系。盡管這種轉化使社會關系難以抹去宗法印痕,但一定程度上這正反映了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思維——以較低的社會成本協調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也許不是亮點,但絕對是特色。
人是社會關系的存在。協調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是人類存在和發展的永恒命題。與西方不同,一定意義上,西方借助物質利益導向進行——代價高昂,無論于人還是自然界;中國以效法天地自然生態角度出發,將人與人之間的社會生態抽象為自然家族生態,從而給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注入了濃重的溫情色彩。
其次,就內容而言,孝是以物質性載體表達的人與人之間的精神慰藉,從而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互助與互通。人是精神存在物——這當然不是否認人的物質存在這一基本事實,一定意義上,人的物質生命存在本身是前提、基礎,而人的精神存在層面則是人之為人的終極取向。換言之,就本質而言,人的生命存在就是以物質性形式表達的精神性內容。這意味著,人的生命存在本身首先是物質存在,但絕不僅僅限于物質存在,而是以物質存在為前提、手段,最終指向精神層面。孝作為協調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范疇正是體現了物質性與精神性的雙重統一。
就家庭而言,家庭成員以生命的自然傳承建構起了各個生命體之間的相依關系——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互動關系。代際之間,作為父輩應該對子女慈愛,作為兒女應該對父輩力行孝道——孝養父母之身,孝養父母之心,孝養父母之志。同代之間則須兄友弟恭,即兄長友愛弟弟,而弟弟恭敬兄長。因而,孝道以天然的方式將家庭成員結為生命共同體,由此,無論在物質方面還是在精神方面,家庭成員都自然而然地進行資源共享。尤其當某位家庭成員身陷囹圄時,家庭作為生命共同體的重要性更是顯而易見。正是在此意義上,人們都習慣性地把家庭稱作生活的港灣。一定程度上,家庭構成了生命價值存在的理由與發展的源動力。這意味著:其一,生活不僅僅是自己的事情,而且承載著一個家族的希望;其二,家庭成員之間由孝道締結成自然天成的穩定關系,無論在物質上對家庭成員的幫助還是在精神上對之進行的情感護佑,無一例外地都對家庭成員的發展注入了強大的動力。就此而言,家庭就是一個永恒動力系統——關鍵時刻總能“給力”。當然,由此也在某種意義上產生著副作用——今天“啃老族”的存在就是例證。
孝本身就是源于自然之上形成的社會關系現象,因此,孝由內而外,推己及人。正如傳統文化之《弟子規》所言:“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可謂“小孝孝親,大孝孝人”是也。近期以來,面對國內外發生的一系列自然災害,不同地區、民族乃至國家同舟共濟、相互聯手、互相支援,搭建起強而有力的精神防火墻,這正體現了人類整體面對自然災害時的情感互助。
第三,就實質而言,孝是熔鑄在中華民族血脈之中的文化基因,具有鮮明的內在性、自覺性和永恒性。這種先天特質意味著,中華民族完全可以通過激活潛在的優秀傳統文明基因,使其展示活力,進而以文化自覺的方式構建宏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體系。從字的結構來看,“孝”作為會意字,上面是“老”,下面是“子”,整體結構意味著:一是自然意義上的代際延續,二是社會意義上的文化承傳。所以,就中國文化傳統底蘊而言,代際之間是不應該有心理隔閡與溝通障礙的。換言之,代溝是西方文化現象,一定程度上,今天中國家庭代際之間的情感淡薄與親情缺失不是親子關系出現了問題,而是強勢西方文化之負面影響所致。
當然,西方文化的負面效應相當嚴重,正如近日溫家寶總理感言:我國改革開放30多年來,伴隨經濟社會的發展和民主法制的推進,文化建設有了很大的進步。同時也必須清醒地看到,當前文化建設特別是道德文化建設,同經濟發展相比仍然是一條短腿。尤其近年來相繼發生的“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以及“染色饅頭”等惡性食品安全事件足以表明,誠信的缺失、道德的滑坡已經到了嚴重的地步。溫總理強調,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國民素質的提高和道德的力量,絕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強大的國家,一個受人尊敬的國家。
于此,立法是必要手段,但僅靠立法絕不可能根本解決。
今天一個日益顯性的判斷是,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當然,在21世紀將中國支撐起來的固然包括多重因素,但就主要方面而言,應該歸結為中國文化。就此而言,面對21世紀,中國文化應該成為世界文化叢中一束亮麗的“高光”。而烘托出文化高光的元素自然內含了民族文化。
十七大報告指出,中華文化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團結奮進的不竭動力。為此,要全面認識祖國傳統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使之與當代社會相適應,與現代文明相協調,保持民族性,體現時代性。
自近代以來,引入西方文明成了中國發展的自然選擇,今天,中國進一步發展的要求需要重新考量并從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而十七大報告做出的判斷明顯預示著中國已經找回了本民族的文化自信。
孝作為中國文化的基點以其強大的穿透力反映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由家庭到社會,推己及人,推人及物。其價值取向在于自然孝道自覺化、社會關系和諧化,從而將整個社會凝結成為以仁愛、道德情感為紐帶的良性協調的關系網絡。
面對新世紀,啟動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因子并將其現代化既是文化自覺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價值使然,更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奠基“中國模式”的強力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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