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潔
(福建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福建福州350007)
不禮貌研究路向分析
謝 潔
(福建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福建福州350007)
不禮貌作為禮貌的對立體廣泛存在于言語行為之中,然而,與不禮貌有關的研究卻處于邊緣化的地位。文章綜述不禮貌研究,重點介紹與之休戚相關的幾種路向并指出其存在的問題和不足之處。
不禮貌;綜述;路向;問題和不足
自1978年Brown和Levinson發表過《語言使用中的一些普遍原則:禮貌現象》①一文以來,禮貌研究備受學界青睞,已儼然成為語用學最受關注的課題之一。近幾年來,國內外不斷有學者從人類學、心理語言學、文化交際、認知語言學、應用語言學、話語分析等視域展開探討,禮貌研究正日益成為一門顯學。禮貌的對立體——不禮貌廣泛地存在于言語行為以及社會交際之中,然而,與不禮貌有關的研究卻處于邊緣化的地位。這樣造成了禮貌研究的“概念偏見”(Bousfield 2008;龔雙萍2009),導致人際交際研究陷入誤區。本文旨在綜述不禮貌研究,重點介紹與之相關的幾種路向。
早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國外就有對粗魯、侮辱性話語,沖突性言語等的研究。然而正式提出“不禮貌”這一術語并建立起專門的模式以對之進行探討則是近來的事。Culpeper發表于國際語用學權威刊物《語用學學刊》的“Towards an anatomy of impoliteness”(1996)一文以 Brown和Levinson的禮貌模式為基礎,首次構建起獨立的不禮貌模式,衍生出五大超策略以及與積極/消極不禮貌有關的具體策略。這篇文章將不禮貌定義為“對旨在造成‘面子攻擊’以及社會沖突與不和諧的策略的使用”,同時區分了表層不禮貌和深層不禮貌。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 Brown和Levinson模式所固有的缺陷,即過分關注禮貌語言的形式,Culpeper的不禮貌模式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可供商榷之處。他對不禮貌的定義也陷入了“不禮貌策略說”的誤區,忽視了人在交際活動中的非理性因素(謝朝群2011:107)。
該模式誕生后的十幾年,不禮貌研究呈現出上升的趨勢;期刊論文方面,國際權威刊物《語用學學刊》、《禮貌研究學刊》、《語用學》、《跨文化語用學》上發表過數篇研究不禮貌的文章,其中,《語用學學刊》、《跨文化語用學》有過專刊來探討不禮貌。論文專著方面,2008年可謂是“不禮貌之年”(Sifianou 2010),除不禮貌領域的第一本專著《互動中的不禮貌》(Bousfield 2008)問世外,由Bousfield和Locher合編、以“不禮貌和權力”為主題的論文集《語言中的不禮貌:不禮貌與權力的互動研究》也與學界同仁見面。Culpeper在2011年的力作《不禮貌:語言冒犯研究》另辟蹊徑,討論了不禮貌領域的經典命題——不禮貌是否為話語所固有,重點論述了不禮貌話語的形式和功能。會議方面,需特別提及的是由Culpeper和Bousfield發起、Lancaster University和 University of Huddersfield聯合舉辦的主題為“語言不禮貌與粗魯:話語中的對抗與沖突”的兩次專題研討會。通過這兩次會議,多篇具有學科轉向性的文章發表于國際語用權威刊物上。綜觀以上所述,與禮貌研究一樣,以下話題被激烈地批評或爭論:不禮貌的定義問題、消極不禮貌與積極不禮貌、不禮貌與權力、不禮貌與身份、不禮貌與性別、不禮貌與種族性、不禮貌與(不)得體、不禮貌與文化、不禮貌與認知等等。同時,相關研究也存在著路向之辯,但總體而言,話語/后現代路向(Eelen 2001;Locher&Watts 2005;Mills 2003;Watts 2003)、互動路向(Arundale 1999,2006;Haugh 2007)、社會心理路向(Spencer-Oatey 2005,2007)、框架路向(Terkourafi 2005a)、語體路向(Garcés- Conejos Blitvich 2010b)等頗有爭議。由于篇幅所限,下文暫且扼要介紹其中的三種路徑。
(一)不禮貌1:話語路向/后現代路向 話語路向/后現代路向主要源自Eelen(2001)對傳統禮貌理論的質疑,她認為以往的理論在定義不禮貌方面偏向于說話者一方,過度關注言語的產出。基于Bourdieu(1991)的“慣習”一概念,Eelen構建了選擇性較強的(不)禮貌模式,既可以解釋禮貌現象,同時又適用于不禮貌現象。其特點在于爭議性、歷史性和推理性,將聽話人的評價——現實的建構視為判斷(不)禮貌與否的基本依據,動態性地研究個人與社會的關系。
以Watts,Locher和Mills為代表的一批學者撰文提出了(不)禮貌研究的話語路向/后現代路向。他們指出,傳統理論的倡導者其實是實在論者,為理性選擇論所掌控,也就是說,人是理性的,人的一切行動是理性選擇的結果;事實上,與(不)禮貌休戚相關的本體論和認識論問題也尚待解決。話語路徑/后現代路徑主張關注(不)禮貌1,即社會實踐中客觀存在或者普通社會成員所理解的(不)禮貌現象。在Watts看來,該理論屬于建構主義觀點而非理性主義的反映,提倡以定性分析、非預測的方法來研究(不)禮貌現象;因此,具體研究中處于中心地位的應是說話者的評價。筆者認為,話語路徑摒棄了言語行為理論的“信條”,將語篇/話語作為基本的分析層面,并強烈認為(不)禮貌是說話者所造成的而非話語本身所固有;換言之,任何句子或話語都不具有內在的禮貌或不禮貌,是互動參與者來決定話語禮貌或不禮貌,禮貌或不禮貌的本質在于評價(謝朝群2011:275)。Mills(2003)也抱以類似觀點,就她而言,不禮貌的研究路徑主要以Bourdieu的“慣習”和Wenger(1998)的“實踐社區”兩個概念為基礎,關注語言實踐及社會群體在實踐(語篇)中所形成的語言體裁。
總而言之,話語路向/后現代路向開拓了不禮貌的研究視野。但是,該路徑并非毫無缺陷,它無法回避方法論上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即,具體操作過程中如何區別不禮貌1與不禮貌2(Terkourafi:2005b)。此路徑片面強調對社會實踐中不禮貌現象的描述,而偏離了理論應具有預測功能這一要旨。如果理論內在所具有的預測性本質被忽視,那么,我們的研究就成了只是就單一案例或事件的描述,對于在現象基礎上形成解釋性的理論來說,這似乎不足取。
(二)不禮貌2:框架路向 談到與不禮貌2有關的理論探討,如前文所述,Culpeper(1996,2005)、Bousfield(2008)等學者曾提出專門運用于不禮貌的“不禮貌模式”;結合軍事訓練、面試場合等語境的話語,他們驗證了該模式的內部效度和外部效度。然而,Bousfield(2008)認為實際交際中積極與消極不禮貌策略一般系統地結合在一起,二者之間并不存在嚴格的界限,其實,學界所定義的消極不禮貌(面子)也未必適應于亞洲國家的文化,因而,重新定義積極與消極不禮貌(面子)或者取消這兩個標簽而代之以“公開不禮貌”(on-record impoliteness)和“非公開不禮貌”(off-record impoliteness)成為不禮貌學者爭論的又一焦點。這樣說來,Culpeper和Bousfieldd的“不禮貌”模式并不是一個綜合性的理想模型。
“框架路徑”(frame-based aproach)的重心在于“框架”這一源自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和認知心理學(cognitive psychology)的核心概念。所謂框架,是指由與情境相關的事件和行為構成的意義單元;(Richards&Schmidt 2002:472)Minsky(1975)指出:框架是代表特定情境的語料結構。換言之,它能綜合說話者的性別、年齡、社會階層、說話者之間的關系、會話場合、言語行為的序列等與情境有關的語外(社會)因素和不禮貌語言符號。因為研究中處理一系列社會因素頗具難度,這成為該路向產生的又一動因。依據此理論,“框架”是個體通過抽象或概括情境而實現社會化的過程中形成的,它將情境信息(例如,誰和誰說話、時間、地點等)與(不禮貌)言語的使用結合起來,并以默認的方式長期存儲于記憶之中;話語參加者如果處于新的語境時,該語境就會產生新的語料來與記憶中的語料匹配 ,匹配程度越高,框架就更有可能激活。此外,同一框架內瞬間可識別或感知的情景特征與具有相關功能的特定語言表達法同時出現。這樣,它一方面確保了理論機制的概括性,為建立適應于文化多樣性的普遍理論提供基礎,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形成各個言語社區特有的(不)禮貌準則。
雖然該理論趨向于當今交際研究的主流,即注重語言使用的社會文化多樣性,但是,筆者認為,其存在著多種預設,我們不得不質問,其一,將情境因素與不禮貌符號結合起來,那么,所謂的不禮貌符號是語言所固有的還是在語境中凸顯的,或者說兼而有之呢?其二,它解釋的僅僅是話語的生成機制,然而,是否有闡明其評價體系呢?如果有,不禮貌的評價究竟是來自誰的視角呢?顯然,該路向都沒有正面回答這些問題,這也成為它真正的弊病所在。
(三)不禮貌1.不禮貌2:語體路向 綜合上述就不禮貌1和不禮貌2所展開的理論探討,筆者作出以下論斷:任何對二者進行單獨研究的模式在解釋不禮貌上都有所欠缺。換言之,任何理論必須囊括兩方面——不禮貌1和不禮貌2,片面的觀點在實踐中是行不通的。(Eelen 2001:76)以此作為出發點,Blitvich(2010b)提出了研究(不)禮貌的混合路向,也即語體路向。Fairclough(2003)認為,Bourdieu在論述“語篇”這一概念時缺乏對“語體”的考慮;因為語篇是情境化的,而它通常由語體形成。于Fairclough而言,語體、語篇、風格三者的關系是辯證性的;具體來說,它們共處于一個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模式之中,語體位于語篇和風格的中間層面,并與語篇在風格層面得以同構,而風格卻包含“慣習”。簡言之,該理論是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分析方法在(不)禮貌研究中的體現與運用。
語體路向將語境視為一個動態的結構體,在語言使用中以知識“存儲庫”或“誘發體”等各異的形式出現。(Kecskes 2008)這樣看來,語境應包括兩方面的世界知識:前語境(prior context)和情景語境(actual situational context)。二者相互影響,不可分離。后者通過前者得以建構,前語境知識在真實的情景中激活并實現語境化。正是因為這對“矛盾體”的存在,意義作為它們相互作用的結果便產生了。Fairclough(2003)區別了以下幾組概念:前語體(pre-genres)、脫嵌語體(disembedded genres)和情景語體(situated genres);策略型語體(strategic genres)和交際型語體(communicative genres)。在他看來,語體是超越二元對立論(如個體與機構的對立)的交際方式的總和,應包含其在互動過程中生成的”交際技術”。因此,語體路徑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其他路徑在二元交際和人際交際研究方面的問題,不可否認,這也可以解決不禮貌這一人際交際中非邊緣化或普遍現象理論及應用研究上的問題,即,不禮貌1與不禮貌2孰應成為研究的重點的問題,顯然,二者是一對矛盾體,研究不能有所偏向。另外,由于該路徑以語境為分析的基點,避免了Mills(2009)所指出的跨文化或文化內(不)禮貌研究的不足,因為在文化層面上它對(不)禮貌的評價作出寬泛結論的可能性不大。(Blitvich et al 2010)
“禮貌”這一語用學領域的傳統課題觸及社會現實,三十多年來為國內外學者爭論不休。“不禮貌”研究剛起步的十多年間,尚待解決的問題亦不勝枚舉;以何種理論為支撐來解構不禮貌理也成為研究的焦點。本文從不禮貌1和不禮貌2的角度綜述并評析了國外近十多年來不禮貌研究的理論,指出其存在的不足之處。筆者認為,其實我們并沒有必要刻意去劃清理論與現實的界限,也更加不需人為使不禮貌1和不禮貌2之間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或許我們根本不應墮入Watts所設置的“陷阱”——區分(不)禮貌1和(不)禮貌2,因為許多學者不認同二者存在差別,在他們看來,從不禮貌1角度理解的不禮貌其本質任然是不禮貌2。因此,我們在談理論的時候,而不應局限于理論,或者說空談理論,否則會導致理論的緊張。
注釋:
①文中提及的文獻詳細出處列舉如下:
[1]Arundale,Robert B.An alternative model and ideology on communication for an alternative to politeness theory[J].Pragmatics,1999,(1).
[2]Arundale,Robert B.Face as relational and interactional:A communication framework for research on face,facework and politeness[J].Journal of Politeness Research,2006,(2).
[3]Bourdieu,Pierre.Language and symbolic power[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1.
[4]Brown,P.& S.C.Levinson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Politeness phenomena[A].Ed.E N.Goody.Questions and Politeness:Strategies in Social Interaction[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56-311.
[5]Bousfield,Derek.Impoliteness in Interaction[M].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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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Eelen,Gino A critique of politeness theories[M].Manchester:St.Jerome Publishing,2001.
[9]Fairclough,Norman.Analysing discourse:Textual analysis for social research[M].London:Routledge,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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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Garcés- Conejos Blitvich,Pilar& Nuria Lorenzo - Dus.On-line community organizing:rapport and directness.A case study from the Obama presidential campaign[J].Issues in Pol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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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Spencer-Oatey,Helen.Theories of identity and the analysis of face[J].Journal of Pragmatics,20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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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Terkourafi,Marina.Beyond the micro - level in politeness research[J].Journal of Politeness Research,2005b,(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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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30
A
1003-8078(2012)04-0088-04
2012-03-24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4.31
謝潔(1989-),男,湖北荊州人,碩士研究生。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2YJA740081。
責任編輯 張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