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綠珍
(黃岡寶塔中學,湖北黃岡438000)
漢語辭格的分類
樊綠珍
(黃岡寶塔中學,湖北黃岡438000)
針對辭格大類劃分的難題,探討了以辭格的作用或效果為標準,依據組織、間或依據作用為標準,以語言要素為標準,多元標準和以辭格特定結構為標準等五種辭格劃分標準,認為辭格分類的重點是要弄清個體辭格的實質,發掘辭格之間的異同,找出一個理想的劃分標準。
漢語;辭格;分類;標準
關于辭格大類的劃分,一直是個難題,陳望道先生認為:“修辭的現象比文法的現象更繁復,更飄忽不定,我們往往會有無從說起之感。”因此,他對于分類的態度是:“除非真有必要,是不必條分縷析亂人耳目的。辭格的大分類極難,因此也就最不一定。”(《發凡》)由此可見這個問題難度之大。半個多世紀中,學者們對此眾說紛紜,分歧很大。或者事實上否認辭格存在系統,只在“修辭格”等章節名稱下,列舉認為該講的辭格,比如某些高校《現代漢語》教材即是如此。這樣的處理給人的印象是:眾多的辭格仿佛毫無聯系的一盤散沙,只能簡單枚舉,不能歸納綜合。或者只作大類的簡單劃分而標準各異,因而劃分的結果彼此相差甚大。這些劃分可以大致為以下五類:
周振甫先生的《通俗修辭講話》(通俗讀物出版社,1956)可以作為代表。該書在“積極手法”部分,根據辭格的作用或效果,把26個辭格分為“具體”(比喻、諷喻、借代、摹狀)、“強調”(映襯、鋪張、比擬、呼告、示現、設問、感嘆、復迭、反復、對偶、排比、層遞)、“含蓄”(婉曲、諱飾、倒反、雙關)、“趣味化”(仿擬、頂真)、“精練”(節縮、省略、精警)、“變化”(錯綜)六個大類。
以作用、效果作為標準分類,無論是從表達者還是接受者的角度看,都有一定的客觀基礎。例如:“比喻”的作用主要是化抽象為形象,使表達更為具體。但是,許多辭格的作用或效果并不是那么單一的。例如作者將“對偶”歸入“強調”類,不能說沒有道理,特別是其中的“反對”這個次類(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上下聯相反相對、互為襯托,強調的作用是明顯的。然而,“對偶”“從內容上看,凝練集中,概括力強”[1](P272),這正是“精練”的表現,即使是“比喻”,亦具有多方面的修辭作用。張志公先生認為:“具體、活潑、優美、富于幽默感,而且簡練經濟,這是我們漢語的特點。善用比方,是構成這些特點的主要原因之一。”[3]可見,由于辭格本身的豐富表現力,以及表達的具體內容不同、次類不同等因素,同一辭格的作用或效果也存在著差異或多樣性。因此,以作用或效果為標準分類,很難做到子項互不相容。
與此相關的是,王希杰的《漢語修辭學》(北京出版社,1983)以美學標準把二十幾種辭格分為四個大類:均衡美、變化美、側重美、聯系美。這個分類似亦存在類似的問題,因為每個辭格的美學特征并不都是單一的。
這是辭格大類劃分的主流,可以陳望道先生的《發凡》為代表。《發凡》中明確提出:“本書的分類,大體依據組織、間或依據作用。”據此,該書把38種辭格分為四大類,并對每類作了說明:
甲類:材料上的辭格——指就事象材料而行的修辭
乙類:意境上的辭格——指就心境意境而行的修辭
丙類:詞語上的辭格——指一切利用詞語成素的修辭
丁類:章句上的辭格——指一切利用章句組織的修辭
作者的分類,只是“為說明的方便”(《發凡》)進行的,且產生于“修辭學的成立時期”[4],其體系自然不可能那么嚴密。對于這個分類,有的學者(潘曉東,1983年)認為存在兩個問題:第一,辭格的歸類與分類標準不完全相符。如甲類中的“雙關、引用、仿擬”等辭格,就不是象“比喻、移就”等辭格那樣對客觀事物、現象進行形容描繪,不好算“就事象材料而行的修辭。”對于“雙關”,《發凡》中也認為“是介在材料和詞語中間的一種辭格,兩面都可插入”,可見其歸入甲類是硬性規定的。“仿擬”則無論是《發凡》中列舉的擬句還是仿調,都是對已有句子的模仿;“引用”亦與“章句”有關,因此二者都可以歸入丙類“利用章句組織”中去。乙類中的“比擬、夸張”,丙類中的“重疊、警策、回文、轉換類”以及丁類中的全部辭格如“反復、對偶、排比”等,都與“就事象材料而行”不無關系,歸入甲類也未嘗不可。第二,分類標準沒有貫徹到底。丙類、丁類是根據辭格所利用的語言材料劃分的,其“詞語”、“章句”兩類,看上去是科學簡明的,但作者沒有貫徹到底。如丙類應包括一切“詞語成素”的辭格,但“拈連、移就、借代、呼告、避諱、反復”等辭格常用詞語成素構成,卻并未包括在內,而“警策、折繞、回文”等常以句子形式出現,卻不歸丁類而歸丙類。
產生這些子項相容的邏輯缺陷,人們認為是分類標準不科學所致。綜觀四大類的劃分,大體可歸納為兩類:其一,甲類、乙類,大體是“依據作用”實質上是依據辭格的內容劃分的;其二,丙類、丁類,大體是“依據組織”即辭格的言語的內容劃分的。我們知道,任何辭格都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體,雖然有些辭格如“反復、對偶、排比、回環、頂真”等形式上的特征較為明顯,有些辭格如“對比、層遞、襯托、夸張”等內容方面的特征較為明顯,但這只是個程度問題,并不構成不同辭格的本質區別。因為沒有純內容的辭格,也沒有純形式的辭格,辭格總是以一定形式表達相應的內容的。就拿“對比”來說,雖然側重內容上的“對”,但必須有相應的短語,分句形式的言語材料并列,形式上的特征也是有的。“對偶”雖側重形式上的“對”,但內容上也有“正對、反對、串對”等特征。因此,采用內容、形式的雙重標準,難免心理因素的摻入而各家歸類不一,也難免子項相容的問題。尤其是內容或形式上的特征都不明顯的辭格,如“比喻”等,更難免令人無從歸類。此外,甲類和乙類、丙類和丁類之分,亦存在標準不科學的問題。
在《發凡》之后出現的有關論著,其對辭格的分類,誠如潘曉東先生(1983)所云:“其源蓋出自《發凡》,都有不少相同或相似之處。”除了少數辭格歸類不同外,其大類大多是對《發凡》四類的分合。就是潘先生本人也不例外——他將辭格一分為二,其“形式類”和“內容類”約分別相當于《發凡》的丙類、丁類和甲類、乙類。
采用這個標準的往往將“比喻、比擬、借代、夸張”等歸類為“意境描繪”(張靜主編《新編現代漢語》,上海教育出版社,1982)之類,剩下的辭格分歸語音、詞匯、語法等章節,與其他修辭現象一起介紹。其歸類標準與《發凡》實質無二,大都是將《發凡》中甲類、乙類中的大部分辭格抽出來另立名目,再增加個語音類罷了。
這樣處理辭格,可以看出作者的傾向是:其一,否認辭格與其他修辭現象的差異,實質上否認了辭格自身的系統。其二,注重從言語形式上給辭格歸類。撇開別的不說,單看以語音、詞匯、語法三要素的特殊用法歸類,似乎可以將辭格處理得很清楚。問題是,現有辭格并不局限于語言中某一要素的特殊運用,例如“對比”,有的著述歸入“詞匯表達手段”,但分句形式對比似乎更為常見。“排比”則可以是詞,也可以是短語分句的并列。如果不考慮傳統,將某一辭格分為數類,分歸為對某語言要素的運用,似乎也可以。但是,有些辭格到底屬于哪一要素的運用,卻不好斷定。例如“拈連”,涉及上下文,似乎可歸入語法類。然而它又是從上文拈出一個詞語來,順勢用于另一事物,歸入詞匯類也說得過去(參看鄭頤壽,1982,鄭遠權,1979)。硬以三要素分類,難免剪不斷,理還亂。而且,無論對哪一個語言要素的特殊運用,同一辭格的構成總有其共同的理據,如排比的特點是三個以上結構相同或相似的言語單位的“排”,對偶是兩個結構相同的言語單位的“對”等等。傳統的辭格歸納,自有其合理之處,不可輕易否定。否則,要分作排詞(迭現)、排語、排句而分歸各類,則反而顯得零亂,并不利于教學,有削足適履之嫌。正是因為辭格并不都是只涉及某一語言要素,所以這種歸類存在劃不開界限和肢解傳統修辭格的問題。
與此相關的是以語音、結構、語義因素的有效運用方式為標準分類。劉煥輝先生(1983)以此標準將辭格分作三類:第一,利用語音及其書面符號的特殊形式而構成的辭格(飛白、借音、析字、替字——“生命圈便完畢為生命O”:以O代圈、零);第二,利用語言結構的特殊形式而構成的辭格(析詞、仿詞、倒字、嵌鑲、轉類、藏詞、頂真、回環、折繞、插語、特加、列名、仿擬);第三,利用語義的特殊運用形式而構成的辭格(比喻、比擬、借代、拈連,移就、婉轉、諱飾、夸張、倒反、同語、升降)。
這種分類,突破了三要素標準,將“語義”當作思想內容的表達形式,以“結構”概括涉及詞語、句子結構的辭格,與“語音”并列,減少了肢解傳統辭格和劃分不清的問題。但是,語音、語義、結構三者畢竟不是一個平面上的東西。如前所述,某一辭格的運用并不只是涉及三者中的某一個方面,因此這種分類亦存在子項相容和肢解傳統辭格的問題。例如“雙關”就得一分為二,分歸語音(諧音雙關)、語義(語義雙關)兩類;“移就”雖屬語義類,但與“仿詞”一樣,不可能不涉及言語結構。
2、3所介紹的分類,事實上也存在多元標準的問題,這里要介紹的是邵敬敏先生(1991)的看法。邵先生認為,“辭格只是語言運用過程中形成的某些特殊的修辭手段,語言的運用千姿百態、千變萬化,修辭手段所依據的條件也是形形色色、數不勝數的。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辭格并不是按照某種單一標準有規則地、有順序地編制出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辭格有點兒類似于句法中的句式”,他提出了關于辭格系統的“四項原則”:辭格在范圍上具有“模糊性”,分類標準上具有“多元性”,關系上具有“離散性”,層次上具有“交叉性”。他認為,語義的、美學的、心理的、邏輯的、交際效果的等等因素都不能成為確定辭格及其系統的根本條件,辭格研究必須拋棄傳統格局的束縛,用全新的思路去重新研究。他根據“辭格的突出特征”把辭格分為:A、特定結構型(頂真、回環、對偶、排比、同語);B、超常組合型(拈連、比擬、夸張、析字、析詞、仿造);C、言外替代型(借代、委婉、易色、降用、反語、雙關、飛白)。他進一步指出:辭格是有著多種特點的,因此,符合ABC的為辭格,符合A而不符合BC的為辭則(反復、引用、倒裝、藏詞、節縮、互文),符合BC而不符合A的為辭式(換算、釋詞、錯綜、摹繪、精細、省略、呼告、跳脫、排除、否定、別解)。
邵敬敏先生的論述,可以說是對前人多元標準合理性的論證,思路是全新的。但是,其分類卻存在問題:既然符合ABC的才是辭格,那么就可以將辭格歸入ABC任何一類,因而其分類實際上可以取消。多元標準,難免有誰先誰后、孰重孰輕的問題,因而也是不好掌握的,摻入個人心理因素亦在所難免。
這可以吳士文先生(1986)為代表。他以“功能、結構、方法”三統一為標準,著眼于辭格的特定結構,把辭格分為四個大類。即:
1.描繪類。描繪類描述對象體和近值隱體,包括“比喻、比擬、移就、摹狀、夸張、諷喻”等辭格。所謂描述體(m),是“對對象體和近值隱體同時表示形象的修辭體”;對象體(d)是“被描述的對象”;近值隱體(j),是“在描述前已經形成的隱而未見的思想。”他以≈表示描述關系,將此類用符號表示為:m≈dj。以比喻為例:“帝國主義像豺狼”,其中“帝國主義”是對象體,“兇惡”等存在于頭腦中的思想(相似點)是近值隱體,“豺狼”是描述體。
2.換借類。換借體換借同值隱體、依存示意體,包括“借代、諱飾、折繞、婉轉、引用、飛白、雙關、倒反”等辭格。換借體(h),指“從正面、側面、反面臨時換借同值隱體的修辭體”;同值隱體(t),指“固有的、隱而未現的與換借體在內容上相同的修辭體”;示意體(sh),“是決定換借體的上下文,是用以顯示換借體的修辭價值的修辭體”。他以←—→表示依存關系,將此類用符號表示為:(h=t)←→sh。以借代為例:“壁角的駝背忽然高興起來”。其中字面上未出現的“五少爺”為同值隱體;“駝背”為換借體,與“五少爺”同值;“壁角的”、“忽然高興起來”等上下文為示意體。
3.引導類。引導體引導隨從體,包括“拈連、設問、映襯、反復、對偶、排比、層遞、頂真、回文、錯綜、呼告”等辭格,引導體(i),是“兩個以上的修辭語句的先行語句”。它是后續語句的先導,對后面的語句起引導、支配作用。隨從體(s)是“引導體的隨從,受引導體的引導和支配”。他們←表示引導關系,將此類用符號表示為“i←s。以對偶為例,上聯是引導體,下聯是隨從體。
4.形變類。形容體形變原形,包括“析字、鑲嵌、復迭、轉品、感嘆、反問、節縮、省略、藏詞、倒裝、仿擬、跳脫”等辭格。所謂原形體(ü)是“原有語句結構未經任何改變的修辭體”;形變體(X),是“通過增添等手段對原形體給予全部或部分的保留”。他以±表示形變關系,將此類用符號表示為:ü±X。如析字:“丘八”。原形體是“兵”,形變體是“丘八”。
從上面的介紹中不難看出,所謂辭格“特定結構”,不是語法結構、語義結構等,而是辭格所涉及的“體”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作為分類的依據,的確是另辟蹊徑,基本上反映了人們使用辭格的心理過程,反映了辭格與辭格的異同,因而交叉較少,比較符合實際。但是,所謂“體”,或隱或顯,并不是一個平面上的東西。有的是語表形式(引導體),有的是語里內容(近值隱體),有的是上下文(示意體)。其每個大類的劃分,主要著眼于形式與內容的關系(換借類等),也依據形式內部的關系(引導類),仍顯得不夠協調。
關于修辭格大類的劃分,當然不止上述諸類。例如王笑(《修辭學習》1986.1)把辭格分為傳統修辭格、發展修辭格、新興修辭格三類。這對于“修辭格史”的研究或許是必要的,但無助于體系的建立。王春生、閻衛平(《修辭學習》1989.1)把辭格分為橫組合辭格與縱類聚辭格兩類。認為前者(對偶等)結構有均衡美,效果為“加強”;后者(借代、比喻等)采用超常搭配,體現變化美,效果為“新奇”。這兩類分別相當于吳士文的引導類和描繪類、換借類。其他如唐鉞《修辭格》(商務印書館,1923)分為“根于比較的、根于聯想的、根于想象的、根于曲折的、根于重復的”五類,張弓《現代漢語修辭學》(天津人民出版實,1963)分作“描繪類、布置類、表達類”等等,“分類之多,簡直難以列舉”(《發凡》),這里就不一一介紹了。
劃分大類,人們或主張一元標準,或主張多元標準,具體標準也互有異同,目前似乎沒有一個令大多數人都可以接受的標準。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修辭是運用語言的藝術,而在人類言語和語言中,沒有也不可能有哪一個現象不是和心理現象并存的,且辭格都有其表達效果和作用,具備某些美學特征。辭格的形成自有其美學基礎,語言文字基礎、心理基礎和反映事物屬性或聯系的客觀基礎,辭格的使用自有其表達效果的追求,這些都為辭格大類的劃分提供了可能的依據。無論依據其中哪一個方面作為分類的出發點,都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現在的問題是需要弄清個體辭格的實質,發掘辭格之間的異同,找出一個理想的劃分標準來。
[1]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
H102
A
1003-8078(2012)02-0154-03
2012-02-26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2.51
樊綠珍(1961-),女,湖北黃岡人,湖北黃岡寶塔中學中學語文一級教師。
責任編輯 周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