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童大煥
冒著被網友拍磚的風險去了一趟蒙牛,寫了一篇和蒙牛高層對話的準現場記錄《網絡時代企業惟有坦誠面對監督》,有新浪網友私信留言:
“我天天喝牛奶,好多產品都入肚了,雖然老出事情,我還在喝,但說良心話,還是有點憂慮。沒有在蒙牛爆負面(消息)后一下撲到外國進口產品上,是因為我覺得比一部分消費者理智點,不過還是挺擔心,挺糾結,你去了憑感覺來說,蒙牛究竟如何,靠譜不?期待你能回復,因為我的家人都喝牛奶!”
說實話,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回答!就像有人問:你覺得中國的糧食還能吃嗎?中國的空氣還能呼吸嗎?都是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但這又是一個每個中國人天天都要面對的問題,因此不僅我必須回答,每一個中國人也必須回答。
是的,我去了蒙牛總部,看到了奶牛,看到了擠奶,看到了極其現代化的全封閉生產線。但是,我也可以說我什么都沒有看到,因為我沒有看到牛奶進入生產線之前是怎么樣,出了生產線之后又是怎樣。即使這一切你肉眼看到了,你也可以說什么都沒有看到,因為你的肉眼,根本無法分辨,你看到的牛奶和奶品到底夠不夠營養、夠不夠安全!到底會不會出現像光明乳業剛剛曝出的類似這三種偶然情況:牛奶中滲入了少量清洗液體、嬰幼兒奶粉中含有不該含有的乳礦物鹽以及在運輸過程中出現擠壓受損加上銷售環境不穩定導致菌落總數超標。
更何況,即使你是企業的質檢員,或者你是擔負國家監督職能的國家質量監督檢查人員,每一批次的牛奶你都進行了嚴格細致的檢查和檢驗,不合格者被排除在外,合格者才允許流入市場,你仍然不能很肯定地說,某一品牌的奶品,是絕對夠營養、夠安全的!因為,你所檢驗的,哪怕是每一批次都不放過,你最多能掌握一個生產線的一端,在其它生產線,你不知道哪一個廠、哪一批次會不會出問題。哪怕是合格產品出了廠,在運輸和銷售過程中會不會出問題,你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證。比如顛簸可能導致包裝破損,堵車和冷鏈溫度不達標可能導致腐敗變質。甚至于有沒有牛生病了卻沒有被發現、有沒有飼料變質了卻仍然被牛吃掉、哪一批飼料中會不會有少量的農藥殘留,等等,都會最終影響奶品的品質。
所以,如果你作為一個記者,看到了一個現代化的流水線,看到了某一批次的產品安全,是否就可以宣布:蒙牛的產品都是絕對安全的,請放心使用!
我想,這樣的記者肯定是不合格的記者。今天的我就面臨這樣的困境!我該到底如何來回答信任我的網友的提問?而對于蒙牛的生產者、管理者和消費者來說,他們每天都要面對同樣的疑問!它每天都要面對7 000 萬消費者,面對300 萬奶農,面對200 萬學生,還有3 萬員工。它,以及他們,分布在全國各地。每天,有無數批次的牛奶和奶制品,從他們遍布全國的47 個工廠里源源不斷地進進出出,對蒙牛而言,有一個批次出問題,可能就是全蒙牛的問題;對消費者而言,一生中只要遇到一次蒙牛的不合格產品,可能就是他健康的極大損失以及對蒙牛信任的全部崩潰。
但是,這只是社會信任心理和人類健康的一個基本特征,卻不是問題的全部實質。
這里有一個偶發性風險和系統性風險的問題。
比如一個企業在短時間內接二連三出問題,質量監督檢驗系統形同虛設,對奶牛、飼料等的前端管理和運輸銷售過程中的后端管理也沒有或者名存實亡,這樣的企業就隨時有可能構成系統性風險;但如果這些管理都按部就班、各就其位、各司其職,出了問題及時處理相關人員,能夠不斷改進,那就只是偶發性風險。只有偶發性風險而沒有系統性風險的企業,基本上還是可以信賴的。在此過程中,有一些東西可以容忍有一些東西完全不可容忍,區別點在于“有意的主觀的風險”和“無意的客觀的風險”。比如添加不該有的添加劑、修改出廠日期、乳品蛋白質含量不過關,等等,我認為屬于“有意的主觀的風險”,必須堅決杜絕。“無意的客觀的風險”,比如現有檢測手段檢測不出來的問題,飼料有時不夠穩定,保質期內的產品出現腐敗導致消費者利益受損,等等,出了問題多數是事后補救,比如下架和召回、通過保險或自有資金足額甚至超額賠償消費者等等。
最后要講一個至關重要的“全局性風險”問題。我在《網絡時代企業惟有坦誠面對監督》中提到:“中國的環境問題,必然首先集中到食品安全問題上來。這是時代必然。”也就是說,中國環境問題的總爆發,最先一定集中到食品安全,尤其是大企業的食品安全上。
過去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中國社會最大的矛盾是通貨膨脹幾倍于普通百姓收入的增長;最大的問題是環境、道德、規則、信用等真正社會財富的破壞遠大于貨幣和GDP的增長。貨幣增長和GDP增長都是數字增長,我們用真正寶貴的財富換來了一堆沒用的數字。而環境的污染和破壞無時不刻不反映到食品安全問題上來。各級政府把招商引資視為第一要義,各種化工污染等環境破壞和污染不斷向農村轉移,最終又通過糧油、食品、水果和蔬菜等“反哺”到城市的餐桌,“反哺”到我們每一個中國人的胃和血液里!
平時很多散裝的甚至各種你說也說不清品牌的糧食和蔬菜、水果,源源不斷地進入我們的口和胃,你根本不可能檢測,也不可能監管。但這些東西,以及與這些東西有關的副產品,只要進入蒙牛等大型食品企業的工業流水線和銷售鏈條,它就有可能被檢測出來;或者即使沒有被檢測出來,而以產品質量問題的形式暴露出來,就會“冤有頭債有主”。從這個意義上說,“蒙牛還能不能喝”可以有一個較為清晰的答案了:只要它不存在系統性的風險,那么,即使它不一定比我們平時的餐桌更安全,卻也不會比我們平時的餐桌更不安全。
從公民和消費者的角度,關心每一個品牌的食品安全天經地義也至關重要,但關心整體的經濟模式,關心我們全局性的食品風險與安全更為根本。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哉?假如我們的整體環境像悉尼一樣,哪怕是鬧市中心的漁人碼頭和悉尼歌劇院,下面的海水里撈出來的生蠔(假如那地方就有生蠔)都可以立即生吃的話,我們不用那么多的檢測,也不必擔心食品安全。反之,即使國家質檢人員在每一條食品生產線的前后端都時時刻刻檢測每一批次的產品質量(納稅人將承受不起那么高的行政成本,轉嫁到企業,企業同樣難以重負),也都不能百分之百保證食品安全。在和蒙牛高管們座談的時候,來自丹麥投資方、負責質量監督的來福談到,丹麥的嬰兒奶粉是抽檢,我們的是每批次都要檢驗。
但是,這就能保證我們的產品質量超過丹麥嗎?請深思。我們的食品企業和行政監管都付出了比國外同類企業昂貴得多的成本,卻未必能夠收獲同樣美好的果實。環境使然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