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人儼
2011年,申請香港院校的內地考生人數比前一年增長12%,有30名省狀元填報了港大。
一位放棄內地名校轉赴港大的考生說,選擇香港是想嘗試不一樣的教育體制。優秀考生紛紛擁入香港高校,對這些內地學生來說,在香港讀書究竟意味著什么呢?許多過來人感受良多。
一種經歷
如果不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Connie看上去跟香港人沒有任何區別。來港大讀碩士之前,她以2004年上海高考文科前三名的成績考入北大。大二時,Connie到港大做過一個學期的交換生,本科畢業后,她如愿到港大讀碩士。在香港,幾乎所有高校都是全英文授課——英語是內地學生邁向西方教學模式的第一道門檻。Connie印象最深的就是港大的英文討論課:10人一組,課上你可以聽到各種口音的英語混雜在一起,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很敢說,除了英語,還有各種敏感話題。
Connie將港大的生活形容為自由、時髦:半夜會有人來敲門邀請你參加聚會,跟內地高校夜里12點前就斷網、熄燈不同,香港學生喜歡玩到天亮;沒有人為你制訂學習計劃,沒有輔導員,甚至沒有班級的概念,但學生又總能聯系上導師得到幫助;在這所大學里,很少有人真正只在做學習這一件事,連校長都會鼓勵學生盡情地玩。
“來香港讀書,其實是為了獲得一種經歷,跟在內地完全不同。”Connie說。2011年,港大只從報考的30名省狀元中挑選了11名,給予全額獎學金。“我覺得適合港大的學生,要有比較強的獨立思考與自理能力,能獨立作決定,有自己的想法,能面對挑戰,不能太脆弱。”香港大學中國事務總監黃依倩說,“在這里,競爭是非常非常激烈的。港大的學生一定要有很明確的目標,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的話,就比較難適應。我們需要思想比較成熟的孩子。”
在香港如何讀大學
工作一年后,張倩燁決定辭職申請去香港大學讀研究生,在陳婉瑩教授門下學新聞學。
在港大,新聞學專業一個班有60多個人,上課分成4個小組,既可以單向和老師溝通,也可以多向與同學交流,思想的交流和碰撞非常激烈。
“香港大學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很緊密。”張倩燁說。學生可以隨時給教授發電子郵件,教授也會爭取回復每一封郵件。老師認為輔導學生是自己的責任,其他事情可以耽誤,但是學生的郵件不能不回復。有時老師甚至會親自幫學生修改簡歷,為學生的職業生涯做規劃指導。
“香港首先是服務型社會,然后才有服務型的學校。如果學生欠學費了,也沒關系,可以先欠一段時間。”張倩燁的老師陳婉瑩接過話茬。
在港大新聞系,一些老師除了傳授實際新聞操作知識之外,還會引導內地學生關心社會民生熱點問題,教育學生承擔社會責任。
突然鍍了金
對于Connie和她的一些內地同學來說,除了優越的教育條件以外,更實際的考慮是,來香港讀書背后的高性價比。“去國外讀書費用太高,離家又太遠,去香港就剛好,既可以感受西方的教育模式,又還在華人世界。”
有統計數據表明,香港大學每年都會收到約9000份內地學生的申請,其中只有3%會被接受。
“很多公司的亞洲總部都在香港,這里有很多機會,你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傳統意義上的好工作。”
畢業后,這些內地學生一部分去了國外深造,留下來的人不少進了投資銀行。“即使是北大、復旦畢業的,進投資銀行的也不算多,但在香港讀書后進投資銀行的就很多,就像突然鍍了金一樣。”Connie分析原因:一方面因為香港是世界金融中心,公司多,需要的人多,所以機會滿天飛;另一方面,香港本地人讀大學后,很多都直接出國留學了。
同樣是出國深造,從內地申請和從香港申請也會有不同的待遇。“以香港作為跳板,就能申請到一流大學,因為人家覺得你英語好,接受的又是西方教育模式。”Connie說。
“國外的大學不會在乎學生的成績是不是真的很好,是不是很聰明,他們更看重你讀書的這個環境跟他們的是不是一樣的。這樣有些規則他們就不需要再教你,你過去后他們直接把知識傳授給你就行了。”一位在港讀理工科的內地學生說。
國際化視野
2004年,劉宇考入浙大信息工程專業。當時香港理工大學每年都會在浙大招收10名左右的學生。在父親的鼓勵下,劉宇選擇了來香港讀書。父親是大學老師,他不停地告訴劉宇,香港的學術環境好,實驗室里的老師做學術專心,沒什么行政壓力、人事斗爭,都有真才實學。
到香港讀書以后,劉宇卻發現兩地的文化差異比他想象的大。有一次,他在大學洗手間里聞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就找到相關部門反映情況。清潔工人來了以后,很快發現了源頭,一個阿姨很輕易地說出了氨的英文。劉宇想了很久,也沒能想起氨的英文怎么說。
“在香港,確實更容易培養國際化視野。”過去的幾年里,劉宇已經在國際頂級行業期刊上發表了3篇論文,這對內地大學的學生來說是相當困難的。“他們不太可能在國際期刊上發文章,因為不是用英文完成的,而我們這里直接是用英語做科研。”根據L-GC的數據,2007年到2008年之間,香港5871個研究職位中有一半以上由內地學生獲得。
在劉宇看來,香港的大學里另一個跟國際接軌的地方就是學術操守。他將這種學術操守理解為:不抄襲、肯定能用、有成效。其中不抄襲是道德底線,肯定能用和有成效是起碼要求。“在內地每天工作8小時,在香港一天甚至要工作16小時,工程師水平超出內地一大截。”
導師也經常灌輸給劉宇和他的同學這樣一種觀念:我給你這么多錢,就是要你做這么多事。在實驗室的經費中,項目和科研的資金全都以人力成本計算,導師和教授的薪酬另外支付。“所以,教授沒有經濟壓力,完全可以專心做事。”
現在,劉宇每月拿1.6萬港幣的工資,整天泡在實驗室里。他漸漸不上QQ,也不會在人人網上關注同學的動態,他覺得跟原來的同學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他們關注的新聞他也不知道。他的圈子不大,同事、同學、導師、老板,很多人的身份還是重合的。
“香港城市小,圈子也不大,如果你造假了、抄襲了,所有人都會知道,以后你就很難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沒有人敢冒這樣的風險。”
劉宇的辦公桌上放著好幾期《時代》和《亞洲周刊》,這是他在香港最常閱讀的刊物。現在,他經常提到的兩個詞是“國際化視野”和“獨立思考”。
夜里12點,劉宇從實驗室里出來,聽見隔壁電腦房里有人在用電子琴練習曲子,經過幾處樓梯轉角,見有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討論。整幢大樓燈火通明,毫無睡意。
兩種身份
前幾年,劉宇在電梯里很少說普通話,他擔心一開口就會暴露“內地過來的”這個事實。他覺得自己和內地學生不太一樣,從本科到碩士,接受的是一整套香港教育模式。香港人的思維和視角正在深刻地改造著他的頭腦。
在港大特有的學生宿舍文化里,廣東話也是新生融入集體的通行證之一。有學生坦言:“不會講廣東話,可能會被歧視。”
入學后的兩個月內,學校里專門開設了廣東話課,專門介紹香港,把太平山頂、廟街都講了個遍。等到學會了廣東話,劉宇開始等待7年期限的到來——成為香港永久居民。這條理由足以使去香港讀書多了一層更深的意味。
而對于劉宇來說,他已經更懂得規劃自己的未來。“如果在美國,突然有什么變化,離開超過3個月,至少我手頭還有一本香港護照。”劉宇說,他很在意這本可以自由通行的護照。大三時,系里組織去日本游學,全系只有20個名額,靠抽簽決定誰能去。他和另外一個內地生被抽中了,最終卻因為護照問題無法成行。“能夠去那里比真的去那里更重要。大學里,每到假期,內地學生即使有錢,也只能跟團出游,香港學生就能到處旅行。在香港待久了,也就習慣了不受限制,尤其在這種時候。”
在他漸漸了解香港社會之后,這種渴望又帶有更加微妙的心理。“香港有各種各樣的假期,本地又沒什么可玩的,旅行就成了他們度假的方式之一。”
現在,劉宇已經不在乎是否在電梯里說普通話了。“因為你不會在乎別人會不會歧視你,你根本不想跟他們發生心理聯系。剛來香港的時候,過馬路等紅燈都很緊張,總覺得沒有信心,那時候自己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但他仍然不會在廣東道這種內地游客頻繁出沒的地方說普通話。
這無疑是內地學生融入香港的最后一道心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