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虹
(皖西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安徽 六安 237012)
商河縣位于山東省西北部,是濟南市所屬五縣中最北端的一個縣,商河方言屬于北方官話中的冀魯官話。
商河方言的形容詞生動形式非常豐富,其中有兩種特殊的重疊式:AA特、BAA特。另外,商河方言中還有一類與這兩種形容詞特殊重疊式相類似的動詞重疊式BAA動。這三種重疊式是普通話所沒有的。下面從讀音、語法意義、語法功能三方面認識這三種重疊式。(三種重疊式的重疊音節AA在文中以下加點的方式標出)
AA特的后一個音節讀輕聲,商河方言中AA一般的后一個音節讀高平調55。比較下面兩個例句中的重疊式:
(1)棉襖絮得薄薄的,穿起來輕巧。
(2)棉襖棱薄薄,不暖和。
例(1)的“薄薄”,后一個音節讀高平調55,是AA一般,表示棉襖的厚度適中;例(2)的“薄薄”,后一個“薄”讀輕聲,是AA特,表示棉襖太薄了,厚度不適中。兩個例句中“薄薄”的讀音不能對換,否則,兩句話都不能成立。
AA特表示事物的屬性,是限制性的,描述性比AA一般要弱。比如:
(3)蔫蔫黃瓜難切菜。(諺語,比喻平時不聲不響、看似軟弱的人在關鍵時刻很難對付。)
(4)那個家伙一肚子花花腸子。
(5)圓圓臉就準比長長臉好看嗎?
上述“蔫蔫”、“花花”、“圓圓”、“長長”分別表示中心語“黃瓜”、“腸子”、“臉”的屬性,而不是程度。AA一般則帶有明顯的量的觀念。試比較“長長臉”和“臉圓圓的”,前者主要表示臉是圓的,區別于長的、方的,后者則包含了對“圓”的程度的主觀評價。
1、定語位置
AA特作定語時,直接修飾中心語。如上面例(3)、(4)、(5)。
朱德熙先生在《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一文中把形容詞分成簡單式(甲類成分)和復雜式(乙類成分)兩類,簡單形式指形容詞的基本形式,包括單音節形容詞和一般的雙音節形容詞,其余形容詞的各類形式(重疊、帶后加成分等)稱為復雜形式,并在定語、狀語、謂語、補語四種位置上觀察了甲乙兩類成分的區別。[1](P41)商河方言的AA特雖然在形式上與AA一般(屬于朱德熙先生上述分類中的乙類成分)一致,但在做定語時,和中心語之間的關系卻具有甲類成分的特點:
第一,AA特和中心語之間沒有“的”,同甲類成分修飾名詞的甲1格式相同。如例(3)(4)(5)的“蔫蔫黃瓜”、“花花腸子”、“圓圓臉”、“長長臉”。商河方言中AA一般與中心語之間必須有“的”,例如“高高的個子”、“藍藍的天”。
第二,中心語前如有數量詞,AA特只能放在數量詞之后,形容詞的甲類成分也具有此特點。如例(4)的“一肚子花花腸子”不能說成“花花一肚子腸子”,再如“一根蔫蔫黃瓜”,不能說成“蔫蔫一根黃瓜”。AA一般則可以放在數量詞前,也可以放在數量詞后,例如“一雙紅紅的棉鞋”,也可以說“紅紅的一雙棉鞋”。
第三,“AA特+中心語”在結構上具有整體性的傾向。AA特和中心語之間不能加入其他成分,如“花花腸子”不能說成“花花的腸子”,“圓圓臉”不能說成“圓圓的臉”。但“圓圓臉”、“長長臉”都可以說成“圓臉”、“長臉”,“蔫蔫黃瓜”、“花花腸子”的搭配在商河方言中是有固定的比喻意義的,“蔫蔫黃瓜”比喻一個人平時不聲不響、沒精打采,但其實不好對付,“花花腸子”比喻奸詐的計謀或有奸詐心計之人,意義的這種固定性與結構的整體性是相對應的。
由以上三點可見,AA特作定語時,具有形容詞簡單式的特點。
2、狀語位置
AA特不能作狀語。“由形容詞構成的狀語表示的是動作的方式或狀態,就性質來說,這種狀語是描寫性的,不是限制性的。因此,甲類成分一般不宜于作狀語,乙類成分——特別是形容詞重疊式——則經常擔任這種職務。”[1](P41)AA特只表示事物的屬性,是限制性的,與甲類成分一致。而AA一般經常作狀語。比較下面兩個例句:
(6)天黑了,你可慢慢兒地走啊。
(7)你咋走得乜么慢慢啊。
例(6)“慢慢兒”是 AA一般,做狀語修飾“走”,表示要小心,不要太快了,后一個“慢”是重音所在,讀高平調55。例(7)“慢慢”是AA特,在句中與“乜么”一起做作“走”的補語,表示走得太慢了,應該快些,后一個“慢”讀輕聲。
3、補語位置
AA特不能單獨作補語,往往和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一起作補語。如:
(8)把褲腿腳鉸得乜么窄窄,讓人家咋穿啊!
(9)飯做得這么香香的,你咋不吃呢?
(10)這個雞蛋畫得嶄長長了。
“乜么窄窄”、“這么香香的”、“嶄長長”在句中作補語,“乜么”、“嶄”分別是指示代詞、程度副詞。
商河方言AA一般帶“的”在句中作補語的情況很常見,但它前面不能加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如:
(11)葉子讓霜打得紅紅的。
(12)他的荷包裝得鼓鼓的。
補語“紅紅的”、“鼓鼓的”前面不能加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
4、謂語位置
AA特不能單獨做謂語,往往和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以及“的”一起做謂語。如:
(13)他那么矮矮,他兒倒挺高的。
(14)快累累的,就不去了。
(15)大老遠遠的,你怎么來了!
“那么矮矮”、“快累累的”、“大老遠遠的”在句中作謂語,其中的AA特或者通過前加指示代詞(“那么”),或者前加程度副詞(“快”、“大”、“老”),同時后加“的”,在句中作謂語。但是,AA特不能單獨加“的”作謂語,例如不能說“遠遠的,你怎么來了”。
動詞性的AA特還可以和動態助詞“著、哩”一起作謂語,如:
(16)黃瓜蔫蔫哩就不好吃了。
(17)乜個小媳婦黃黃著臉兒,可厲害了!
例(16)“蔫蔫”后面有動態助詞“哩”,例(17)“黃黃”后面有動態助詞“著”。
商河方言的 AA一般在句中作謂語時,與以上AA特的用法恰好相反,它前面不能被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修飾,后面不能帶“著、哩”,而只能單獨帶語氣詞“的”作謂語。如:
(18)經哩霜的葉子紅紅的。
(19)他的荷包鼓鼓的。
通過表格,能夠更加明晰地看出AA一般與AA特的不同:

由上我們可以看出,AA特與AA一般在讀音、語法意義、語法功能等方面特點迥異,具有明顯的的相對性,是性質不同的重疊式。
舉例:
煞白白 通紅紅 黢黑黑 粉碎碎 梆硬硬噴香香
菲薄薄 呱濕濕 冰涼涼 稀甜甜 稀爛爛
齁咸咸 齁瘦瘦 齁濕濕 齁細細 齁薄薄
焦黃黃 焦綠綠 焦酸酸
BAA特的節律結構為:次重位+主重位+弱重位,最后一個音節讀輕聲。而一般的形容詞重疊式BAA(如“慢騰騰”),節律結構為:次重位+輕重位+主重位,最后一個音節讀高平調55。
BAA特中的B表達一種量的觀念或是對于A的屬性的主觀評價,形容詞BA“煞白、黢黑”等,“從意念上看”,表示的不是“單純的屬性”,它“表示的屬性都跟一種量的觀念或是說話的人對于這種屬性的主觀估價作用發生聯系”[1](P41)。
B和AA特組合的自由程度是不同的:有的B和AA特的組合是固定的,如“粉碎碎、噴香香”;有的同一個B可以跟兩個 AA特組合,如“稀甜甜、稀爛爛”,有的一個B可以跟多個AA特組合,如“齁咸咸、齁瘦瘦、齁濕濕、齁細細、齁薄薄”;有的同一個AA特可以跟不同的B組合,如“菲薄薄、齁薄薄”、“呱濕濕、齁濕濕”。組合的自由程度取決于B的虛化程度。
與BA相比,BA A特語義程度加深,更生動形象。
在組合關系上,BAA特不能被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修飾,如不能說“棱通紅紅”、“快焦綠綠”。
句法成分上,BAA特可以作定語。作定語時,和中心語之間要加結構助詞“的”,如:
(22)這個小閨女,黢黑黑的頭發,真俊。
(23)稀爛爛的飯他能吃上一碗。
BAA特可以作謂語,如:
(24)你看你做的這倆菜,一個齁咸咸,一個焦酸酸,咋吃呢?
(25)地上梆硬硬的,根本刨不動窩兒。
(26)外頭黢黑黑的,你可小心著點兒啊。
BAA特也可以作補語,如:
(27)那么個好瓷碗讓他摔得粉碎碎的,真可惜了[liao]了。
(28)我看見她把嘴抹得通紅紅的出門了。
商河方言中還有一類與上述兩種形容詞特殊重疊式相似的動詞重疊式BAA動,其中,BA是表示心理活動或意愿的動詞,如“高興、害怕、怵頭”。BAA動是在普通話和其他方言中所沒有的。
BAA動的節律結構與形容詞特殊重疊式BAA特的節律結構相同。
BAA動中,B和A都是有具體詞匯意義的詞根語素,而形容詞特殊重疊式BAA特中的BA雖然也成詞,但B在大多數情況下,意義較為虛化或正在虛化,類似于詞綴語素。
BAA動與動詞BA相比,表示主觀意愿的程度加深,進一步強調某種心理活動或意愿、情緒等。
BAA動在句中不能單獨充當任何句法成分,它前面必須有程度副詞或指示代詞修飾,后面必須帶助詞“的”,構成“程度副詞/指示代詞+BAA+的”格式,才能在句中充當句法成分。
“程度副詞/指示代詞+BAA動+的”可以在句中作謂語,如:
(29)他棱怵頭頭的,就別硬逼他了。
(30)他倆乜么愿意意的,你非得攔擋啥呢?
可以作補語,如:
(31)你把他伺候得棱高興興的,他哪能不提拔你啊。
由上所述,可以看到,商河方言的AA特、BAA特與一般的形容詞重疊具有不同的特點,彼此貌合神離。而且AA特、BAA特、BAA動三種重疊式具有內在關聯性:在讀音上,重疊音節的輕重格式是一致的;在語法意義上,與非重疊的A、形容詞BA及動詞BA比較,更加生動形象,描述性增強;在語法功能上,往往與表示程度的語素或副詞組合,在句中充當定語、謂語、補語等成分。形容詞重疊式BAA特可以看作“B+AA特”構成,而BAA動現象的存在,則與AA特、BAA特格式的功能滲透和類化作用有關(棱紅紅—通紅紅——愿意意)。
[1]朱德熙.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A],現代漢語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2]錢曾怡編纂.濟南方言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7.
[3]王利濤.現代漢語形容詞重疊研究綜述[J].昭通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8,(3).
[4]吳為善.漢語韻律句法探索[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