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笑怡 陳 華 本刊記者 厲 飛 封面攝影/申 偉

“掃地掃進人民大會堂”,聽上去像天方夜譚,但本溪市平山區城建局北臺分局保潔隊隊長方麗把它變成了現實。做采訪功課的時候,發現有關她的材料很少。所以,在前去采訪的路上,我腦海里一直存有一個問題:是哪些因素讓方麗脫穎而出,成為了山城本溪唯一一名來自基層的十八大代表呢?隨著采訪的進行,答案漸漸明晰。
有種說法:如果一個人能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那么,他將成為這個領域的專家。而在環衛工作的崗位上,方麗已經無悔地堅守了整整17年。
在這17年里,有無數個日子,為了讓市民起床就能看到整潔的市容,她凌晨2∶30就要帶著困意起床,無論寒暑;在這17年里,有無數個雨天,雖然她身穿雨衣,但由于工作時間太長,雨水已經滲透了內里的衣服;在這17年里,有無數個雪天,雖然天寒地凍,但忙碌過后,她的兩套棉服已全被汗水浸透。
到達方麗的辦公室時,外面正下雨,感到有些涼。見方麗腿上蓋著自制的小褥子,我以為她是為了保暖。聊起來才知道,由于長年在室外作業,方麗患上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別說冬天,即使是別人穿短褲都嫌熱的酷暑時節,方麗也要總穿著絨褲,以便讓膝關節麻木脹痛的感覺有所緩解。而一年四季,方麗都有個很“奇怪”的睡覺習慣,那就是戴套袖。因為就連夏夜的涼氣,都會讓她的肘關節感到刺痛。
雖然一直受著關節疼痛的折磨,但多年來,方麗從未放松過對自己的要求。作為保潔隊長,她完全可以只對衛生情況做一下檢查,卻總忍不住拿起笤帚掃幾下。去年冬天,方麗參加完掃雪勞動,一身熱汗。回到辦公室,她又是摘帽子,又是除圍巾,有人見了,覺得不可思議。
能讓人感受到方麗這種工作熱情的故事,真的很多。
2004年12月15日下午,方麗正在路上除雪,被一輛公交車撞倒在地,拖出了十幾米遠。同事趕緊將她送到醫院檢查,發現右胯骨和肋骨處淤青了一大片。醫生建議住院觀察,方麗卻打個吊瓶就溜出了醫院,趕回了除雪現場。
2005年夏天的一天,鬧鈴響了,方麗想和往常一樣起床,卻發現不敢用力。她知道:腰脫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愛人勸她請假休息,方麗拒絕了。最后,她愛人和兒子一起用力,才將她從床上拽了起來。她在屋里試著走動了幾步,扔下一句“沒啥事了”,就趕往了工作地點。
2006年的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大家應該都記憶猶新。深可沒膝的大雪,讓很多地方交通癱瘓。方麗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隊友們將面臨一場硬仗。踏著積雪,迎著寒風,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工作地點進發。途中,有隊員打來電話,本意是要請假。聽說她家的房門被大雪封住了,方麗痛快地答應了。這個同事緩下神,突然問了一句:“你去不?”“我必須去。”“那,那我也去。”繼續前行時,由于另一名隊員面臨復雜路況,方麗很擔心她的安全,便一直和她保持通話狀態,直到她到達安全地帶。
上課的女教師年近40歲,她帶領學生體驗了這個實驗過程。她課前為每個小組準備好了實驗器材:一個裝有紅水的平底燒瓶(水未滿),燒瓶口用橡皮塞塞住,有一細玻璃管穿過橡皮塞中央伸入燒瓶內液體之中;另備有兩個大的燒杯,分別裝著冷水和開水。
在方麗的鼓舞下,保潔隊員無一缺席。其中很多人是步行了一個多小時趕來的。她們在方麗的帶領下,鏟的鏟,推的推,熱火朝天地完成了既定任務。“本溪的交通基本沒受積雪影響,在當年,那是很難做到的。本溪的環衛工人用勤勞的雙手創造了奇跡。”多年后,方麗再提及此事,仍頗感自豪。
到北臺保潔隊工作的前一年,方麗獲得了“全國勞動模范”榮譽稱號。頭上的光環更亮了,但她的本色一點兒也沒變。
今年的8月4日,北臺街道發大水,很多平房幾乎沒頂。洪水過后,大量淤泥在房間和院子里積存下來。淤泥沒過膝蓋沒什么好驚奇的,有的人家,炕上的淤泥都深達一尺。為了提高效率,讓住戶早些回家,方麗和隊員們站成數十人的長排,喊一聲“走”,便頂著鐵鍬一起推趕淤泥。就這樣,一戶,兩戶……50多歲的方麗和年輕的隊員們整整干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喊啞了,終于把300多戶人家的淤泥清理完畢。這些混雜了垃圾的淤泥,共有200多噸,大卡車跑了十幾趟才清運完。
“把簡單的事情做得不簡單,把平凡的事情做得不平凡。”方麗常用這句話激勵自己的隊員。而她自己,則用實際行動對這句話作了最好的詮釋。
自古忠孝難兩全。其實,事業和家庭也很難兼顧,特別對于一個女同志而言。當方麗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無私地奉獻給自己鐘愛的工作時,不可避免地,她對家庭便有了虧欠。這種虧欠是發自內心的。方麗是個愛笑的人,她的聲音里也透著一種樂觀,但當提及家庭時,她驀地垂下眼簾,眼中掠過一絲感傷。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不想在老人跟前承歡膝下,陪他們度過安樂的晚年呢?所以,提起今年的中秋節,方麗直說太對不起84歲高齡的父親了。當天下午4點多,負責郵局區域衛生的兩個隊員坐下來聊起了天。在平時,這樣做是違反工作紀律的,被方麗碰上了,肯定挨批。但這天是中秋節,又臨近下班時間了,所以兩人斷定:坐班車近一個小時才能到家的方麗,肯定不能來檢查工作了。而當她們聊得正開心的時候,卻尷尬地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方麗已來到了跟前。兩人紅著臉,趕緊起身清掃去了。原來,雖然已經答應陪父親過節,但為了不留一個衛生死角,為市民營造一個好的節日環境,方麗臨時決定,做完檢查工作再回家。只是,市民的心情好了,方麗父親的心情卻不免有些失落:雖然他很理解女兒,但他多希望能和女兒過個完整的中秋節啊!
3年前,父親患病,獨居在家,打著吊瓶,可直到康復,方麗也沒能抽出時間照顧他。比這更讓方麗感到內疚的事,發生在她兒子宋英琦身上。
“我兒子手上那道疤,本來可以沒有的,都怪我。”說起這件陳年舊事,方麗仍然很自責。當年,方麗正組織100多人參加集體勞動,突然接到電話,說宋英琦的手被玻璃劃傷了。放下電話,心里雖然很著急,但方麗直到把工作安排得差不多了,才急匆匆地將兒子送到了醫院。一聽醫生描述傷情,方麗又急又悔,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原來,宋英琦的手筋被割斷了,早些來醫院的話,一個小手術就能處理好。現在,手筋因為自身彈性,已經向遠離傷口的方向回縮,需要更大的手術才能接好。就這樣,宋英琦的手上留下了一道伴隨終身的傷疤。而在宋英琦被推進手術室后,方麗立即返回了勞動現場,手術結束后才匆忙趕回來照顧。
由于工作太忙,方麗從沒陪孩子寫過作業。她甚至忙到難以配合兒子完成一篇作文。有一次,學校讓以《我的媽媽》為題寫一篇作文。宋英琦回家后,很認真地問她:“媽媽,你喜歡什么?”“睡覺。”“嗯?那你的愛好是什么?”“睡覺。”方麗回答的是大實話,她確實很缺覺。但這個答案,卻讓幼小的宋英琦無從下筆。
學習上不能輔導兒子的方麗,也很難找時間陪兒子玩。有一年,時逢六一兒童節,很多家長都帶著孩子到兒童樂園玩耍。當時,兒童樂園恰好是方麗負責清掃的區域。看著那些孩子進園時興高采烈的樣子,看著他們離開時臉上洋溢的滿足感,方麗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下午5點,一下班,方麗便飛奔回家,把孩子領進了兒童樂園。宋英琦玩得很開心。對他而言,這樣的時光太美好,也太稀缺了。方麗多希望兒子能多玩會兒,好讓她好好對兒子做些補償啊。可過了不久,兒童樂園就關門了。宋英琦不愿離開,拉著她的手說:“媽媽,我沒玩夠呢。”一句話,戳到了方麗的軟處,她忍住眼淚想辦法。后來,她想起有個環島新安了路燈,便帶宋英琦去了那里。雖然沒有什么玩具,但宋英琦竟興致勃勃地玩到了晚上10點多。也許,這是因為在宋英琦心里,最珍貴的并不是什么玩具,而是能和媽媽一起玩耍的時光吧。
讓方麗頗感欣慰的是,雖然自己多年來對家人虧欠很多,但自己的工作還是得到了他們的理解和大力支持。方麗怕黑,每逢她上早班時,他的愛人都會陪她起來,送她到崗后再回家睡覺。后來,他愛人年紀大了,在凌晨2∶30起床很困難,需要的時候,宋英琦便主動承擔起這個重任。最讓方麗津津樂道和開心萬分的是,除了送她上早班,每天她一回家,宋英琦就會打一盆熱水讓她泡腳。即使她是半夜甚至凌晨到家,宋英琦也會從被窩里爬起來,把這件事做好。
其實,作為一個女兒,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方麗何嘗不想多和家人享享天倫之樂呢?但她清楚地知道,這個奢望,怕只能等她退休后才能實現了。

相由心生。見到方麗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感覺,這是一個有愛心的人。而她的隊員們的講述,證明了我的感覺是對的。這些講述,多發生在方麗出去拍封面照片之后。俗話說,眾口難調。想讓一群人在背后發自內心地稱贊一個人,確實很難,但方麗做到了。雖然她做的事并不驚天動地,但其中的那份真誠,打動了許多人。
江秀丹說:“以前,我老固執了。啥事不和我磨上三遍,我不會轉一點兒彎。”她的固執也一度表現在她對方麗的態度上。方麗對工作要求嚴是出了名的,江秀丹因工作馬虎沒少受批評。江秀丹此前自己干買賣,做啥事都挺有綱,哪受得了這個?漸漸地,她有了逆反情緒。“你來我就躲,我就是不好好干,能把我咋的?”她和方麗玩起了躲貓貓:見方麗來了就躲起來,等方麗走遠了再出來。
今年一次集體勞動時,單位統一發笤帚。笤帚堆有兩米多高,發的時候只能往下扔。江秀丹在領笤帚的時候,高空落下的笤帚在地上彈了一下,一下子砸到了她的腳,讓她成了傷兵。江秀丹沒當回事,繼續上街勞動。一天正忙時,她接到了方麗打來的電話。當時,江秀丹很納悶:她不是開會去了嗎?是不是我平時工作總有差頭,出門了還不放心啊?沒好氣地接通電話,方麗卻開口就問她腳傷怎么樣了。沒什么心理準備的江秀丹心里一陣暖,趕忙說,我這人皮實,這點兒傷不算事。方麗立刻說,這可不行,等腳腫了再吃藥,再處理,就晚了。你要舍不得花錢,我給你出。接下來的幾天,不論多忙,方麗都擠出時間給江秀丹打電話,讓她心里的冰慢慢融化了。從那以后,大家都說,江秀丹干活變得有模有樣了。“人家對咱那是真心實意地關心,我哪好意思再糊弄她啊!以前我只是怕她,現在是又怕她又愛她!”江秀丹動情地說。
尹娜的孩子小,雙休日需要補課。方麗知道了,主動提出替班。周末沒有班車,方麗就坐40多分鐘的公交車趕過來。有一次,方麗發高燒,卻依舊趕過來替班。尹娜說什么也不愿意離開,被方麗硬給推走了。還有一天,突然下起雪,本來在辦公室坐著的方麗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走到街上,找到尹娜:“下雪了,你早點兒去接孩子吧,剩下的活我來干。”
劉艷霞骨折在家休養期間,方麗每天都爬5層樓去看望;賀淑云、賀淑鳳姐妹家的老人去世,方麗得知后,主動趕去幫忙……
近幾年,類似的故事還發生過很多。而在那些更為久遠的歲月里,方麗也一定用她的真誠關愛,打動過很多人。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不管經歷了多少事情,本質是不會變的。
“5歲時,媽媽告訴我,人生的關鍵在于快樂。上學后,人們問我長大了要做什么,我寫下‘快樂’。他們告訴我,你理解錯了題目;我告訴他們,你們理解錯了人生。”這是約翰·列儂說過的一段話。長大后的列儂在音樂中追求快樂,并通過音樂傳遞快樂。這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境界。
方麗也有這個境界。和列儂不同,她傳遞快樂的媒介是思想。多年來,她總說,快樂源自思想,認識對了,就會快樂。
2011年3月,北臺保潔隊成立,隊員多是年輕的女同志。雖為生計而來,但她們都處在愛美的年齡,真穿著工作服走上大街時,很多人心里并不得勁。王洪梅說,“掃大街的”,這幾個字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沒有事先約定,但大家卻商量好了似的,都把帽沿壓低,口罩拉高,只露一雙眼睛。不僅如此,掃地時還刻意低著頭,生怕有熟人認出來。
方麗及時地捕捉到了這種消極情緒。“你們可不能把自己當成掃大街的,你們是了不起的城市美容師!”“城市美容師?”隊員們聽到這個新奇說法,互相看看,笑了起來。回到家,尹娜對丈夫說:“知道不,我現在是城市美容師。”她丈夫聽了,一下子沒對上詞。后來有一次,電視上正播出給環衛工人頒獎的片段,她丈夫立刻喊她來看,并用玩笑的口氣說:“作為城市美容師,你是不是也挺自豪啊?”一下就把尹娜逗樂了。
“我們的工作雖沒有直接經濟效益,但環境變美了,市民的幸福指數也就提高了。很多人都說,北臺過去就是個大垃圾場,煙頭多得能絆人一個跟頭,可現在,他們更愿意到街上溜達,因為覺得比自家院子還干凈。當聽到有人這么說的時候,你們不和我一樣,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嗎?”當北臺地段的環境大有改觀時,方麗又不失時機地給隊員們念起“思想經”。這讓隊員們更加意識到,“自己是在干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慢慢地,不少隊員開始摘掉口罩,展現自信的笑容。
而現在,在方麗當選為十八大代表后,保潔隊也“報刊有字,電臺有聲,電視有影”時,有的人已經“生怕”別人認不出自己了。“我正打掃衛生呢,賣菜的老太太喊住我,說‘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這把我心里美的。如今啊,要有熟人沒瞅著我,我都想喊住他!”江秀丹興高采烈地說。
“我們現在可開心了,不只是工作時心情好,回家后心情也好。”尹娜、江秀丹、張麗、詹麗、王海濤、劉艷霞、王洪梅、王曉紅,無一不對此深表贊同。“原來,我們就是圍著鍋臺轉。一說話,肯定是‘去去去,老爺們兒的事,插什么嘴’。現在可不一樣了。我們好歹也接受過媒體采訪了,見過世面了,回家說話,真有人聽了。”心直口快的江秀丹一說完,屋子里立刻響起一片應和的笑聲。

“有時候,方姐會組織我們唱歌。她說,工作和生活要分清,工作越是累,下班后就越該放松一下。這唱歌,可給我們開心壞了。一開始,除了方姐,沒人在調上,但大家都搶麥克亂吼,可熱鬧了。現在,大家每人都練了一首歌,我個人拿手的是《荷塘月色》,可帶勁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原唱沒消音呢!”當問起還有什么事情讓大家感到快樂時,又是江秀丹搶答成功,“下一步,建議方姐組織大家跳舞。原來不咋注意體型,現在老接受采訪,得減減肥,不然形象不行!”一下子,歡樂在整間辦公室中發酵開來。
方麗拍完封面照片回來后,我把江秀丹的想法告訴了她,她立刻咧嘴笑了:“只要她們開心就行。說起來,我個人再有三頭六臂,也做不出今天的成績。榮譽雖然我得了,但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我非常愿意和她們一起分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