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之美

盧建端

這樣一幅撼動我的心旌、壯哉天地之間的畫面，出現在某天夕陽西墜，霞光嫣紅如凝脂的時候。

廈門（又稱為鷺島）一條寬闊馬路對面一塊蒼翠挺拔，碧綠茂密的樹林，幾十只純潔高雅、靈動至美的白鷺，突然騰空飛起，或成群結隊地翱翔在風嬌日麗，空靈澄澈的天空，甚或三五成群地翱翔，飛越過車馬盈街繁華熱鬧的馬路，向這邊高樓聳立的森林飛來，并在靛青瓦藍的上空表演各種優美的舞蹈。西天一片嬌艷的晚霞，改變了白鷺絢麗多彩，婀娜多姿的膚色，她們像一團透明融合的火焰，在燃燒著一種令人心靈震撼的景觀！

呵，那片綠色生態，生機盎然的綠色樂園里，鷺聲起落和鳴——不是天籟的曼妙之音，勝似天籟的曼妙之音！而后不久，由于一片片連天樓宇的毗連擴建，導致彌散著野趣幽芳的綠色樹林，經歷天不伐木人伐木之劫難，最終只剩余十幾二十株參差而立的樹木。每次凝望著幾百只白鷺哄然飛散后，竟然變成不忍卒睹煞是凄涼的景象，頓感濃厚的迷蒙與惆悵，憂郁與惘然。

數月后的一天上午，驀然發現馬路對面枝葉扶蘇的樹叢上，有三五只全身羽毛雪白的白鷺，像是綠樹上綻開了三五朵雪白色的花朵。這就說明足下這塊突飛猛進的現代化“飛地”，還傳承著先祖的血脈經絡，就像衍遠流長數千年的遠古時代，棲居于鷺島的白鷺沒有散失殆盡，這三五只純潔高雅的白鷺，可以為浩瀚如海的歷史作證。

在我的腦海里時常浮現一幅天高白鷺飛，鷺島呈瑞彩的城市風景。于是，我走回永遠不會被封存的過去，尋找過去的似“發焰的火，陶醉的靈魂”。只要有閑暇的時間，我就注視著馬路對面，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腦海浮現的幾百只鮮活靈性，優雅風韻的白鷺，或在彎曲的枝干上佇足小憩，或優美地展翅在天空自由回旋、翱翔……

而白鷺聚集而居的那片綠色樂園——該是20世紀50年代，曾經振奮著我，感染著我——人類夜以繼日、含辛茹苦地與天奮斗、與地奮斗，在海灣淺灘的圍墾時存留的蕭條與冷漠的遺地吧？這塊“遺地”的十幾畦田壟，百余株古干虬勁，繁盛蔥翠的老樹；瀟灑挺拔，枝繁葉茂的新樹，還有周遭蓬勃茂盛的灌木層、草本層的叢林。難怪白鷺展開雙翅，歡樂謳歌地飛臨之際，就因為一見鐘情而悠悠然然地飛落下來，并在枝條柔軟，葉子嫩綠的樹上筑起溫馨的愛巢，作為安身立命——生活有了著落，精神有了寄托的美麗家園。

我猶如一葉逆水的扁舟，如何窮源朔流而上，探求白鷺何以離開家鄉，遠離故土的因緣脈絡呢？由此，鷺島上代代相傳的居民，再也不見了白鷺的一絲蹤跡，一點影子。而代代口授耳傳的故事——繁多而密集的白鷺，曾在大海潮汐起落環繞中的鷺島上，以島上茂盛的叢林，堅固的巖洞為巢；以在水中游來游去的小魚，活蹦亂跳的小蝦為食，在鷺島上幸福地安逸地生存。亭亭玉立的白鷺，翩翩舞姿的白鷺，大概于地殼運動的時候，就樂享天成地把浮出海面不久的鷺島做為棲居之福地。不知是哪個火耨刀耕的朝代，當“南蠻”們搭坐木制舟楫，飄過波濤洶涌的海峽，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地登上鷺島，白鷺便振翅凌空而奮飛，逃之于天涯藐藐，地角悠悠了吧？于是一朝別離，就是千秋萬古，杳杳然不知于何地安適而居呢？

髫年并非無知，我早就知道廈門之所以稱之為鷺島，是與白鷺有著亙古的淵源。1986年10月23日，廈門市確定白鷺為市鳥，于是，潔白無瑕的白鷺，是“海上花園”風度嫻雅、綽約多姿的象征。歲月流逝，時光變遷，白鷺只是在經典雅致的畫冊里美麗定格，只是在蘊含豐富的想象里自由翱翔。而到了不惑之年，雖然容顏未老，心理早已滄桑，這才見到了在綠濤翻涌的樹梢上，在水波漂碧的湖面上，或于青天高飛，或于綠水低旋，驚喜萬分地看到群群白鷺，聽到陣陣鷺鳴。白鷺突如其來的出現，即使鼻上架著金絲眼鏡的專家學者，俾夜作晝地沉浸在潮濕的竹冊典籍里，苦心積慮費盡心思地鉆研，但也疑惑的表達不了，難堪的解釋不了，更遑論完美無暇的詮釋了。因為他們完全的出乎意料，完全的意想不到，結果只能感慨：難以理解，難以置信。但是，我想可以憑著亙古歲月，幽幽傳來白鷺的柔美而親昵的聲音，做一些也許切合實際的夢想和幻想。當然，我一介凡夫俗子的只能略知皮毛地夢想和幻想，而整座海上花園城市，以及300多萬市民也只能略勝我一籌地夢想和幻想。白鷺跨越悠悠千載地飛返故鄉，與我們千載一日，千載一逢地歡聚，這本身就具有彌足重大的意義。

我不由地有一種逸談和童話的感覺，因為白鷺是大自然中彌足珍貴的“尤物”之一。我的腦海自然而然地浮現：一片明鏡般水光瀲滟的碧湖，一片彌漫著清新氧氣幽深的樹林，一片杳無人跡遙遠而神秘的土地，因為那種空氣清新，環境幽雅的地方，只有蔓生攀援的各種野生植物，和偶爾出現的各種珍稀的走獸飛禽……我想，那才是適合白鷺麇居的理想家園。

所以，當成千上萬的白鷺在風景不殊，分外妖嬈的廈門安家落戶，從此勞燕不再分飛，而是生活在幸福和溫馨的甜蜜氛圍。我不由為之驚愕失色，繼而心神震撼！廈門高樓摩天林立，華街縱橫交錯，白鷺與我原始的，天然的想法截然不同，而是選擇了一座繁華而喧囂，充盈洋溢著現代化濃郁氣息的城市。雖然鷺島已經發生了天淵之別的滄桑巨變，但她們卻不改初衷地追本尋源歸根，終于在鷺島實現大團圓的美好夙愿！

現在，我漫游于無邊無垠的思想心緒，該收回到馬路對面那塊眇乎小哉的綠色樂園。剩存的樹木顯得零亂和蕪雜，只有三五只孤苦伶仃，顧影自憐的白鷺，在樹枝上輕舒羽毛，矯飾做作。我不由想起了幾百只白鷺驚飛遠去，四處漂泊，凄凄慘慘地尋覓一處足以安身立命，乍暖還寒時候，也可將息的芳草萋萋之處。于是，我脆薄的內心，猛然受到了千年雷霆的萬鈞之勢，萬鈞之力的撞擊！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惠風和暢的上午，我凝視著那一小塊綠色樂園，驀地舒展心情綻放笑顏，如癡的欣喜在眉宇間飛揚——在那又見高大挺秀，翠綠蔥蘢的樹林之上，幾十只的形體優美的白鷺，或清喉高歌，或群飛成序，景象煞是壯麗美觀！忽然，我頓悟了一個道理，只要是適合棲居的家園，因為白鷺共有的靈氣和天性，所以又呼朋引類，翔姿翩翩地飛回來了。

望著馬路對面樹叢里的白鷺在駐足而棲，交頸而歡。忽而十幾只白鷺掠翅而起，在高大而深遠的藍天滑翔和盤旋，并發出清純而響亮的聲音。我依舊的眼花繚亂，心馳神迷地觀賞。愣怔之余，我的腦海豁然敞亮，心胸隨之寬闊疏朗。白鷺雅然恬淡的生活，以及純凈樸實的思想感情，已經融入了我的心靈，已經融入了我的血脈……

每當我在鷺島波光如鏡色瀲滟的筼筜湖上，在瑤林瓊樹含奇花的萬石植物園等地，看到白鷺振翅，成群翻飛的景象，我就“心”喜若狂， “心”高采列，因為白鷺舒心愜意，滋潤快意地在鷺島長久定居，繁殖子孫后代，以延續白鷺家族的靈魂血脈。

然而，我的腦海立馬閃現馬路對面那片顏色鮮明多彩，根深葉茂，郁郁叢叢的花草樹木，以及樹木被砍伐后，花草被鏟除后，以及白鷺紛紛遠走高飛后，所呈現一片悲涼無比，凄慘無比不堪卒讀的場景。為此我依然傷心感喟，依然痛骨疾髓！

欣忭不已的是，鷺島純凈如洗的碧空，佳木競秀繁華的熱土，沒有受到一場殘樹衰草鷺飄散而受到重創，因為我不時可以看到成群的白鷺，展示著倩倩風姿，暢快地翩翩起舞……哦，那是一幅幅驚心動魄之美的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