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
集體記憶是一個具有特定文化內聚性和同一性的群體對自己過去的特殊記憶。這個群體可以是一個宗教集團、一個地域文化共同體,也可以是一個民族或是一個國家。這種記憶可是分散的、零碎的、口頭的,也可以是集中的、官方的、文字的,可以是對最近一個事件的回憶,也可以是對遠古祖先事跡的追溯。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除了一些有形的制度化的約束下的"關系"外或者以血緣或者法律所界定的關系外,多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以共同事件的記憶形式停留在我們心目中的。
如今,集體記憶是個時髦的詞。文革時響應號召"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知識青年們,如今已是兒孫滿堂的祖父母,卻也組織起"知青旅行團",重返延安、井岡山、北大荒。在北京、上海等國際化大都市的胡同和弄堂里,出現了鱗次櫛比的"國貨商店",店主仿造老國營商店模式經營,售賣白瓷茶缸、回力球鞋、蜂花洗發水、百雀羚護手霜和永久自行車。不少年輕人也趨之若鶩,盡管這些老國貨背后的故事對他們而言往往過于陌生和遙遠。
集體記憶似乎與年齡沒有必然的聯系。并不是老年人才懷舊,年輕人也有類似的情感需求。他們大多在互聯網環境中長大,缺少標示自身的共同生活體驗,現時的社會環境中缺乏可以供一個群體共同尊奉的理念或信仰。于是,偽裝成"老物件"的商品"乘虛而入",扮演了集體記憶承載者的角色。
我們所在的這個高速前進的社會并不存在一個有效的機制,給人的心靈帶來足夠的慰藉。從小養尊處優、卻沒有可資緬懷的共同生活經驗的年輕人,也在想方設法利用日常生活的有限資源去自造意義。這既是一項富有魅力的行動,也難免帶有傷感的色彩。建構集體記憶,其實是個既簡單又復雜的工程。它要求我們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內心,聆聽靈魂深處的需求。
人人都有集體記憶,并不意味著過去必然比現在美好,而是因為現時的社會零散、孤孑、不再"有機"。每個人都生活在封閉的空間里,想方設法避免著與他人發生文化或情感的交集,在集體和私生活之間,缺乏一道具有凝聚力的黏合劑。
已經畢業的同學,班級的形式已經不存在了,但是,當同一班級的同學再次聚在一起,能夠給他們帶來組織歸屬感的,只有當年在這個組織中共同活動所留下來的記憶。而當時的集體活動所留下的記憶越深刻,這個組織的凝聚力就更強烈,組員之間的關系往往越緊密。
集體記憶是個體經驗的集成,但絕對不是單純的個人經驗,實際上是被人選擇加工之后的個人經驗。
有研究者認為,放眼世界文壇,三分之一的貢獻來自于俄羅斯作家,三分之一的貢獻來自于猶太作家,另外三分之一其余各國一同分享。最起碼從諾貝爾文學獎這個最簡單的坐標中可以得到明證。貢獻大成果多的俄蘇作家與猶太作家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對本民族既懷有深厚的感情,又不乏憎惡--對其缺陷與不足。也就是說,他們不滿足于簡單的集體記憶,而要建立充滿個人色彩的個體記憶,由此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如何去挖掘沉默已是必要,沉默是集體記憶的暗角,它像膠卷底片一樣,拍下了一個消逝的時代的身相。而集體記憶的急劇喪失已經成為社會心態的通病之一,這是文化的悲鳴。因為實際上集體記憶的喪失并不意味著缺席,它只是經常被公共話語壓迫、異化,以至于漸漸失去了本來的面目,就像匈牙利作家康拉德說:"今天,只有持不同政見者還保持著連續的情感。其他人則必須將記憶抹掉,他們不允許自己保持記憶。"然當我們與發生過的事物相隔越來越遠時,記憶便開始消失,人們唯有藉著文字和記憶來掌握對于過去世界的認識,但歷史不是只有一種聲音,歷史的社會性決定了它的變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