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經商在麗江

郭建華

應當承認，經歷了兩年多的商海磨練，當初帶著多彩的生意夢想出走杭州，卻在經歷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之后，終于在云南麗江回歸了現實的常態。然后，我又回到了杭州。

那時我和老婆都認為，賺不賺錢都無所謂，就是不想自己的人生被公司和家的兩點一線所圍困。到麗江開店，享受雪山、陽光，還有足夠充裕自由的時間。那是很多厭倦了朝九晚五都市生活的人足夠奢侈的夢想，我為什么不能成為其中的一員？

于是來到了麗江古城（大研）。在那里開店的外地人，大致分為兩種：一類是退休或賦閑，又有一定的個人資產，到那里尋求一份自在的人；另一類是希望擁有理想與自由，想在一份有錢、有趣的事業中間尋求平衡的“出逃白領”。考量我自己，似乎在兩者之間，都有點搭不著邊。

在麗江濕身

到麗江，應該做什么？我們問自己。答案很快就有了：不是你能做什么再去做，而是這個江湖能夠讓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

開門七件事的第一件，就是“吃”，而且起碼就是一日三餐。生意的空間應該會更加大，只要選準了經營的品類。于是決定了選擇麻辣川菜作為敲門磚，是對是錯，只有摸著石頭過河。終于找到了一個安徽籍的商人老納晇轉手他的小飯店。簽完合同那天晚餐，要謝謝他最終沒有按上浮百分之二十的價格成交，他醉酒后依然一臉詭笑，擺擺手打著飽嗝說：“我跟你說在這里錢好賺是有前提的，不是你理解的意思。是要你學得奸，一樣東西能賺的錢就要盡可能地賺。1塊錢成本的東西，你能賣出10000塊錢就別不好意思，沒有什么誠信好去堅守。又不是大城市的正規商場，還要顧慮到別人的評價。在麗江，那些游客就算是買虧了，買假了，也不會老遠地坐汽車、坐飛機來找你算賬……”

我點頭敷衍著：“嗯，是呢。”老納晇還在繼續著他的厚黑學說，不停舉例證明著無奸不商的至理名言，讓我感到很不以為然，既然盤下了這家店，我就要按自己思路去實踐，不賺昧心錢，我對明天充滿希望。

遇到的首道難題就是，麗江周圍的納西族老鄉原住民，往往都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屋，過著自給自足的閑適生活。因此，外來的人如果想雇用當地的他們是有困難的。寧愿在院子里曬太陽打麻將，他們也很少出來打工。所以，不僅很難雇到人協助打理生意，就連裝修時用的砂石泥土，有時都要自己扛回來的。到麗江快兩個月了，終于把生意做起來了。

來到這里經商的外地人，都需要具有敞開大門招待遠客的心態。我很快就融入其間，白天是照例的商業化服務，到了晚上，一邊做著生意，一邊邀著朋友和看似有緣的游客一起喝酒聊天。

開張不久的有一天，有個老太帶著一個年輕女子進店來了，她們是個自由行的小團隊，已經住下來了有好幾天的閑暇，打算每天下午到這里訂餐。得知我還開了旅游紀念品的網店，便也表示了有批量購買的意向。我的店定了個規定：來即送。送的是牛皮編織的小魚手機鏈。其實是為我的店打廣告，手機鏈上不僅掛著手工編制的工藝品，也掛著印有網址的名片。想到她們可能成為我的潛在客戶，便主動送給了她們兩條。老太接過手機鏈后笑著說：“哎呦，這老板……真聰明啊。”我一聽，也樂開了花，高興地做了個鬼臉。“那再送我門幾個唄，我拿去送同行的驢友們做個紀念啊。”我真的就送了她兩打。之后老婆說，哪有不花一分錢，就輕易得到一百塊錢的禮物。或者說，沒賺到一分錢，卻平白虧了一筆錢的道理。她提醒我聽懂了老太“長得真聰明”的含義了嗎？

我當時真還沒聽懂。結果她們的所謂客人壓根就沒來。后來，在麗江那段時間，從另一個角度體會到了商業氣息的變味。雖說彩云之南，云南的旅游具有十足的誘惑力，有足夠的人蜂擁而去。然而，對我們而言，已經感覺到了要待下去不太容易啊！

在束河反思

記得還在十幾年前剛進東北大學念書的時候，清涼六月的一個黃昏，我去打開水遇見了小學時的同學，只有一剎那的交流，就形成了一致的想法，去一個南方的地方。一對少年男女簡單決定了行程，當夜便乘坐南下的列車，一路奔赴鼓浪嶼，當我們在隔天后闖進廈門飄著細雨的清晨，詫異地看著火車站旁的老伯推著小吃車，叫賣熱氣騰騰的豆腐豬肉餡包子時，那種濕潤而清晰的快樂，讓我們從此沉溺在旅行中不能自拔。打那以后，我們便開始不停地出走，絕不辜負東西南北。漫漫旅途，終成眷屬，難免齟齬。

旅行是一輩子的事情，不怕沒有時間；不要沉淪安樂，經歷就是財富。從中你能發現屬于自己的風景。當然，如果是帶有探險性質的特殊旅行，譬如經商，應該經過詳細的計劃，盡可能做好一切準備。然而，我們卻一直在打無準備之仗。

在麗江堅持了一年，打算將生意轉到束河去。實在決心難下啊！我們是在麗江古城（大研）旅游業發展接近飽和時候去的那里。餐飲業已經沒什么盈利空間，所以必須作出決定，要么去束河，要么就停業回家。

結果，我們不得不轉到鄰近的束河，離麗江古城大研一個小時的車程。

能否在束河穩住陣腳，還有個讓人頭疼的融資問題。當地貸款希望渺茫。如果要通過家人、朋友融資，就一定要對他人負責。

老婆說：再一次投資需要一次性博弈！知道什么叫一次性博弈嗎？

我說：“我不想一次性博弈，只想先從小規模做起，慢慢發展，積累了經驗和資金之后再考慮做大。我不求賺大錢，如果一次性賺得太多，反倒會覺得不安。”

結果兩人無言，擴大投資的打算不了了之了。再次調整策略，開個旅館，類似情人旅館那樣的業態。先是租了一個小院子，花錢不多。不像古城有些客棧極盡奢華之能事。只求住得舒服。裝修期間，我們走遍了麗江的大小庫存家具和日用品市場，最后發現雖然采購的物件成新度無法與家具商場的相比，但是，終極用途還是比較實惠的。我們淘了諸如床墊、吊燈、小桌子、衣服架等。

小旅館“彩云蜜月”最終縮小規模開張了。在束河認識了當地的名人M。曾經是一名上海籍攝影家，有人說是出于隱居的目的，又或者是在滬上混不下去來到了束河。M家的工作室很大，客廳里掛著很多被美國《國家地理》、《時代周刊》刊發的風景大片，版權都是價值RMB6位數以上的。還有他與國家政要李長春、孫家正等，以及和余秋雨、張藝謀、陳凱歌、陳沖等業內名家的合影，加重了他在束河“江湖”的地位。在與M一起的飯局上，束河的大小老板們都很小心照顧著他的情緒，說著或真或假夸贊的話。而圍繞他的一切，比如他某日與同居的女友一起上山采花了，某日又換了一輛新車等，都是熱衷談論的話題。在那個經商不到二百人的小圈子里，即使更換一塊新門面，都會引起眾人議論。聽說后來M因抑郁癥自殺了。不過，他的成功不容置疑，因為他的人生隨興所至，經營的是獨具慧眼的藝術與智慧，是創意。與我們完全不同。

商海日記

麗江的日子讓我真正感悟，人生有許多未知的不確定性會突然降臨——已經準備丁克家庭的計劃，可是來到了云南僅僅兩年，就被徹底的顛覆了。妻子懷孕了，另一個遠景已經顯出雛形。至少短期之內我們的事業面臨著停頓，應當回家先盡為人父母的職責！

回到了杭州，與老婆的人生狀態不得不進入等待之中。于是就有空來整理一番記載在QQ空間里的人和事，那些住店驢友的故事最是難以忘懷。

2009年×月×日

我們的“彩云蜜月旅館”開張的第一夜，只來了兩位客人，一對年過不惑的老情驢，女子豪放，男子彪悍。從瀘沽湖火塘小酒吧發來預約，他們從亞丁到瀘沽湖，然后來到我的小店。沒有按照傳統路線，而是攀巖越嶺不用向導、沒雇馬匹暴走了七天。女子酒后放言再給十萬塊錢也不徒步了，過了會撐不住就回屋去休息了。男子越來越精神，把我的青梅酒喝了精光，并且手舞足蹈講解徒步自虐過程。

后半夜，兩人又在三樓走廊上長時間拍攝天上的星星和整個銀河，夜空凝結在伸手可及的頭頂。單反相機留下來想要的一切，他們的攝影技術相當棒。

2010年×月×日

昨夜，湖的上空堆滿星星。旅館有一對度蜜月的新婚小夫婦，客棧的拉祜族服務員珍永為了幫他們節約手續費，主動要幫定車，早上出了點麻煩，原定十點半的車，為避免大雨來臨換成了小車，九點就開走了。好在中午來了四川牌照的“摩托黨”，一色的大伯大媽，神氣活現地各自駕駛一輛摩托車，統一著裝頗為賞心悅目。而且仗義得很，吃過飯就騎摩托送她們去大研車站，并保證不脫末班車。

雖然已是雨季的尾巴，因為結結實實地下了幾天雨，這條道路會有滑坡、落石乃至路面下陷。于是，兩位老當益壯的車手，帶上一對小夫妻，在石蛋路上魚貫前行，好在去往的山坳地帶較為平坦，他們幫我送完了客人，平安順利的回來了。

2010年臘月×日

天氣驟冷，風雪交加。整個云南遭遇罕見的凍雨雪氣候，我的旅館嗅無一人，束河城里的冷清蕭條總算讓人見識到了。空曠的街道上隨處可見大群的麻雀，雪地上還夾雜著野豬的蹄印，山上的野果與樹根已經被凍，它們無食可覓也進城了。

由衷希望昨天勇敢啟程的那對美國伉儷安然無恙，他們是騎賽車從上海一路過來的。今天到了省道上，繼續騎游應該沒有問題。人生就是一次旅游，選擇一段路途，一步步地挪動。男的來電話說，已經順利抵達昆明了。

原來男的是山東大學的外籍教授，研究旅游心理學的。因為與我們來云南心路歷程似乎契合，我把他的研究心得貼在了旅館的共用廣告欄上：旅行中閱歷了很多人的習慣，往往先是制定周密計劃，然而后來的行程突然變化了。我們力求不要那樣，因為結果只能是浮光掠影，徒增疲憊。真的，你們不需要太急于求成了……

“彩云蜜月旅館”今天歇業。等到在杭州完成了延續家族血脈的使命，我們再做下一步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