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國家審計準則是審計法律體系之紐結,在外部效果上直接關系到相對人的權利義務,并對司法活動具有規范效應。我國于2011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的《國家審計準則》采取了類型化的規范設置方式,其中,指導性條款作為對良好審計實務的推介,由審計人員自由裁量是否遵循,實際上降低了《國家審計準則》規范的整體效力以及對審計人員的職業要求,不利于防范審計風險,應該予以擯棄。
關鍵詞:國家審計準則;規范;類型化
中圖分類號:DF437 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2.05.10
大陸法系一般通過總則闡述立法目的和立法要求,總則的一般性規定在該法中具有普適性,對整個規范體系起著統攝和指引作用。因此,總則部分的規范設置是立法者深思熟慮的結果,承載著特殊的意義和價值。2011年1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審計準則》(以下簡稱《國家審計準則》)將抽象原則和關于國家審計的一般性規定前置于總則之中,遵循了大陸法系立法的規律性作法。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國家審計準則》總則還對全部規范進行了類型化的處理:將全部準則規范分為“約束性條款”和“指導性條款”,并賦予不同的強制效力。此舉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審計人員在審計執法活動中會形成兩類不同的行為模式,并具有不同的權利義務內涵。《國家審計準則》這種規范設置的科學性及其對審計執法將產生何種具體影響,無疑成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筆者對此進行探索,以期對推進我國審計法治的進步有所助益。
一、法理:《國家審計準則》規范效力的兩重性國家審計具有的高度技術性特征決定了具有操作性和規范性的準則在審計立法中具有突出的地位,成為立法文本向審計實踐轉換的決定性環節[1]。在美國的審計法律體系中,重要的審計立法如1894年的《多克里法》(Dockery Act)、1921年的《預算和會計法》(Budget and Accounting Act)以及1950年的《預算和會計程序法》(Budget and Accounting Procedures Act),條文均相對較少,而國家審計準則學界一般對“國家審計”和“政府審計”概念不加區分地混用,筆者認為,使用“國家審計”的概念更能反映問題的本質。“國家審計”體現法治社會的民主價值,實現人民對權力的監督;西方“Government Auditing”一詞雖然可以直譯為“政府審計”,但在本質上卻是代表國家進行的審計監督,表達為“國家審計”更為合適。 體系卻很發達,包含了財務審計準則、鑒證業務準則和績效審計準則[2]。國家審計準則在我國的審計法律規范體系中同樣是承上啟下的紐結,具有對內與對外的雙重效力。我國《國家審計準則》之所以具有內部效力,首先是因為作為組織法和程序法,它具體規定了審計機關的組織形式、審計人員資質、審計監督職責范圍、審計權限手段、審計質量控制、審計程序及法律責任。其次,《國家審計準則》維系著整個審計法律體系的安定。一方面,憲法性審計規范和《審計法》具有較高的效力級別,存在著一般性規定和空白條款,需要《國家審計準則》予以填補和具體化。另一方面,在我國的行政法規范體系中,存在很多由行政機關依據實際情況制定的不具有法律規范外觀的規范性文件。在審計法領域,我國有關國家審計的規范性文件就包括了4個層次:基本準則、通用審計準則、專業審計準則和各種以“規定”和“辦法”命名的有關審計工作的規范性文本。2011年1月1日起實施《國家審計準則》,同時廢止的審計準則和規定有28個,根據《國家審計準則》第198條的規定,地方審計機關可以根據本地實際情況,在遵循本準則規定的基礎上制定實施細則。 其中,很多屬于大陸法系所指稱的行政規則,即關于行政主體及其行為的規范,它們僅對于其發布機關或下級機關具有(內部的)拘束力[3]。在國家審計的專業活動中,審計人員為了審計執法而進行的“尋法”活動實際上大量地定位于從形式上看層次“更低”的審計規范性文件,如各種具體的“準則”、“規定”和“辦法”等,并依其設定的模式為一定的行為。這些具體的審計規范性文件均受到一個領導性的《國家審計準則》的約束,從而保證了法律體系的穩定和秩序,降低了審計風險。
我國立法賦予了審計機關審計(行政)裁量權、檢查權、處理處罰決定權和提請公安、監察等機關予以協助的請求權,《國家審計準則》因此具有影響相對人權利義務的外部效力。例如,《國家審計準則》第5章專設“審計整改檢查”規定:“審計機關應當建立審計整改檢查機制,督促被審計單位和其他有關單位根據審計結果進行整改。”在審計報告的內容方面,要求審計機關公布的審計和審計調查結果包括“處理處罰決定及審計(調查)建議”和“被審計(調查)單位的整改情況”的信息。胡貴安對世界上4種不同類型的國家審計模式下的國家審計權能進行了比較研究,結論是:在不同的國家審計模式中,國家審計權能差異很大,我國行政型審計國家審計職權相對最大[4]。《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指出:“各級行政機關要積極配合監察、審計等專門監督機關的工作,自覺接受監察、審計等專門監督機關的監督決定。” 這樣的規定在域外審計立法中是較為少見的在《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中,無論是財務審計、鑒證業務還是績效審計,均沒有類似的規定。 ,這充分說明我國的國家審計監督權在國家治理和法治建設中不僅具有信息揭示的制度功能,還具有較強的干預和矯正機能,體現出鮮明的現代經濟法的本質特征。
現代法學胡智強:我國《國家審計準則》規范設置研究我國《國家審計準則》的外部效力還表現為對司法活動具有的規范效應。1984年美國法院在謝弗林案中確立了“謝弗林尊重”原則:當制定法含混不清時,行政機關的解釋只要合乎理性,就對法院裁判具有拘束效果,行政機關的制定法因此對司法具有規范效應。我國對行政機關制定法的司法規范效應同樣是肯定的,根據我國《行政訴訟法》第52條、第53條的規定,部門規章和地方政府規章在審判中可以“參照”適用作為審判依據。2000年3月10日起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2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行政案件,可以在裁判文書中引用合法有效的規章及其它規范性文件。”此外,最高人民法院2004年5月18日頒發的《關于印發<關于審理行政案件適用法律規范問題的座談會紀要>的通知》表明了同樣的立場,同時作出了進一步的規范:
有關部門為指導法律執行或者實施行政措施而作出的具體應用解釋和制定的其它規范性文件,不是正式的法律淵源,對人民法院不具有法律規范意義上的約束力。但是,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被訴具體行政行為依據的具體應用解釋和其它規范性文件合法、有效并合理、適當,在認定被訴具體行政行為的合法性時,應承認其效力。人民法院可以在裁判理由中對具體應用解釋和其它規范性文件是否合法、有效、合理、適當進行評述。
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之所以作出如此規定,其理由在于,行政機關在自己的專業技術領域具有更好的事實認定能力。“行政程序的設置以及行政人員的知識結構決定了行政機關在專業領域進行的事實判斷比法院的判斷更加合理,法院限于司法資源和訴訟時限等原因,也不可能對一切事實都進行查證。”[5]《國家審計準則》本身作為規章具有法律規范的外觀,同時也具備相應的司法規范效應,可以發揮法院審查基準的功能,彌補法院在判斷專業事實問題上的短拙。當然,法院是法律問題專家,最后判斷權依然在法院之手。我國法院對行政規章雖然沒有司法審查權,但是,我國《行政訴訟法》第53條明確了規章在行政審判中的“參照”地位,“實質上賦予了法官選擇適用的權力”[6]。這種觀點也得到了立法者和司法界的支持[7]。美國國家審計準則的立場與此相同:如果審計師注意到了那些可能對財務報告產生直接重大影響的非法行為的具體信息的存在,應當啟動專門用于確定違法行為是否發生的特別審計程序。但是,一個具體行為是否實際上構成違法,得由法院或其它有裁決權的機構最終決定[8]。
國家審計準則的地位和效力必須通過法律規范的合理設置才能體現出來,因為法條是審計法規范的基本單位,“法律中的諸多法條,其彼此并非只是單純排列,而是以多種方式相互指涉,只有通過它們的彼此交織合作才能產生一個規整。法秩序并非法條的總合,毋寧是由許多規整所構成。……法學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正是要清楚地指出彼等由此而生的意義關聯。”[2]157
二、現實:我國《國家審計準則》中規范設置的立法表達(一)我國《國家審計準則》的規范設置
中華人民共和國審計署第8號令指出:考慮到我國各級審計機關的實際情況和具體審計項目之間的差異,為增強國家審計準則的適用性,將使用“應當”、“不得”詞匯的條款規定為約束性條款,即各級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執行審計業務都必須遵守的職業要求;使用“可以”詞匯的條款為指導性條款,是對良好審計實務的推介。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未遵守約束性條款的,應當說明原因,并在審計記錄中加以記載。《國家審計準則》第3條、第11條和第111條對此作了規定。可見,我國新的《國家審計準則》采用二分法,將其全部規范劃分為兩大類:約束性條款和指導性條款。
我國《國家審計準則》對規范的類型化處理直接導致了《國家審計準則》規范體系結構和審計執法人員行為模式的變化。《國家審計準則》規范體系裂變成具有不同效力程度的兩個內在板塊,約束性規范是審計人員在執法過程中必須遵守的剛性規則,屬于“硬法”。審計人員如不能遵守約束性條款,需要履行法定的說明義務(說明原因)和書面記錄義務。至于采用的書面形式,可以使用被審計單位承諾書、審計機關內部審批文稿、會議記錄、會議紀要、審理意見書或者其他書面形式。指導性規范由審計人員根據實際情況和職業判斷自由裁量是否遵守,屬于“軟法”一般將彈性條款中的指導、建議性條款和授權權力主體自由選擇的條款視為公域“軟法”規范的主要淵源。(參見:羅豪才.軟法與公共治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03.) ,即使不遵循也沒有任何相應的法定義務。
(二)審計準則規范設置類型化的功能
在《國家審計準則》制定的過程中,一種觀點認為,過去簡單、籠統地要求審計人員必須執行審計準則,忽視了職業判斷的作用。審計人員在實施審計和作出結論時,在很多情況下都需要根據具體情況和依靠職業判斷,選取相應的審計程序、步驟和方法,采取符合實際的措施,以實現審計目標。簡單地要求審計人員遵守審計準則的各項規定,忽視職業判斷的作用,反而會影響審計準則的適用。新修訂的《國家審計準則》適用于從中央到縣的各級審計機關及其開展的各項審計業務。考慮到各地實際情況和審計項目的不同特點,必須堅持約束與指導相結合的原則,將一些條款設定為約束性條款,將一些條款設定為指導性條款,其目的在于:注重對執行審計業務過程中相關實質性環節的管理和指導,增強《國家審計準則》的適用性和指導作用,為審計職業判斷留下空間,便于各級審計機關和廣大審計人員貫徹執行[9]。這一立法理念具有深刻的社會根源:
1.國家審計監督職能發展的需要
在現代社會,國家的政治職能民生化,以維護經濟社會的安全與秩序為中心任務,經濟吸納了政治,國家的職能日益具體化為民生、環保、危機應對等各項具體內容,“國家就像經濟的寄生蟲”[10]。諸多紛繁的社會領域需要審計的專業監督,以至于國家審計的邊界日益擴大美國前審計長大衛·沃克認為,國家的邊界在哪里,審計就在哪里;我國劉家義審計長則提出,人民利益的邊界在哪里,審計就在哪里。(參見:研宣.審計署審計干部職業教育培訓教材編審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在京召開[EB/OL].(2011-08-05)[2012-03-20].http://news.nau.edu.cn/col586/col591/article.htm1?id=15353.) ,需要建立彈性的國家審計制度來應對。
2.維護我國國家審計的制度基礎
縱觀歷史,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一直就是以公權力為中心運轉的,公權力在社會資源的配置中始終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所變化的只不過是公權力對資源、財富和各種社會力量的支配方式和力度而已。在計劃經濟時代,政府對經濟社會實行全面的掌控,改革開放以后,公權力對資源、財富和各種社會力量的支配轉為以宏觀調控為框架展開。新中國建立以后,尤其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以來,在公有制名義下累計并快速增長的大量社會公共資源更需要合理的審計監督。
3.促進國家審計制度的積累性演化
我國1982年才確立國家審計制度,立法者期望通過規范設置類型化處理,以生成靈活、本土化的國家審計機制,提高審計資源利用效率,促進頗為年輕的我國國家審計制度朝著良性發展的軌道演變,使審計制度的發展順應法治社會的愿景。
(三)我國《國家審計準則》規范設置類型化溯源
只要細心比較就不難看出,我國《國家審計準則》對規范體系進行類型化處理的方法無疑受到了一些審計國際組織和美國政府審計準則的影響。
1.世界審計組織(INTOSAI)審計準則的規范效力
INTOSAI的審計準則規范均沒有強制適用的效力,而是匯集了各國一致認同的最佳審計實務行為范式,由各國根據它與實現本國審計機關職責目標相符合的程度決定取舍。INTOSAI審計準則相關條款使用“必須”(Must)、“應當”(Should)和“可以”(May)等詞匯,區分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應遵守的程度。
2.國際會計師聯合會(IFAC)職業準則的規范效力
IFAC的職業準則對其各項準則的遵守程度進行了明確的提示,職業準則中的“基本原則和程序規范”使用粗體字和“應當”(Shall、Should)加以標注,注冊會計師實施審計時必須予以遵守,如因例外情況不能遵守,注冊會計師需要執行相應的替代程序并記錄原因。職業準則中的“指南”一般使用“可以”(May)詞匯予以標注,由注冊會計師根據職業判斷,確認其是否適用。IFAC單獨發布的實務聲明(Practice Statements)只為注冊會計師執行準則和提高實務水平提供解釋性的指南和實務幫助。職業準則中的職業道德規范要求注冊會計師以滿足客戶和會計師事務所的要求為宗旨,但在滿足客戶和會計師事務所的要求與公共利益相互沖突的情況下,注冊會計師應遵守職業道德規范所提出的要求。
3.美國政府審計準則(GAGAS)的規范效力
《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第1.07條設置了兩類職業要求規范,描述了審計師和審計組織所應承擔的不同層次的責任要求,分別通過具體術語予以確認,使用“必須”(Must、Be Required)詞匯的條文是強制性規范,是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在任何條件下都應無條件遵守的職業要求(Unconditional Requirements);使用“應當”(Should)詞匯的條文是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應當遵守,但在少數情況下如果說明不遵守的原因,并選擇替代程序能夠充分實現審計目標的推定強制性職業要求(Presumptively Mandatory Requirements)。我國有學者將“Unconditional Requirements”譯為“無條件要求”,將“Presumptively Mandatory Requirements”譯為“推定授權要求”,這比“指導性規范”的表達要好。(參見:李永強.美國政府審計發展及其啟示[EB/OL].( 2008-08-05)[2012-03-30].http://www.chinaacc.com/new/287%2F289%2F313%2F2008%2F8%2Fxu626965740158800213776-0.htm.)筆者認為,準確的表達應為“強制性規范”和“推定強制性規范”。 為保證審計人員遵守GAGAS,審計報告中應當對遵守GAGAS的情況作出陳述。當審計人員完全依據GAGAS實施審計和鑒證業務時,審計報告中要作完全遵守GAGAS的陳述;當審計人員未能和沒有依據GAGAS對實現審計目標有重要影響的“職業要求”實施審計和鑒證業務時,審計報告中要作未完全遵守GAGAS的陳述。
審計署在其第8號令中坦陳,國際審計組織和一些外國審計機關相繼頒布了審計準則,其中,有些基本審計理念和技術方法對我國審計機關也有借鑒意義。在制定我國《國家審計準則》的過程中,一方面,借鑒外國政府審計實踐中一些好的內容,有利于完善我國審計規范,推動審計事業發展;另一方面,努力使修訂的《國家審計準則》與國際通行作法銜接,便于加強國際審計交流與合作。
三、對我國《國家審計準則》中規范設置類型化的反思(一)不利于防范審計風險
按照我國《國家審計準則》有關條文的規定,指導性條款是對某種“良好審計實務的推介”,不在審計人員的職業要求之內,不具有約束力,審計人員可以無條件地不遵守且不必履行任何法定義務。這就使得大量的《審計法》實體性規定和程序性規定處于可有可無的狀態,降低了《國家審計準則》規范的整體效力強度和對審計執法活動的要求,不利于防范審計風險、提高審計質量。
實際上,對我國《國家審計準則》制定影響甚大的那些域外審計準則卻有著更為嚴謹的規定,IFAC的職業準則和《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中有關不屬于審計人員必須遵守的規范,在性質上并非僅僅是審計師和審計組織可以自由裁量是否遵循的無約束力規定。相反,在一般情況下必須遵循其要求,只有在滿足法定3個要件的情況下才能排除適用。其一,審計師和審計組織必須適用其他足以實現審計目標的替代性程序;其二,需要將排除適用推定強制性規范的正當理由予以記錄;其三,在審計報告中披露未遵循的相關“職業要求”、未遵循的原因及可能對審計結果產生的影響[11]。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在對我國《國家審計準則》的制定產生了很大影響的域外審計準則中,世界審計組織(INTOSAI)的審計準則和IFAC的職業準則屬于國際組織制定的法律規范,適用時需要解決與國內法律法規的沖突,不能被自動遵守。對我國《國家審計準則》影響尤甚的《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使用“應當”(Should)詞匯的條文“Presumptively Mandatory Requirements”不能被理解成“指導性條款”。筆者認為,它實際上應表達為“推定強制性規范”,其準確的含義為:本質上是強制性職業要求,只有在滿足上述3個法定要件的情況下,才允許予以排除適用。
在我國《國家審計準則》中,只有在約束性規范不被遵守的情況下,審計執法人員才必須履行說明和記錄的義務;指導性規范即使不被遵守,也無任何實體或程序上的要求。從總體上看,《國家審計準則》對審計執法人員的要求還沒有達到《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中“推定強制性規范”(Presumptively Mandatory Requirements)的約束強度和嚴謹程度,更無法和《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中強制性規范的要求相比。這種作法實際上賦予了審計執法人員過大的自由裁量權,不利于規范審計執法行為。
(二)不符合法律規范分類的基本法理
從語意角度看,《國家審計準則》中“約束性條款”和“指導性條款”的表達甚至不是規范的法律用語。從內容與性質上判斷,它們實際上分別屬于強行規范與任意規范。強行規范包括強制規范(或義務規范)和禁止規范,前者要求當事人履行特定的法律義務,其標志語一般是“應當”、“必須”;后者則與此相反,它禁止當事人為特定的行為,其標志語詞是“不得”、“禁止”。但是,判斷強行規范與任意規范不能完全依據條文的表達方式和體裁來決定,義務規范未必一定要用“必須”來標識,禁止規范不一定用“不得”來表達,同樣可以達到約束的目的,關鍵是必須探求規范的目的[2]46。在通常情況下,如果法律規范僅僅涉及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多為任意規范,法律規范的目的主要在于保護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和第三人利益的,多為強行規范[12]。
國家審計的目的在于保護社會公共資源這是包括我國在內的世界性共識。《美國政府審計準則(2007)》第1.01條和第1.02條就規定,政府審計是政府在履行對美國人民所負有的各項職責過程中的一個關鍵性要素,各種類型和范圍的審計及鑒證業務都就管理責任、績效及運行成本提供獨立、客觀、無偏見的評估。界定政府對使用公共資源應有的責任和權力,受托管理公共資源的各級政府官員有責任依法、高效、經濟、誠信、公正地履行職責。(參見:Null. Government Auditing Standards (The Yellow Book)[EB/OL].[2012-03-22].http://www.gao.gov/govaud/ybk01.htm.) ,《國家審計準則》中大量的規范即使沒有標注“應當”、“不得”,在性質上仍然屬于強行法的范疇。在《國家審計準則》規范設置類型化的過程中,僅僅以語詞(標志語)作為區分不同性質規范的標準并不合適。
另外,INTOSAI和IFAC制定的審計準則是典型的“國際軟法,不具有強制約束力”[13],其相關條款使用“必須”(Must)、“應當”(Should)等詞匯來區分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應遵守的程度,僅僅是為了對各成員國審計人員在適用時起到強調和提示作用。我國的《國家審計準則》直接照搬域外立法經驗,分類為“約束性條款”和“指導性條款”的作法并不可取。
(三)機械與困惑:國家審計執法實踐的疑問
《國家審計準則》屬于審計組織法和審計人員行為法,是重要的技術性行政規則,具有極強的實踐品格。對此,審計署關于《加強規范化建設構建審計準則體系的意見》(審發[1998]344號)明確規定:審計準則主要是對審計機關及其審計人員應當具備的資格條件和執業要求作出的規定,是審計署領導全國審計機關開展審計業務活動的審計規章,是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實施審計、反映審計結果、審定審計報告、出具審計意見書、作出審計決定和進行審計業務管理時應當遵循的行為規范,是約束審計人員具體審計行為的重要手段,是衡量審計業務質量的基本尺度,是我國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實施審計工作時應當遵循的最具體、最具有操作性的行為規則。新出臺的《國家審計準則》第2條也規定:“本準則是審計機關和審計人員履行法定審計職責的行為規范,是執行審計業務的職業標準,是評價審計質量的基本尺度。”但《國家審計準則》的規范設置類型化卻在審計執法實踐中帶來了很大的困惑:機械地以標識語詞“應當”、“不得”和“可以”來判斷和取舍某一法條是否需要被遵循,從表面上看,便于審計人員在實施審計和作出結論時根據具體情況作出職業判斷,選取相應的審計程序、步驟和方法,采取符合實際的措施,以實現審計目標。但是,實際情況恰好相反。《國家審計準則》的很多條文沒有上述標識語詞,審計人員是應當按照約束性條款確定的行為模式,還是應當按照指導性條款設定的行為模式活動?答案并不明確。舉例如下,《國家審計準則》第8條規定:“審計機關依法對預算管理或者國有資產管理使用等與國家財政收支有關的特定事項向有關地方、部門、單位進行專項審計調查。”第157條規定:“審計機關依法實行公告制度。審計機關的審計結果、審計調查結果依法向社會公布。”該兩條文雖沒有標注“應當”字符,但實際上是強制規范(義務規范),將其界定為指導性規范而排除在審計人員的強制性職業要求之外,顯然是不合適的。
《國家審計準則》中很多條文的標識語詞為“可以”,但是,其內容和目的卻決定了它屬于強制規范(義務規范)。例如,根據《國家審計準則》第60條的規定,審計人員可以從下列方面調查了解被審計單位及其相關情況,該條文所列的10個方面已經周延,審計人員不能因為該條的標志語為“可以”就按照指導性條款設定的行為模式自由裁量是否執行,而是必須選擇其中一種或數種予以執行。
《國家審計準則》即使設置了指導性條款,也難以起到“對良好審計實務推介”之效,原因是我國的《國家審計準則》沒有象美國的政府審計準則那樣,對審計業務進行分類并按照業務類型分別設置規范美國政府審計準則具體分為:一般準則和財務審計現場工作準則、財務審計報告準則、鑒證業務一般準則和現場工作準則及報告準則、績效審計現場工作準則和報告準則。 ,而是對各種具體業務提供統一規范,推介良好審計實務的功能只能由層次更低但更管用的具體業務準則來承擔。
四、結束語我國的《國家審計準則》是“關于機關內部之組織、事物之分配、業務處理方式、人事管理等具有高度內部性的一般性行政規則,為協助下級機關或屬官統一解釋法令、認定事實及行使裁量權的解釋性規定及裁量基準。”在實體內容方面,主要“基于立法機關之授權可以規范人民之權利或義務有關的事項”[14],直接關系到相對人的權利義務。我國《國家審計準則》在立法過程中機械地解讀、采用了域外有關審計準則立法的經驗,降低了《國家審計準則》規范的整體效力強度,實際上也放松了對審計執法活動的要求。同時,法律文本的規范屬性必須綜合條文用詞、體裁和目的予以考量。因此,我國《國家審計準則》單純以標志語為依據進行規范分類設置的作法,在理論上缺乏依據,在實踐中有害,應當予以摒棄。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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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ards Categorization in the Government Auditing Standards
HU Zhi瞦iang
(Law School of Nanjing Audit University, Nanjing 211815, China)
Abstract:The Government Auditing Standard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s indeed an organizational as well as procedural law for audit work which is directly concerned with the rights and obligations of the parties and has a binding force towards judicial activities. While setting up norms, the Government Auditing Standards (2011) assumed a way of categorizing standards. Compliance of one of the categories of standards in practice, however, is up to auditorsdiscretion, which indeed reduces professional auditing requirements of the state and may incur auditing risks and thus should be cast away.
Key Words:government auditing standards; standardization; categor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