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暴雨有責”遭遇“涉水免責”

文/江中帆

當“暴雨有責”遭遇“涉水免責”

文/江中帆

不久前，一場61年不遇的特大暴雨肆虐北京，致使大量車輛“泡湯”，截至7月25日，在京保險公司共接到因強降雨造成損失的各類報案4萬余件，其中主要損失為發動機毀損，估損金額約7.6億元。可是，保險行業有一條不可撼動的“鐵規”：車輛損失險之發動機損，暴雨賠，涉水不賠，車主只能自掏腰包。

然而在江蘇，2012年5月7日，首例叫板保險行業“涉水免責”條款的官司，經江蘇省常州市兩級法院的審理，終于有了答案：不可撼動的行業“鐵規”被撼動了！

投保人購買了車輛損失險，含有車輛因遭受暴雨造成的損失給予賠償的條款。可是，車輛在暴雨中因淌過積水造成車輛發動機毀損后，保險公司卻以“涉水免責”系保險行業慣例，拒絕賠償。投保人不服，鐵了心與處于強勢地位的保險公司打了一場“不對等”的官司。

車主叫板保險業“鐵規”

錢仲平，是江蘇省常州市新北區一家公司（簡稱新北公司）的法定代表人。2011年3月，新北公司為公司一輛雷克薩斯轎車向常州某保險公司投保了車輛損失險、不計免賠率等險種，保險期限一年。

保險公司向新北公司簽發了保險單，單上載明：新車購置價為34萬元，車輛損失險保險金額為34萬元。新北公司在保單投保須知和投保人聲明處蓋有公章，該聲明項下載明：保險人已就合同條款及黑體字部分的內容向投保人作了明確說明，投保人已收到合同條款并理解條款的內容。

保險公司送交新北公司機動車輛保險條款第二章車輛損失險部分第1條載明，在保險期間內，被保險人或其允許的合法駕駛人在使用保險車輛過程中，因雷擊、暴風、龍卷風、暴雨、洪水、海嘯、地陷、冰陷、崖崩、雪崩、雹災、泥石流、滑坡造成保險車輛的損失，保險人按照保險合同的規定負責賠償（“暴雨有責”）；第6條載明，保險車輛因遭水淹或因涉水行駛致使發動機損壞導致的損失和費用，保險人不負責賠償（“涉水免責”）。

2011年6月18日上午，常州地區處于持續暴雨狀態。可是，因有公事在身，錢仲平駕駛雷克薩斯轎車外出。9時許，在常州市奔牛機場附近經過一涵洞時，因暴雨致涵洞內積水，車輛在經過涵洞后發生熄火，停在上坡位置。

隨即，錢仲平致電保險公司，稱車輛損壞。保險公司工作人員接到電話，立即趕到現場，經現場勘察后認為系涉水行駛致發動機損壞，當場表示，因車輛沒有購買附加險“涉水行駛損失險”，故發動機的維修保險公司不予賠償，其他受損部位可走車損險。

當時，大雨如注，考慮到現場爭論不會有任何結果，錢仲平只得自行將車輛拖去修理，花去修理費6.8萬元。

事后，新北公司經查看合同相關條款，發現合同中確有“涉水免責”規定，但是在投保時，保險公司工作人員沒有將此條款向他們說明，更沒有要求他們購買“涉水行駛損失險”作為附加險。而且，車輛涉水后造成的損失主要就是發動機毀損，該免責條款將其單獨排除在外，并增設一款附加險，作為發動機涉水毀損可獲賠償的先決條件，那么，車主購買車輛損失險還有什么意義？

新北公司認為，“涉水免責”屬于“霸王條款”，既不符合法律規定，也有失公平。于是，一紙訴狀，將保險公司推上了被告席，要求保險公司賠償修理費6.8萬元。

暴雨是車輛受損的最主要原因

保險公司提出，新北公司車輛發動機損失主要是因為駕駛員操作失誤、冒險涉水造成的損害。實踐中類似涉水導致發動機損壞這樣的二次損失，各大保險公司在車損險里都是不予理賠的，這已成為保險行業的慣例，不可撼動。故保險公司只同意承擔屬事故拆裝、清洗及保養輔料等1151元，對發動機損失拒絕理賠。

常州市武進區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案件的爭議焦點為，車輛因暴雨涉水行駛致發動機損壞，保險公司是否可免除賠償責任？即雙方所簽訂的保險合同中有關因暴雨致車輛損失的責任條款和因遭水淹或涉水行駛致發動機損壞的免責條款是否有沖突？

對此，武進法院認為，事故車輛受到損害的事實經過系因暴雨致涵洞積水，車輛經過后發動機受到損壞，因此暴雨是車輛受到損害的最主要原因。

而車輛的發動機是汽車不可或缺的重要部件，故保險公司提供的前述合同條款中因暴雨致車輛損壞應當賠償的條款與遭水淹或涉水行駛致發動機損壞不予賠償的條款在通常理解上就發生了文義上的沖突。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四十一條的規定，保險公司作為格式條款的提供方，當合同條款的理解發生爭議時，應當按照通常理解予以解釋，對格式條款有兩種以上的解釋時，應當作出不利于格式條款提供方的解釋。

綜上所述，新北公司要求保險公司賠償因事故所產生的發動機修理費6.8萬元的請求，系保險公司應當承擔的保險責任范圍，法院予以支持。

一審判決后，保險公司不服，向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常州中院）提出上訴。在上訴中，保險公司訴稱：一審法院適用法律錯誤。其認定暴雨條款和涉水條款在文義上有沖突，有兩種以上解釋，是將暴雨條款做了擴大解釋。此外，暴雨條款是屬于合同中的一般條款，涉水條款為特別條款。因此，本案應適用涉水條款。而且，一審法院部分事實認定不清。本案車輛發動機損壞也可理解為擴大損失，駕駛員明顯存在過錯或過失。如果車輛沒有熄火一次性通過積水時，發動機通常是不會損壞的，除非在涉水過程中熄火，且駕駛員強行再次打火，這樣積水才會進入發動機缸體，造成硬頂，導致發動機損壞。綜上，請求法院撤銷原審判決，依法改判。

新北公司答辯稱：本公司并未有二次打火的行為，發動機損失不屬于因駕駛員的過錯導致的擴大損失，對此保險公司也未舉證證明。因此，請求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涉水免責”不該被擴大適用范圍

為了證明自己的上訴主張，二審期間，保險公司提供了中國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同意該保險公司使用涉水行駛損失險等八個機動車商業保險條款、費率的批復，以證明本案應適用車損險的附加險，即涉水條款。而新北公司未投保該附加險，因此保險公司可以免賠。新北公司質證認為，其根本不知道有此險種，保險公司不能據此免除因格式條款沖突導致的涉水條款無效的理賠責任。

常州中院經審理后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保險車輛因暴雨涉水行駛致發動機損壞是否屬于保險公司免責事由。

對此，常州中院指出：首先，發動機作為車輛不可缺少的部件，其所受損失應視為保險車輛損失的一部分。依照保險法的規定，保險金額不得超過保險價值；超過保險價值的，超過的部分無效。如保險車輛發動機并非保險標的物，則應在相應保險金額中扣除其價值，而本案保險單載明的保險車輛購置價與車輛損失險保險金額一致，故應認定保險車輛的發動機屬于保險標的一部分，如發生保險事故，保險公司應對該發動機的相關損失予以賠付。

另外，此案中保險車輛雖然存在涉水行駛的情況，但是由行駛途中暴雨所致，與車輛在天氣狀況良好而駕駛人員操作失誤或故意涉水行駛情況不同，保險公司不能當然引用“涉水條款”拒絕承擔理賠責任。

新北公司購買保險的目的在于分散因無法預料的事故而導致車輛損失的風險。新北公司駕駛員在行駛途中遭遇暴雨，對該暴雨的情況無法預料；對于多深的水可能導致發動機進水，亦因不具備專業知識而難以判斷。因此，對于本次事故造成的損失，駕駛員既不存在故意，亦無法預料。如果此種損失無法得到保險理賠，就無法實現投保目的。

事實上，保險事故發生后保險車輛駕駛員立即向保險公司報案，拆解發動機時保險公司也派定損員在場，保險公司完全可以查明事故原因且舉證加以證明。現保險公司沒有提供證據證明發動機損壞是新北公司駕駛員二次打火所致，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

綜上，保險公司主張本案應適用涉水行駛致發動機損壞的免責條款而排除暴雨致車輛損失的責任條款的適用，于法無據，不予支持。據此，二審法院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文中人名系化名）

法博士點評

本案的關鍵在于保險實踐中，當“暴雨有責”遭遇“涉水免責”時，效力如何確定。所謂“涉水免責”的慣例，是指車輛涉水行駛過程中，如被水淹及排氣筒或進水管，極易導致車輛熄火，造成發動機受損。保險公司針對這一情況，專門設立了附加險“涉水行駛損失險”，并在車輛損失險條款中寫明“涉水免責”。該慣例本身并無不妥，問題是被保險公司擴大了適用范圍，不分情況一律適用，從而成為規避責任的借口。

對此，常州中院承辦此案的法官指出，應判斷何種事件是造成保險車輛損失的最主要原因，并據此認定保險公司是否應承擔相應理賠責任。如車輛是在天氣狀況良好的情況下由于駕駛人員操作失誤或故意駛入河流、溝渠、水塘等導致發動機進水，保險公司可以援引“涉水免責”條款；如車輛是在暴雨等惡劣天氣導致路面積水的情況下涉水行駛，對此保險公司不能當然引用上述條款拒絕理賠。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