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動物種業的現狀與發展

李寧（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農業大學教授）

養殖業正在發展成為我國農業的主導產業和支柱產業，預計到2020年我國養殖業GDP將超過農業總GDP的50%。動物種業是推動養殖業發展最活躍、最重要的引領性要素，是動物科技自主創新的前沿和主戰場。大力發展自主動物種業，對于保障養殖產品有效供給、促進農牧民增收和培育戰略性新興產業具有重大意義。

加快我國動物種業發展的戰略需求

動物種業是牽引養殖業可持續發展的車頭

發達國家養殖業發展經驗表明，動物品種是推動養殖產品產量和質量大幅提高的主要因素之一，是牽引養殖業可持續發展的火車頭。據測算，動物品種對養殖產品產量增幅的貢獻率在35%以上。美國1925～2008年間，奶牛飼養量減少60%，奶產量卻提高了2倍，根本原因是奶牛品種的改良，使得奶牛單產提高了4倍以上。

改革開放以來，在科技進步和各種有利政策推動下，我國養殖業持續高速發展，養殖產品產量連創新高，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2010年，肉、蛋、奶產量分別達到79258萬噸、2762.7萬噸和3748.0萬噸；據FAO統計，我國肉類、豬肉、羊肉和蛋類的人均占有量分別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4倍、2.4倍、1.5倍和2.1倍，部分動物源食品人均占有量和實際消費量已接近發達國家水平；養殖業產值占農林牧漁業總產值的比重從1978年的16.6%上升到2010年的408%。我國養殖業逐步發展成為農業經濟中最為活躍的主導產業，也是保障國家食物安全和促進農民增收的支柱產業，還是引領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型和實現農業可持續發展的戰略產業。

我國養殖業還處于比較粗放的發展階段，養殖產品產量提高主要依靠養殖數量增加，最為突出的原因就是我國動物品種生產性能低于發達國家，有的甚至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如果我國豬肉單產與美國相當，要生產5000萬噸豬肉，則可少養殖1億頭豬，少消耗1500萬噸糧食、少產生1650萬噸廢棄物；更為嚴峻的是，我國規模化養殖場80%畜禽原種依靠進口，受制于人，由于跨國種業集團實行優質種源封鎖，引進的品種也僅為二、三流品種。顯然，脆弱的動物種業已經成為制約我國養殖業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環節。

動物種業是發展最為迅猛的農業戰略性新興產業

黨和國家高度重視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培育和發展，相繼出臺了《國務院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決定》等政策措施，并將生物產業作為現階段我國重點發展的七個新興產業領域之一。要在農業領域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首當其沖必須選擇生物種業。動物種業是以現代生物育種技術、功能基因組技術等一系列重大技術突破為基礎，產品市場需求和前景巨大，同時具有知識技術密集、物質資源消耗少、成長潛力大、產業帶動性強等特點，完全具備發展成為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稟賦。據測算，我國動物種業市場價值已達4500億元，約占全球的1/3。

發展自主種業是我國打破國際壟斷的根本出路

動物種業是養殖業中利潤最高的部分，也是養殖業國際競爭最為激烈的領域。目前跨國種業公司已經在育種科技、人才隊伍、核心產品、銷售網絡、資本實力、管理經驗等方面取得了明顯的優勢，培育的動物品種憑借其優越的生產性能已經快速推廣到世界各地，成為當地主要養殖品種。同時，這些種業公司通過兼并重組，不斷發展壯大，孕育出一批以種業為主營業務、規模巨大的國際動物種業集團。這些跨國種業集團逐步形成了種質資源、育種科技和全球營運的壟斷態勢，嚴重威脅到我國動物種業乃至養殖業健康發展。只有加快培育我國自主動物品種，大力發展我國自主動物種業，才能突破國際種業集團壟斷，才能保障我國養殖產品有效供給和養殖業可持續發展。

國際動物種業發展趨勢

生物育種技術正成為跨國種業集團的新優勢

當前，世界各國正在積極搶占產業和產業科技發展的制高點，生物種業等戰略性新興產業將成為經濟社會發展新的主導力量。尤其是養殖業發達國家，它們通過在長期發展中積累的雄厚科技基礎保持了較強的科技優勢，并通過加大在前沿技術投入掌握未來發展的先機。動物生物育種技術是現代生物技術與常規育種技術相結合產生的新興技術，包括胚胎工程、性別控制、分子育種、轉基因育種和體細胞克隆等技術。隨著動物轉基因、基因組測序、體細胞克隆等取得革命性突破，帶動了一大批動物生物育種新技術的發展，產業化步伐明顯加快。歐美等發達國家已經開發出覆蓋2萬多個基因的分子育種技術，育種效率是傳統方法的3倍；利用轉基因技術，培育出了抗瘋牛病、抗乳房炎等轉基因牛新品種；克隆種畜在生產中應用十分廣泛，美國優質奶牛排名前10名中，通常前六名都是克隆奶牛。畜禽品種培育速度明顯加快，上世紀九十年代豬品種配套系培育需要12～14年時間，而現在已經縮短到4～5年；肉雞配套系培育時間從過去的8～10年縮短到了3～4年。新技術和新品種的應用，帶動了整個養殖業的高效高速發展，畜禽單產水平不斷攀升，利潤越來越大。每項生物育種技術的興起和成熟都是大型育種企業積極參與和推動的結果，這些動物種業集團也隨著對新興技術的掌控不斷發展壯大。

國際動物種業企業兼并重組加快

2007年，荷蘭Hendrix遺傳育種公司憑借其在分子育種技術的發展，先后兼并了Hybro、Hybrid和Hypor等三家動物育種公司，成為全球最大的褐殼蛋雞育種公司、第二大火雞育種公司、第四大肉雞育種公司以及第二大豬育種公司。上世紀60～70年代，人工授精技術和胚胎工程技術開始產業化，美國ABS公司依靠這些技術成長為全球最大的牛育種公司，然而Genus公司在上世紀末依靠新型計算機和分子育種技術迅速崛起，在2005年先后兼并了ABS公司和世界最大的豬育種公司PIC，成為了全球最大的動物育種公司，畜種包括豬、奶牛、肉牛和蝦，年營業額超過40億歐元。截至2010年，通過兼并重組，全球蛋雞公司從10個減少到2個，肉雞育種公司從11個減少至4個，豬育種公司從9個減少至3個，牛育種公司從12個減少至5個。每一次新技術革命或產業出現危機，都是小型公司倒閉、中型公司合并或被兼并、大型公司做大、做強的轉折時期。

回顧歷史，動物育種競爭的決勝要素經歷了資源、規模、技術和資本等四個時代，育種主體單位也經歷了家庭、協會、院所、國家和企業等四個發展階段。在現今的新世紀，技術和資本的作用前所未有，己經成為國際競爭成敗的決定性因素，這就是全球化育種公司兼并重組加劇的原因所在。

動物種業國際化全球化趨勢更顯突出

品種培育的組織實施方式正在悄然發生改變。在養殖業發達國家，畜禽品種培育計劃的組織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由中央政府組織的開放的育種計劃，通常由國家的學術研究機構牽頭，產業協會和地方政府積極參與和配合，研發成果共同享有，旨在提高本國的育種技術水平和生產效率；另一種是由國際化集團公司組織的企業內部育種計劃，通常是跨國的、私密的、以全球市場和贏利為目標的品種培育，而這種模式正在得到越來越多發達國家政府的重視和強力支持。

隨著經濟、科技發展的全球化，國際動物種業企業集中度日益提高、規模化、集團化、國際化特征更顯突出，跨國種業集團壟斷地位日趨鞏固，種業科技創新、知識產權和品牌國際競爭不斷加劇。動物種業國際化其突出特點在于跨國種業集團憑借其在資本、科技等領域的優勢，以掌握核心科技和種質資源為前提，利用全球的人才和品種資源，在全球范圍內建立育種網絡和產品銷售網絡，實現了科技創新、種畜生產和市場銷售等全產業鏈型國際化。面對國際化背景，我國動物種業科技創新機遇與危機并存，與國際經濟運行規則接軌是大勢所趨。必須完善動物種業科技創新相關的各個環節，優化資源配置，確保我國動物種業科技創新國際化快速、健康、穩定發展。

我國動物種業發展現狀和問題

我國動物種業取得長足進步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動物種業取得了長足發展，良種繁育體系建設不斷向前推進，初步形成了育種、擴繁、推廣、應用相配套框架，遺傳改良工作有效推進。據統計，2009年我國共有種畜禽場1.4788萬個，其中種豬場7619個，種禽場5030個、種牛場435個，種羊場906個，良種豬、種禽、牛細管凍精、優質細毛羊和絨山羊的年新增供種能力分別達200萬頭、1500萬套、l500萬劑、13萬只，分別比1998年增長了30%、70%、80%和70%。“九五”以來，已通過審定的國家級畜禽培育新品種、配套系達69個，其中絕大部分以地方品種為基礎材料培育而成，并得到較大面積推廣運用，取得良好的經濟效益。同時，相關法律法規不斷完善，監測能力不斷提升，種畜禽質量明顯提高，為養殖業健康發展奠定了基礎。

我國動物種業問題仍較突出

雖然我國動物種業取得了一定成績，但是目前還存在一些突出問題：一是我國動物品種生產性能偏低。如我國奶牛單產僅為發達國家的1/3，豬肉單產也僅為發達國家的80%；從飼料轉化率來看，我國也低于發達國家水平，如目前我國生豬、肉雞和蛋雞料肉比為3.8∶1、2.4∶l和2.3∶1，而發達國家可達3.5∶1、1.9∶1和1.9∶1，以2010年我國豬肉、雞肉及禽蛋總產量計算，可節省糧食4000萬噸以上，相當于當年全國糧食總產量的7%。二是對進口品種依賴局面并未明顯改觀。受經濟利益驅使以及國產品種供種能力限制，規模化養殖場的主要種畜均從國外進口，其中種豬、蛋雞、白羽肉雞、肉鴨進口品種比重分別達80%、70%、100%和85%。我國每年因此需要從國外大量引入良種，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種用動物市場。據農業部數據，引進種畜主要包括奶牛、種豬、種雞，其中2004年引進奶牛超過13萬頭，耗資2億美元，之后維持在1.5萬頭規模，近年來引進種豬數量呈增長趨勢，2008年達到高峰，共引進種豬11萬頭，進口種雞數量一直維持在100萬只左右，2008年也達到高峰，達194萬只。三是地方品種保護和利用力度有待加強。大量引進進口品種對我國優良地方品種遺傳資源造成巨大沖擊，據統計，全國有40%以上的地方品種群體數量有不同程度的下降，相繼有44個地方品種被確定為瀕危資源，有15個品種為瀕臨滅絕資源，17個品種已經滅絕。

其主要原因在于：一是動物種業發展機制有待完善：動物種業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具有長期性、連續性和公益性。根據歐美國家的成功經驗，需政府和相關機構、育種企業協力運作。但長期以來，我國動物種業缺乏工作的連續性，品種培育、繁育、推廣和改良等環節脫節，缺乏協調機制。二是動物良種繁育技術體系建設滯后：我國動物良種繁育體系還很薄弱，處于發達國家早期發展水平，動物種業投資仍處于以國家投資為主的階段，尤其是公益性的品種資源保護、遺傳育種、原種場和部分擴繁場等主要環節仍依靠政府投資。由于缺乏統一的育種戰略，投入分散不連續，我國動物育種技術體系還很不完善，如我國奶牛后裔測定場只有100多個，而美國ABS公司就有1萬多個后裔測定場。三是科學合理的資源開發利用體系尚未形成：對全國動物遺傳資源保護和利用工作缺乏統籌規劃；對地方品種的優良特性認識不足，挖掘、評估、選育和開發利用不夠；以現有畜禽資源為素材，利用現代育種技術，培育新品種工作沒有受到足夠的關注；保護與開發利用脫節，選育方向不適應市場需求，地方品種的優良種質特性沒有充分發揮應有作用；缺乏創新機制，資源優勢尚未轉化成經濟優勢。四是動物種業自主創新能力不強：由于動物育種周期長，見效慢，受短期利潤驅動，我國畜牧企業更愿意直接從國外進口大量種畜禽，而很少將資金、時間投入到品種創新上，逐步形成了“引進—利用—退化一再引進”的惡性循環；同時科研院所不能很好地與市場結合，培育的新品種往往在市場上難以形成優勢，導致我國動物種業自主創新能力贏弱，長期發展下去，我國動物種業受制于人的局面將難以改觀。

關于加快我國動物種業發展的建議

強化政府公益性職能

樹立良種繁育和資源保護及開發工作的公益性理念，強化政府公益性職能，將其作為一項長期性、社會性事業來抓，加大投入力度，加強種用動物生產的基礎設施建設；加強宣傳，提高全社會對動物遺傳資源保護與利用工作重要性的認識；加強政府職能部門在畜禽育種過程中的監督、協調作用，規范種畜禽市場，落實育種補貼，充分調動育種參與者的積極性；加強政府宏觀調控作用，嚴格種用動物生產經營許可、進出口管理，避免重復引進，防止珍稀品種資源流失；加強種用動物執法隊伍建設，提高執法手段；增加執法技術支撐基礎設施投入，對種用動物質量監測工作如種豬測定、DHI等給予經費補貼。

加快建設動物育種技術創新體系

發達國家經過了百年育種創新體系的建設，而我國現代動物品種培育起步晚、積累少，同時動物品種培育還具有周期長、費用大的特點，因此，需要國家進行長期穩定的支持。育種技術創新體系包括群體遺傳改良、良種擴繁、良種推廣、品種資源保護、種畜禽管理、產業化開發等內容。要確立引種為輔、育種為主的繁育思路，以全球的動物遺傳資源為基礎，在充分考慮當地自然、經濟、社會等各方面條件的前提下，以提高良種生產能力和質量水平、增強市場競爭力為發展目標，建立適合我國養殖業生產實際的動物良種繁育體系，育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良好國際競爭能力的動物品種。為此，建議國家啟動以育種技術創新為目標的“國家動物育種工程技術創新計劃”和以完善國家新品種繁育體系為目標的“國家動物新品種繁育體系建設計劃”。

著力培育民族的動物種業企業

動物生物育種產業既是養殖業基礎性、保障性產業，也是效益最高的產業；我國是世界上畜禽遺傳資源最豐富的國家，因此也是最有可能造就具有自主創新能力和國際競爭能力的現代化農業企業的產業。國家應該制定優惠政策，鼓勵和引導真正有經濟實力、具有一定技術創新能力、能夠實現產學研結合的企業，給予其長期支持，使其適步成為培育我國自主品種的主要陣地和相關高新技術自主創新的主體。

加快運行機制和管理體制創新

創造條件，加強生產場與科研院所的聯合，以企業為主體開展企業化育種，加快配套系、合成品系的研究推廣，探索出一條引、育、繁、推一體化的路子；積極有效開展聯合育種，從引進為主向自主開發為主轉變，由技術聯合逐步向經濟聯合方向發展，形成企業集團，顯著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增強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以區域性聯合育種為基礎，推進全國聯合育種工作的開展；以項目為抓手，確定具體的育種方向、育種目標，建立分工協作和優勢資源共享的育種機制，大幅提高我國育種效率和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