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托尼·莫里森是美國當代著名的黑人女作家。本文以《寵兒》和《秀拉》為例,分析了“美國式”的個人主義價值觀念對黑人形成自己的“個體”觀念所產生的影響,以及由此而引起的黑人個體與群體關系的“破碎”。這種“破碎”體現了美國黑人在面對白人主流文化與非洲黑人亞文化時選擇的矛盾。通過展示這種矛盾,莫里森試圖說明,在多元化的歷史條件下,美國黑人必須重新審視自己在美國社會中的位置:一方面要立足于非洲黑人傳統文化,另一方面必須接受白人主流文化中積極有益的成分。
關鍵詞:“破碎” 個人主義 黑人個體 黑人社區
翁德修在《非洲黑人女性文學》一書中曾這樣評價托尼·莫里森的小說:“如果我們剖析莫里森小說中的人物,就會發現莫里森無一例外地將她的小說人物置于某個黑人群體之中。”“莫里森經常將小說中的核心沖突處理為人物與給予他們生命力的群體之間的沖突。”那么,為什么莫里森小說中的人物常常處于與群體的沖突之中呢?
一、“破碎”:個人與群體的沖突
對于美國黑人而言,黑人社區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就其社會意義而言,它是黑人逃避那個“帶有壓迫性的社會”的避難所。在經歷長期的種族歧視和種族隔離之后,美國社會形成了獨特的黑人聚居區。用杜波伊斯的話來說,“這不過是為了自衛的人口集中——這些黑人居民聚集在一起,只是為了依靠大家的力量來求得經濟發展所必需的和平與安寧”。但就其文化意義而言,黑人社區依靠對非洲習俗、儀式、道德規范的遵循,在美國主流文化的范圍內保存了非洲傳統文化。從而,構成了一個獨立于主流社會的“文化飛地”。黑人社區以其所蘊涵的深厚的非洲傳統文化為黑人提供了認知和情感的選擇以及自我價值形成的依據。因而,人們常常將黑人社區比做“黑人成長的搖籃”。
但是,成長中的黑人不可能永遠滯留在“搖籃”里,在與主流社會的接觸過程中,他們對于“個體”的觀念發生了改變。我們知道,個人主義是美國主流文化中的核心價值觀念之一。亨利·克盧斯就認為,個人主義的精神就是美國精神。耶霍沙·阿里利更是將個人主義看做是美國人民族認同的一種象征。他說:“個人主義表達了作為民族意識最為典型的特征的宇宙神權和理想主義。”這種美國式的個人主義強調的是個人的自由、權利和精神發展。在“個體/群體”這一對對立的范疇中,個人主義的天平顯然更傾向于個體。
因此,當黑人在主流社會游歷一番,重新回到黑人社區時,他身上所攜帶的個人主義因子必然與群體所代表的非洲傳統文化產生矛盾與沖突。從而,造成了黑人個體與黑人社區關系的“破碎”。可以說,個人與社區之間的緊張關系實質上體現了美國黑人在面對白人主流文化與非洲黑人亞文化時選擇的矛盾。
二、社區:黑人文化之根
個人主義雖然強調對個體價值和能力的尊重,但一旦這種傾向發展到極端就會無視群體的價值和力量,造成對傳統的破壞和拋棄。在莫里森的小說中,對個人主義的極端崇尚往往是釀成個人悲劇的根源。這個時候,就需要群體/社區發揮作用,運用其所蘊涵的傳統文化的力量拯救個人。
《寵兒》中貝比·薩格斯關于“自愛”的布道就帶有個人主義的色彩。在“林間空地”,貝比向人們發出召喚:愛你自己!“在這里”,她說,“在這個地方,是我們的肉體;哭泣、歡笑的肉體;在草地上赤腳跳舞的肉體。熱愛它。強烈地熱愛它……愛你的手吧!雖然,自愛是長期遭受奴隸制摧殘的黑人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時的重要一步。”但當這種意識發展到極端時,就會演變成具有排他性的個人主義。這種個人英雄主義只看重“對自我的強烈的自信,或者對自己的努力和智慧的信賴”,從而忽略了群體的情感。對貝比·薩格斯這種“個人成就”的厭惡使得黑人們在“學校老師”追捕塞絲時,默契地保持沉默,從而導致了“殺嬰”的慘劇。但塞絲在這一不幸事件之后表現出來的“高傲”更加深了她的悲劇。當她因殺嬰而被捕時,她高昂著頭經過人群;出獄后,即使沒有工作,她也沒有向社區的人們求助。她的高傲和冷漠傷害了社區黑人們的感情。
但黑人社區并沒有完全拋棄塞絲。最后當丹芙走出家門向社區求救時,社區的女人們“開始行動了”。于是,三十幾個女人相跟著來到124號。她們祈禱著、歌唱著、吼叫著。正是這歌聲趕走了盤踞124號的冤魂,解救了塞絲。在非洲傳統文化里,葬儀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非洲人認為鬼魂有自己的生命。“人死后,鬼魂總不馬上離開家庭,她必須借助活人為它舉行的葬禮找到通往‘陰間’的道路。”如果,生者沒有盡到他的責任,鬼魂就會變成冤鬼,折磨活人。在“寵兒”死后,由于塞絲的高傲,鄰居們沒有為她舉行一個像樣的葬儀。于是,她變成冤魂在124號喧鬧。在小說結尾時,社區的女人們用自己的歌聲為“寵兒”舉行了一個葬儀。那歌聲響徹云霄,溝通了陰間與人世,幫助“寵兒”找到通往陰間的路,使她的靈魂終于可以回歸祖先。“寵兒”的離開結束了124號的怨氣,也結束了塞絲的苦難。
通過描述塞絲悲劇的醞釀以及她最終的解脫,莫里森強調了個人與社區的關系。它說明個人只有回歸社區,在黑人群體的框架內,在本民族文化信仰的支撐下才能找尋到真正的自我。因為,社區蘊涵著傳統文化的力量,它維系著黑人和祖先的精神和情感的聯系。
三、個人:突破傳統的藩籬
雖然,個人主義的極度張揚會造成個人生命的悲劇。但是美國式的“個人主義”概念實際上融合了“自由、民主、平等”等多種內涵。因而,也有它積極的一面。它不但要求社區提供保護,更希望得到社區的尊重,充分發展自我的潛能。然而,黑人社區為了自身的發展,為了求得內部的團結一致以便共同抵御外部世界的沖擊,因而制定了一整套道德規范、行為規范制約個體的行為。這種約束并不利于個體的發展。在這一層面的個體與社區的沖突中,莫里森更多地批判了社區的保守與落后。
《秀拉》的同名女主人公就是這樣一位反傳統的斗士,是黑人文學中“第一個蔑視傳統幸福的黑人女性”。從小,她就表現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她和她的朋友奈兒都發現“她們既不是白人,也不是男人”,“我就是我”。這一時期,秀拉的自我意識仍處于萌芽狀態,她與社區的關系也保持和諧。但十年后,在外面的世界游歷一番又回到“底層”之后,秀拉與社區的矛盾尖銳化了。她先是把外祖母送進養老院,接著又與朋友的丈夫上床,她不穿內衣就去教堂。總之,“對社區的任何法規都不信奉”。秀拉與社區矛盾焦點在于:秀拉不愿意按照社區的要求去做一名恪守婦道的賢妻良母。對于秀拉來說,“那些嫁了丈夫的女人,已經把自己封閉在棺木之內”。她們像吊在網上的蜘蛛一樣,“只想著蜘蛛網的下一圈……唯恐自己掉下去,卻不在乎下面毒蛇在吐信”。對秀拉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造就什么人”,而是“造就她自己”。
秀拉與社區的對立也是傳統與現代的對立。我們知道,黑人社區的建立是種族歧視和種族隔離的結果。為了更好地抵御外部世界的沖擊,黑人社區一方面把自己封閉起來,形成一個“孤獨的堡壘”;另一方面,則加強內部的道德建設,“它建立了男與女,父母與子女,個體與社會,善與惡的關系;它創造了承認誕生、性別、死亡之神秘的儀式;它把對權力(無論是個人的、性別的、還是種族的權力)的接受態度條文化”。這種對白人世界的逃避,實質上代表了老一代人的態度。但作為在解放之后成長起來的新一代黑人,“對他們來說,戰爭、地獄和奴隸只不過是兒時聽來的故事……一生下來,就被拋在世界之外,他們是不甘心的。他們展開自己微弱的翅膀來對付一切障礙”。秀拉對自我的追尋、沖破傳統規范的愿望就是新一代黑人對世界的看法。莫里森自己說,秀拉代表的是“復雜矛盾、難以捕捉、獨立不羈、變動不居的現代性”。
正是這種“現代性”突破了傳統的樊籬,帶來了社區的新生。因為秀拉的存在,社區的人們變得更善良、更仁愛、更團結。但當秀拉死去后,社區又恢復了原貌。可以說,通過秀拉與社區的對立,莫里森批判了社區的封閉與保守。
通過展示個人與社區關系的“破碎”,莫里森告訴我們無論是黑人個體還是黑人社區,都有需要改進和完善的地方。對于個人來說,個人的解放和發展不能脫離社區。因為,社區代表著非洲傳統文化,維系著美國黑人與其祖先的情感和精神聯系。“如果我們不和我們的祖先保持聯系,我們實際上就會迷失方向,當你殺了祖先就等于殺了你自己。”對于社區來說,它必須打破封閉與保守的舊傳統,吸收主流文化中合理的、具有建設性的內涵,從而獲得新的生命。
參考文獻:
[1] 翁德修,都嵐嵐.非洲黑人女性文學[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00.
[2] 王守仁,吳新云.性別·種族·文化——托尼·莫里森與美國20世紀黑人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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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高 黎,陜西省廣播電視大學公共管理系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外國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