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克萊恩作為自然主義文學創作的一員主力干將,其作品深受達爾文進化論的影響,強調外在環境等客體因素對人類主體所施加的巨大影響。而人類身體作為主體性存在的物質性載體,自然成為文本信息的重要載體。在短篇故事《束縛》中,克萊恩通過對人類身體意象的描寫,彰顯在客體因素的影響下,人類身體所面臨的束縛與獸性退化。
關鍵詞:史蒂芬·克萊恩 《束縛》 身體
史蒂芬·克萊恩作為美國19世紀末最偉大的作家之一,雖然英年早逝,但是所著小說、短篇故事、詩歌、新聞報道數量斐然,美學價值頗高,甚至“填補了美國文學‘在那個時代’的空白”①。針對其作品的研究,評論界的觀點大同小異,認為克萊恩的作品一方面繼承了現實主義的衣缽大統,另一方面也開創了自然主義與印象主義的先河。本文對此觀點雖無反駁之意,但細察之下,學界多將克萊恩研究的視角聚焦于《紅色英勇勛章》《街頭女郎麥琪》等中長篇小說之上,對克萊恩數量繁多的短篇故事鮮有涉獵,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其實,克萊恩“在短篇小說創作題材的廣度上比大多數美國作家都要大”②。而在克萊恩眾多短篇故事中,關于人類身體意象的描寫反復出現,加之作者自然主義的創作背景,身體理應是克萊恩研究的一個重點,但我國尚無此類研究。由此,本文著重分析克萊恩短篇故事《束縛》中身體意象的描寫,觀照克萊恩文學作品中的身體主題及其在文本中的體現方式。
一、束縛的身體
關于短篇故事《束縛》的史料記載不多,根據美國評論家威爾特海姆③的記載,《束縛》發表于1900年8月,即史蒂芬·克萊恩去世后兩個月,最初刊載于英國雜志《商船》上,三個月后才首次與美國讀者見面,刊載于美國刊物《真理》上,由大學好友沃斯伯格繪制插圖。1901年,作為新增的四篇故事,《束縛》被編入短篇故事集《怪物》的英國版,由哈珀出版社出版?!堵鼜厮固匦l報》于1901年3月6日發表一篇題為《新小說》評論文章,認為《束縛》營造出了一種“足以讓人無力的恐懼”④。同年3月16日,《求知》評論其為“最好的、最自然的及最真實的”⑤短篇故事。《束縛》主要敘述了一個發生在劇院中的故事。故事主人公是“新劇院”的一名演員,扮演一位被囚禁于監獄中的英雄。戲劇的表演非常投入,觀眾看得如癡如醉。當整出劇逐漸步入高潮時,劇院突然失火,人群倉皇逃生。劇院內一片狼藉,許多人更是丟了性命。故事主人公被困于劇場內,身上的手銬腳鐐使他步履艱難。面對熊熊燃燒的烈火和滾滾濃煙,主人公只能試圖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劇院。最后,眼看已經沒有了生還的可能性,主人公的憤怒轉變為了野獸般的癲狂,他瘋狂地砸著手銬,但依舊無濟于事。臨終前,主人公最后一次呢喃了一句:“我被他們鎖住了!”
通讀這篇故事,主人公的姓名始終不得而知。通過被刻意略去姓名的創作技巧,故事主人公的身份與身體分離。而這些沒有指稱的身體也成為了一種表征、一種符號、一種承載文本信息的重要載體,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本篇故事主要描寫的對象。
故事中主人公的雙手雙腳被手銬腳鐐所捆綁,行動上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故事伊始,主人公雖然被捆縛,但依舊大義凜然地斥責邪惡的反派勢力。然而災難不期發生,主人公在苦苦呼救未果后,試圖依靠跳躍與翻滾的手段逃出劇院。但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文本中,主人公的身體受縛、不可避免地臣服于外在客體的制約都是對現代人困頓的生活局面的生動書寫。主人公雖然身陷囹圄,心中卻依舊懷揣希望與不屈。這與19世紀末彌漫于西方社會的大環境基本相符。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與深入,蒸汽機、電力、新交通工具相繼問世。人類征服自然的愿望似乎正有條不紊地實現著。但人類終究受制于客體因素的牽制,擺脫不了外在環境對自身的束縛。這種束縛不是來自維吉爾所說的“命運”,而是克萊恩等自然主義作家所強調的來自社會環境、自然環境、遺傳等客體因素。這些客體因素對人類主體施加著巨大影響,而身體作為人類主體性存在的主要物質性載體,很自然地常流連于自然主義作家們的筆下,成為其作品展現社會現實與實現美學價值的重要依托之一。正如法國學者勒布雷東所說:“身體被理解為一種表征再現,它從未與現實混為一談,但是沒有它,現實將不復存在?!雹捱@與克萊恩在《束縛》中通過身體表現顯示的創作技法暗合。
有趣的是,主人公在故事結尾的殞命描寫一方面來自克萊恩的刻意安排,昭示人類終將服從自然的“生息”規律,走向死亡;另一方面,似乎也是克萊恩在創作這篇故事期間個人身體情況的真實寫照。將個人經驗進行文本投射是克萊恩創作的另一個特點,《海上扁舟》就是根據他在前往古巴途中的海難經歷所改編。根據克萊恩傳記作家的描述,1898年至1899年間,克萊恩深受債務的困擾。為了還債,克萊恩大量創作,“文學作品的產出數量達到頂峰,但日漸高筑的債臺與健康的持續惡化使他避免破產的努力化為泡影”⑦。此時的克萊恩猶如他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樣,深陷困境,試圖挽回頹勢,但又無力回天。憑借對故事結尾主人公的死亡敘述,克萊恩再度重申了身體在外界環境中的無助。
二、獸化的身體
“他像狼般瘋狂地亂吼著”是克萊恩對故事主人公彌留前所處狀態的描寫。主人公經過垂死掙扎,也無法逃脫獲救。眼見死期將至,主人公不斷用手砸墻,試圖砸開手銬,又用嘴撕咬灼熱的鐵鏈,換來的僅是指尖滲出的鮮血和被高溫灼傷的嘴唇。故事終了,主人公由開場時大義凜然的正義志士蛻變為垂死掙扎的“野獸”,
原本懷揣的崇高氣節也變成了本能求生的肉體欲望??巳R恩通過第三人稱視角敘述,客觀地描述著主人公這一蛻變過程,使讀者清晰地認識到人的本性與野獸無疑,無論平日如何掩飾,危機一旦出現,人的本性便一覽無遺。人人如此,無一例外。
故事伊始,克萊恩將故事發生的地點定位于“L舞臺”,作者將舞臺映射人生的意圖昭然若揭。而后,克萊恩試圖營造一種“真實的”的環境氛圍與感官體驗,分別用了四個“真實的”依次形容馬、水、桶、馬車四樣意象。通過對這近乎“真實的”表演的敘述,克萊恩似乎是在向他的讀者問這樣一個問題——這一切到底是真的嗎?顯然,答案是否定的。演出道具層面上的忠于真實并不能創造出一個真實的世界,而這出戲中的主人公雖然道貌岸然,賣力演出,但角色終歸不是其原本的真實的面目。人性在此刻被濃厚的妝容所粉飾,顯得異常高大偉岸,觀眾為此贊嘆不已。但是,一場大火所焚毀的不僅是劇院的雕梁畫棟,還順便揭下了人類“真實的”道德面具。劇院失火時,擁擠的人群、殘忍的踩踏、因恐懼而慘白的面頰、不顧他人生死的自私逃命都生動地詮釋著“弱肉強勢”的自然界生存法則,正如克萊恩在文中寫道:“強者的盲目的殘暴令人恐懼,比比皆是。而弱者卻如貓般無力地拉拽?!边@也許是“克萊恩討厭人群,不論他們友善與否”⑧,甚至患有緊閉恐懼癥的原因。當置身于逃難的人群中時,人性的自私、殘忍、無助、懦弱在這場大火中一覽無遺,最初的人性光輝嬗變為了原始的獸性,而在這一過程中,身體再次成為這一內在變化的外顯載體。
身體作為符號,成為克萊恩作品中承載文本信息與創作意圖的重要載體與媒介。在《束縛》中,克萊恩所描繪的身體既是被束縛的,又是充滿原始獸性的,這與其自然主義的創作背景與理念頗為吻合??巳R恩筆下的身體受到來自社會環境、自然環境、遺傳等客體因素的共同影響,時時刻刻向讀者展示一個真實世界與人類在其中所充當的角色。他的這種書寫方式也成為海明威等后世作家效仿的對象,影響深遠。
① Bloom, Harold. ed. Bloom’s Classic Critical Views: Stephen Crane. New York: Infobase Publishing, 2009: xi.
② Gullason, Thomas. ed. The complete short stories sketches of Stephen Crane. Garden City: Doubleday, 1963: 45.
③ Wertheim, Stanley. A Stephen Crane Encyclopedia. Westport: Greenwich, 1997: 218.
④⑤ Monteiro, George. Stephen Crane: The Contemporary Review. Cambridge: CUP, 2009: 248, 249.
⑥ [法]大衛·勒布雷東:《人類身體史和現代性》,王圓圓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第118頁。
⑦ Cazemajou, Jean. Stephen Crane. Minneapolis: UMP, 1969: 12.
⑧ Gandal, Keith. Class Representation in Modern Fiction and Film.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7: 128.
作 者:黃 強,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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