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福柯在其著作《性史》中認為:古代也好,現代也好,為了秩序的需要而對性的禁錮反而使談論性的言語增加了,這是權力機制內部運動的必然結果。據此看來,勞倫斯致力于探幽性奧秘的文學創作與弗洛伊德以無意識的性沖動為核心的精神分析學,都是禁錮性的反沖力的表現結果。但勞倫斯的文化反叛意識在于給性愛以盡可能多的尊嚴和美麗,他長篇小說給現代人建構了一個性愛的烏托邦。
關鍵詞:性史 性愛反叛意味
西方文化的發展模式呈對級式運動形態,或稱之為“片面掘進”的發展態勢,比如對人的本性的把握闡釋永遠在肉體與精神、心靈與物質、情感與理性這兩極之間擺蕩,這也十分鮮明地成為西方“性史”的發展軌跡。古代希臘生活與藝術中男女人神澄明天然的姿態,在文藝復興的畫家和作家筆下重放異彩;而現代在勞倫斯的世界中,性愛又特別被當做生命中最深邃潛隱的奧秘被喋喋不休地描述揭示出來。
一、福柯《性史》中所闡述的觀點剖析
在古希臘時代、文藝復興時代和勞倫斯時代這三個點的每兩個點之間,都有著“性壓抑”的時代:中世紀教會對禁欲思想的倡導,源自對古羅馬帝國因縱欲導致滅亡的痛切反思,于是,罪感意識——對性的恐懼完全抑制了原始的性崇拜意向,因性的力量太大、太難以把握駕馭而導致對性的恐懼。那么,現代社會對性的壓抑,米歇爾·福柯認為是從維多利亞資產階級統治開始的,因為在17世紀時,人們對待性還是坦率的,談論它不用含糊其辭,做起來也不用偷偷摸摸。事隔不久,它便被小心翼翼地約束起來,遷移至屋內,婚姻家庭將之禁錮起來,使它僅僅起到嚴肅的繁殖作用。只要一談到性,沉默便成了常規。抑制起于秩序的需要,因為性與普遍和密集型勞動的絕對需要格格不入。在勞動能力遭到系統剝削的時代,怎么可能允許分散這種精力去尋歡作樂呢?但在中世紀,禁止了性,卻禁止不了對性的恐懼,恐懼反而使人們更注意和關心性。福柯敏銳地發現,在教堂講道、法學和醫學鑒定等種種權力形式中,談論性不僅沒有被禁止,反而造成“性言語”的“增殖”。越是禁止性,罪的范圍越大,追查和懺悔的范圍也越大。比如在語言內部,越是對有關性的事物不能直呼其名,隱語越會成套出現,同時違禁的“下流”語言也會越多;不僅在民間,在權力本身領域內(如教會、法庭、醫院),為了查禁和懺悔,談論性在成倍地擴展。我們知道,禁欲主義的反沖力效果在《十日談》《巴黎圣母院》等文學作品中早已充分得到表現,但福柯的論述將之理論化。這是反諷效應的力量機制——事物內部的矛盾發展運動規律在起作用。有人曾說過,在意識形態領域種瓜得豆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這就是說,即便在文化意識形態有意壓抑性的時代,非法的性的行為雖然似乎被禁止了,但是正由于此,性被談論的幾率卻反而增加了。到了18世紀,出現了促進談性的政治、經濟和政治誘因。“這些有關性的討論不是在脫離和背離權力的情況下增盛,而恰恰是在權力的空間并作為行使權力的手段而擴大。激起談性的因素來自四面八方,到處有聆聽和記錄的機構,有觀察、審訊、系統表達的程序。人們把性從其隱藏處驅趕出來,使其被迫過起漫無邊際的思辨生活。”
福柯一再機敏地指出,19世紀的性科學與以往基督教的懺悔禮儀一脈相承,即古代的懺悔禁令與現代醫學的聽診方法結合起來,還有法庭上對性犯罪的談論,都在使談性的言語“增殖”。在所有社會中,最喋喋不休地談性的是我們的社會,最令人厭煩的也是我們的社會。但他又確信沒有人透徹地談過性,由于惰性和奴性人們總是對明確的事實視而不見,總把握不住本質的東西。
福柯在《性史》中所闡述的觀點是深刻而有說服力的,由此看來,勞倫斯大膽坦率地探幽性奧秘的所謂反叛姿態的“文化示威”,與性壓抑時代之間不僅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巨大裂隙,反而是古老機制——反諷效應的組成部分。勞倫斯的性文學、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都是福柯性史對級運動框架中的一個點,然而只有他們透徹地抓住了性的本質。在把性意識看做生命意識之本體這一點上,二者是一致的,但弗洛伊德雖將愛欲視為人性的基礎,卻將它看成一種黑暗、混亂、盲目的力量,是難以控制的“多元化墮落”的自私情欲;勞倫斯則把性愛作為統攝情感與理性、肉體與精神、作為人性完美的重要力量。弗洛伊德雖認為自己的建立在無意識的非理性之上的精神分析學說,觸怒了全人類的“理性成見”和“美德成見”,但與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將快樂區分為低級的肉體感官和高級的精神美德的傳統觀點并無本質的不同,他認為“愛欲導源于無意識,發端于人類的本能,借助于文明化的升華途徑,才發展到柏拉圖的那種理想的高級形式”。而勞倫斯根本反對把肉體感覺視為低級快樂這樣的劃分,他致力于先解決好性愛關系這個根本,才具有支配外部事物的能力,而不是什么壓抑后的升華。總之,弗洛伊德從反面揭示人的性受壓抑導致的精神病癥,勞倫斯從正面建立了一個解放壓抑的烏托邦。
二、勞倫斯小說性愛理想的文化反叛意味
勞倫斯小說創作的基點在于把性的天然美妙的生命本質拯救出來,同時也把它深邃的不易把握的瞬息變化描繪揭示出來。勞倫斯反叛的價值在于明確表述了性的無與倫比的重要性和美麗。他終其一生尋求的是生命流溢著的瞬間感覺,人與人之間活生生的聯系,失去了這種聯系,人生就出了問題,人活著便如同行尸走肉。因而他一生都在寫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最純真的——作家不把手指放進道德天平進行干擾的關系,男人與男人,女人與女人,尤其男人與女人之間的肉體直覺與心靈感覺的互動關系。其駭世驚俗在于,他剝去世人為自己的身體感覺而羞恥的觀念,還給性以最初美好的形態,他揭開一道大幕讓你看到內部所有我們平日里不以為意、不去深究的生命震顫。他宣稱,色情、淫穢等概念的內涵是文化衰退的隱喻,是一貫對性和人類精神的侮辱。現代社會,“薄伽丘小說中開誠布公、健康、質樸的性興奮”沒有了,有的只是“骯臟的小秘密”和“偷偷摸摸的性興奮”。壓抑的、隱晦的才是淫穢,而坦誠的直視則是正常的對待性的態度。
勞倫斯一再坦稱,性愛是生命的本體,在詩歌《我們是傳播者》中說,性愛就像“一條流過體內的河”,它如果不斷地灌注、傳播,那么無論你做什么,都會生機勃勃;相愛的人在互相給予,“因而無性的人什么也不傳播”。性愛即生命。在散文《性愛與可愛》中又說“性愛與美是同一個東西,像火之于焰一樣”,“如果你愛活生生的美,那你就會對性愛持尊重的態度”。因而,性愛即美。他還談到智慧,“智慧同性愛以及美始終是聯系在一起的,智慧是從性愛與美中產生的。智慧其實就是直覺。我們文明的巨大災難就在于對性愛存在著病態的仇恨情緒,比如說,還有什么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所表現出來的病態仇恨情緒更具毒害性呢?”仇恨恐懼會使直覺的智慧枯萎。他的長篇小說中大量描寫的就是他所說的“直覺”。他又用另一種生命形式——植物來比喻三者不可割裂的關系:“性愛是根,直覺是葉,美是花朵。”這就是他強調寫“整個的人”、“活著的人”的出發點,也是他創作思想的源泉和精髓。他對肉體感覺——直覺的智慧的尊重異乎尋常,是由于長期以來,在宗教、哲學,甚至在文學描寫范圍內的對精神信仰的傾斜,已將肉體感覺放到了最低的地位。他強調肢體的每一部分都是活的,都不比靈魂差,而哲學家、神學家、科學家都只抓住人的一小角,都將人片面化。上乘的小說則要寫整個的人、活著的人、變動著的人,不斷與周圍世界形成純真關系的生機勃勃的人,哪怕從微小的事物中獲得完滿關系的人。“而人類最偉大的相互關系總是男女關系”,其他關系均為附屬關系,因為這種關系永遠是最微妙的、最富于變化的相互關系,你永遠無法給它“釘釘子”或“打印蓋章”,就像不能給彩虹雨點打印蓋章一樣。這就觸及到他是基于什么而寫兩性關系的,其文化反叛意味就在于他把完整的肉體感覺置于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并賦予其無與倫比的美麗和奇妙,重新在現代生活的荒原中找回生命的源泉與尊嚴,在長篇小說的世界中,在男女性愛的真誠探索路途中重返了伊甸園。但由于他的無人可比的真誠,他的伊甸園并不是虛幻的烏托邦,事實上,那是個深廣無邊的領域,他的主人公都有一個熱烈、痛苦而艱難地走進、尋找、沖突、契合的漫長過程。在第一部代表作《兒子與情人》中,主人公保羅經歷過多次失敗;在《虹》中,三代布蘭文都經歷了曲折的過程,才不同程度地獲得把握自己和外部世界的體驗;直到最后一部長篇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男女主人公才慢慢地獲得了完整的生命,最終完成了勞倫斯一直關注和探求的人與人,尤其是男人與女人的熱切關系的本質,完成了他“真正的女性”和“真正的男性”的塑造。
作 者:楊海娟,齊齊哈爾大學公共外語部講師,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