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遠梅
有幸得以觀看黃盈導演的《未完待續》,這無疑是一部優秀的先鋒話劇,從編劇到舞臺布置再到演員表演各方面都可圈可點,充滿了探索性,在吸收了傳統戲劇的眾多理論與方法基礎上實現了對于傳統戲劇表現形式的顛覆與改變,它也是一部舞臺效果極佳的小劇場話劇,給觀眾在感官上帶來很大的震撼和驚喜,也讓戲劇研究者對于先鋒話劇有了更細膩的體驗和更深刻的認識。
從編劇角度來看,《未完待續》對于戲劇假定性理論的使用恰當而有新意。“假如你明天就會死去,而離開的時候必須帶走一樣東西,否則生命將永遠重復在最后一天,你,會選擇什么?”該劇結構巧妙奇特,情節設置大膽開放,始終圍繞這樣一個“假如”衍生出無限可能。劇中包含兩種時空,四個編劇的爭論和一個女人的經歷,利用拍手聲實現時間的具體跨越。這兩種時空相互獨立卻又互相影響。四個編劇隨意構建了一個心目中的女主角莫莉,并將這個虛擬的角色擱入一場虛構的“死神游戲”中,女主角在面臨死亡的威脅下,反思人生,在人性與欲望間百般掙扎,只為尋找一個看似簡單的答案——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場充滿奇幻色彩且只屬于都市成人的死亡童話就此拉開序幕。莫莉在懷疑與迷茫中經歷了一連串的尋找和選擇,轉而自我否定自我叛逆,選擇了按照內心的欲望而活,但最終被人性的自私所傷,失魂落魄后體味逝去的美好時光,并最終回到了父母身邊尋求親情的慰藉。每一次尋找都是一次終結,前一次的終結又帶來新的開始,在無數個24小時的輪回中,戲外的編劇與莫莉一起經歷著掙扎與失落、希望與破滅、迷茫與鑒定,他們把自己的困惑加諸于構造的角色身上,然而角色最終擺脫了編劇的主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給了編劇們深沉的啟發,這一刻,兩種戲劇時空不可避免地交融了。然而在戲劇的結束,這個答案也沒有清楚地揭曉,導演天馬行空的想象將對于人生現狀的探索和生命意義的反思這樣嚴肅的生存命題輕巧地擱置在觀眾面前,自然而然地在觀眾心中埋下了思考的種子,留待我們對自身的審視和對生活與生命進一步追問。整部話劇的情節設置妙趣橫生,臺詞上更是集夸張搞怪荒誕于一體,形成一種類似于周星馳電影的無厘頭風格,然而這樣的編劇這樣的臺詞并沒有消解或削弱主題,反而以歡樂無違和的方式讓主題更深入人心,隨著戲劇的演繹讓觀眾經歷了由笑到淚再到反思的過程
在舞臺布景和道具設置上,《未完待續》突破傳統舞臺設計理念,沒有把舞臺的空間設計放在重點上,而是嚴格地遵循一種“極簡主義”,該劇的舞臺布置也借鑒了中國戲曲舞臺藝術的虛擬性,對于場景的轉換和時空的變換達到隨心所欲的境界。話劇中的音樂大多為演員的演唱和聲,簡單到極點卻也可以演繹出藝術繁復的美。貫穿該劇的那首歌“死神說莫莉可以帶一樣東西,雖然說莫莉不知道有什么道理,死神說莫莉你也不用著急,如果說找不到就明天繼續······”每次都以不同的聲調灌注不同的情緒演唱,時而歡樂、時而迷茫、時而失落、時而搞怪,一會兒是死神高高在上的心靈指引,另一會又成了演唱會上搞笑的流行歌曲,這樣重復統一的和聲音樂始終在進行一種心理暗示和心理強調,讓觀眾一直牢記話劇的主題。
該劇以簡單的服飾完成了對于角色的界定與塑造,四個編劇統一著黑色T恤,他們是女主角莫莉的塑造者,他們的爭論決定著主角的命運,因此他們身著黑色T恤,體現了主導者的權威,也構成了劇中的“上帝視角”;主角莫莉一身白衣,正如她平淡無奇的生活,而白色也正是體現著她在該劇中的身份是一個編劇隨意構造的角色,就像一張白紙,涂抹勾勒都由編劇來決定;死神則是外披一條花床單,用無厘頭的幽默對于死亡進行調侃,死神也不一定是至高無上需要敬仰的,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階段,死神也可僅是人生命旅途中的導游,把人領入一個歸于沉寂的空間而已;明星則是一件不合體的襯衫,暗諷人性的自私是難以粉飾的丑陋,哪怕外表再光鮮亮麗,他多次拿莫莉擋刀,人性也是殘缺不堪捉襟見肘的。舞臺的布景吸取了中國戲曲的寫意理論,通過模擬夸張、變形、想象,用幾件日常用品象征不同的生活場景,幾塊床單就是平靜的湖面,一根繩子就是高樓大廈,幾張紙片就是絢爛的鮮花,而最終這部話劇所有的道具都可以被塞到兩個箱子里,說明人生所能獲得的東西有限,而戲劇結束后箱子還留在舞臺上,說明戲中的故事結束了,可戲外的生活還繼續著,一切還是未完待續。
傳統的話劇表演總是力求反映現實生活,在舞臺上制造現實的幻覺,在現實的影子中再灌注藝術的特色,演員的表演形式追求自然真實,舉手投足之間都要考慮自然的流露和需要表現的各種心理活動,然而《未完待續》的舞臺表演卻稱得上肆意揮灑,演員肢體語言生動形象,表情也是豐富多彩,與觀眾的互動強烈,頗具時尚感。這是一部極考驗演員功底的話劇,這里的功底包括表演、體力、演唱,每一個演員都是身兼數職,要把每一個角色都體現得生動形象,就要靠一些夸張的表演技巧了和看似怪誕卻極富代表性的臉部表情和動作,娘娘腔的工作狂捏著蘭花小指扭著胯部評頭論足干勁滿滿,瘋狂的購物狂在商場揮斥方遒大筆買單,迷戀運動的教練在跑步機上義正詞嚴誓將健身進行到底,苦讀的考研狂則不修邊幅萎靡不振,虛榮的流行歌星迅速變臉捏著嗓子憋出別扭的港臺腔……每一個角色都在人們心中留下了一張張臉譜,或是偽善、或是愚蠢、或是狂熱、或是迷戀,而每一張臉譜都是一種執念,千萬種的執念構成了人間病態的浮世繪,讓觀眾于歡樂之余不禁自審,是否自己也是這眾多畸形的執念。主角莫莉和四個編劇的表演則是相對冷靜真實的,他們是劇中的旁觀者,并未完全被生活的欲望埋葬,他們力求理性地發現問題,探尋問題的答案,因此,他們的表演要自然真實,張弛有度,否則整場話劇就會成為徹頭徹尾的鬧劇。在情節的處理上,他們的表演方式也是極具特色的。該劇有很多重復的情節設置,比如死神飛起來的方式,演唱會幾十次的擋刀過程等,而演員對于相同情節的不同演繹讓觀眾絲毫不覺得枯燥,死神的進入,分成四個人來演繹,或旋轉或匍匐或翻騰或跳躍的方式帶來了爆笑的反映,淡化了死亡本身帶來的恐懼,而演唱會上的幾十次擋刀,演員們通過一種重復倒帶和刪減得當的表演,強調擋刀的不同過程和相同結果,形成鮮明的反差和對比,進一步增強了戲劇效果。這樣極具特色揮灑自如的表演塑造出了劇中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具有很強的觀賞性和娛樂性。
但是,也不能說《未完待續》就是一部完美的先鋒話劇,筆者認為它在舞臺布置和演員表演上也有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第一就是過分強調主題,沒有留給觀眾一定的思考空間。貫穿該劇始終的那首清唱曲目就明確地將主題告訴給觀眾,觀眾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知道整部劇就是反思人生尋求生命意義的過程,這樣的做法雖然直接但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觀眾的思考能力,讓觀眾處于一種被動的接受地位,使得話劇的思想深度大打折扣。其次,該劇舞臺設計一定程度上吸收了戲曲的寫意及虛擬性特點,但沒有充分吸收戲曲舞臺設計的藝術美感,過于簡單的舞臺設置缺乏舞臺藝術的觀賞性,趨向于形似而欠缺神似,同時舞臺設置的刻意搞怪元素更讓部分舞臺的布置有些不倫不類,反而削弱了舞臺效果,比如湖面用床單來表現令人產生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第三,過于夸張的表演,讓人產生一種表演的做作感,對于深陷欲望的各種“狂人”的表演有時候容易導致易放難收,演員的表演太過跳脫,從而打亂戲劇的節奏,使得表演虛假過火,從而破壞整體的舞臺效果,讓觀眾的觀看感覺不佳。當然這些需要改進的地方不多,且這也只是本人的一點看法,僅供參考。
總之,《未完待續》應該算是先鋒話劇的一部優秀作品,為當下先鋒話劇的發展提供了一定的啟示和借鑒意義,它的劇本創作的創新意識、舞臺布置的極簡主義、演員表演形式的多元化都體現了先鋒話劇的探索性,這類先鋒話劇的出現,打破了傳統話劇的單一性和程式化,為現代話劇的編排演繹灌注了新的活力,也為當代中國話劇的發展提供了一種可能和思考。